《披星者》孟书影

8、第八章 以人为镜

　　商万沧斟酌良久，最终决定先不把成绩告诉爸妈。

　　只是一次调考，证明不了什么，后面还有三月、四月调考，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五月模拟。退一万步说，即使以最乐观的态度往最好的方面想，假设这些考试她都渐有进步、考得不错，可最终能决定自己去向的，只有六月那场规模浩大的考试。

　　她本来基础也很差，认真学了一旬，把该背该记的都塞进脑海，每门课都稍有提升，勉强够到去年二本线。其实后来仔细对答案，商万沧发现自己的成绩也很有运气的成分，如果没这运气，实际分数该低二三十分的。

　　总而言之，这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商万沧想，这场考试唯一的价值就是告诉她：做了也许是白做，但总比干等着不懂要好；何况她并不是白费时间。

　　不告诉父母，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商万沧疑心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而且班主任也说“会考虑发到家长群里”，虽然同学们用哭脸、“求放过”刷屏，班主任也只是回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表情。

　　发或者没有发，看看爸妈的微信不就知道了？但安全意识显然深入人心，常年不设密码的老爹都自己弄了个人脸解锁，更别提密码一月一换的刑女士了。

　　三月七号的三月联考至今也只还有一旬多。商万沧拍拍自己的脸，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眉梢眼角每一个细细的小褶子都塞满了喜悦。

　　一直压抑着的笑容，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便忍不住绽放出来。

　　她其实非常高兴、高兴得要命，她真想一蹦三尺高，拉着爸妈在客厅跳毫无章法的舞，想跑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又跳又叫（此为妄想，请勿模仿），想拥抱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一切从此不同、一切从此不同……

　　太过自信或太过自卑都不是好事，她必须压抑自己这滚水般难遏的兴奋、膨胀到要爆炸的喜悦。

　　商万沧扬起双手，笼住头顶这一片淡黄的灯光，在卫生间里转了几圈，最后安静的捂住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收敛起这有点让自己失智的快乐，在镜子面前露出正常的神情才敢开门出去。

　　她是蹦蹦跳跳地回房的。

　　房间里，她像哼歌儿一样念英语单词，像念诗一样背诵政治段落；答题要点在她眼里美得像一封绮丽的情书；她几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数学题，最后可能连题目都被这热情的目光逼视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居然让她算出了答案。

　　商万沧的心里盈满了难以言喻的甜蜜。只是这种甜蜜是否是她麻醉自己的想象，并未可知。

　　她步伐混乱，怀中抱着被翻到“背诵全文”那页的语文课本，带着唱诗班少男少女般虔诚或者说平淡的表情，将《过秦论》和《逍遥游》一字不差地背下。

　　当然，在此之前，她经过多次的失败与遗忘。

　　商万沧对百度网盘铭感五内，也对那些分享天星45套和百校联盟pdf的陌生人感激涕零。

　　高考英语对她这样语法知识为零的人几乎是充满慈悲的，商万沧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是全面教育的一条漏网之鱼。

　　商万沧从不想也未曾批判过应试教育，毕竟她是其中的受益者。她背单词却疏于研究语法，她每天听一套英语听力磨耳朵，费尽心思练习考试范围内的东西而漠视其他，只为了通过六月那门考试。这大概并非教育的本意，但毫无疑义的是，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在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之中，商万沧果断地选择了后者——她只有通过了后者，才有资格看见前者。

　　她是软弱，也是无能的。她不愿冒险，她求稳，求安逸，潜意识便拒绝在任何方面向规则叫板。

　　高考是有难度的，生活却很难。高考只有四张试卷和虽多亦终究有限的知识点，生活的苦难却时时一望无际。

　　但商万沧或许学不会考试，却一定能学会生活，或者说生存。

　　洗完澡后，商万沧趴在床上，兴奋感渐渐散去，对未来的不安犹存。

　　至少她现在心里有点底了；而非悬空而立，踏一步也要担心是否会坠落深渊。

　　商万沧拿起手机打开□□，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群聊。我加过这个群吗？是有谁把我拉进去了？带着疑惑，商万沧点开它，而里面熟悉的名字将她点醒：独孤不白、追风少年盖聂、蜜瓜批发商。

　　2-25
　　群成员蜜瓜批发商将群聊名称“珍象榜”改为“好风凭借力”。

　　下面又是几句聊天，大家各有学业压力，聊得简短，结束得也戛然。

　　这时，一条新信息跳到她眼前。

　　20：12
　　B1：大家都还好吧OVO

　　紧接着又是一条

　　B1：学习，生活啊什么的

　　一粒小石子砸入水中，群聊很快泛起了涟漪。

　　蜜瓜批发商：还好吧
　　蜜瓜批发商：毕竟我不在武汉
　　B1：看资料，蜜瓜是襄阳人呢
　　蜜瓜批发商：！说起来虽然知道大伙都是湖北省的，但湖北省毕竟还是有很多个地方……
　　B1：我和我宝贝都是黄石的OVO
　　蜜瓜批发商：偷偷告诉你，不白小哥也是襄阳的哈哈哈
　　蜜瓜批发商：而且是我荣誉（校友
　　独孤不白：我看见了
　　蜜瓜批发商：害，既然如此
　　蜜瓜批发商：我就把你的底都抖出来！
　　蜜瓜批发商：毕竟是物竞省一，必须要有排面[斜眼笑]
　　独孤不白：。。。都多少年的事了，也就那一次而已
　　蜜瓜批发商：不才两年前吗？？
　　独孤不白：省一又不是只有一个……
　　蜜瓜批发商：我记得yxn还大老远过来找你问“你怎么不继续参加了”哇真是痴心，我和我姐妹都感动哭了[大哭]
　　20：16
　　独孤不白：那是因为我跟他当时水平差不多吧，当时四中比我厉害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他去问。。有什么好感动的

　　商万沧被这两人话中蕴含的丰富信息震到了，B1也不出声了，大概跟她一样在默默窥屏吧……

　　她还是忍不住插了话。

　　20：17
　　林荷朵：原来不白和蜜瓜是襄阳四中的吗！
　　蜜瓜批发商：！！
　　蜜瓜批发商：不白小哥这可是你自己说出去的
　　独孤不白：是
　　A0：哇这么多老乡啊
　　A0：米，兔！
　　A0：不过我是三中的
　　蜜瓜批发商：你好你好
　　独孤不白：三中风景很漂亮
　　A0：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蜜瓜批发商：人口普查！A1同学和你一个学校的吗～？
　　A0：不是……不过他也是襄阳数字中学的一员[扶额]
　　蜜瓜批发商：襄阳高中数字天团不可以不出道
　　蜜瓜批发商：[嘿嘿]
　　A1：[窥屏.JPG]
　　A0：你总算上线了啊
　　A1：我是五中的～
　　蜜瓜批发商：wowwwww～
　　A0：……
　　蜜瓜批发商：问问襄阳的朋友们，统考结果怎么样
　　蜜瓜批发商：我很差就是了
　　蜜瓜批发商：[吃瓜.JPG]
　　A1：不好
　　A0：+1
　　A1：？你明明就考得很好
　　A1：我还逃课混进去看你被表扬呢～
　　蜜瓜批发商：。？。
　　A0：小窗说，好吗？
　　A1：心里敞亮，哪里都能说～[吐舌头]
　　A0：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你来了
　　A1：哦，后来我被抓回去了，写了两千字检讨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商万沧感觉能从A1的话中读出一丝火药味，但A0却似乎并不想承受对方的怒火，也不知道对方因何生怒。

　　好在蜜瓜问出了她俩共同的心声，说不准也是独孤不白的疑问。

　　20：23
　　蜜瓜批发商：不用在意我……但我就是有点好奇，冒昧地问个问题
　　A0：请说？
　　蜜瓜批发商：你俩是一对？？
　　蜜瓜批发商：因为我看你俩资料卡性别都是男的哈哈哈
　　蜜瓜批发商：圈内CP？
　　A1：？！我们不real吗？
　　A0：……
　　A1：我们是世界上最real的
　　A0：别说了
　　A1：我非说[可爱]
　　蜜瓜批发商：祝你们幸福喔:-D
　　A1：[蟹蟹]
　　A1：我们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学院同一个系～
　　独孤不白：目标院校是哪所？
　　蜜瓜批发商：哇，老大自从不竞赛之后对心动高校好像特别敏感啊
　　A0：人大。不过还不确定能不能上。
　　蜜瓜批发商：A0小哥是文科还是理科？
　　A1：我理他文～
　　蜜瓜批发商：[图片][图片]
　　蜜瓜批发商：去年人大在湖北的录取分数线、批次和实招人数哈
　　独孤不白：……不愧是你
　　蜜瓜批发商：好高，我枯辽
　　A1：我统考也好差
　　A1：有一段时间我都不想看书了，心里烦
　　A0：别着急
　　A1：我知道，但是该学还得学[笑哭]
　　A1：其实之前我有点怨你
　　A1：居然骗我
　　A0：唉，我也没想到啊
　　A1：我必须得和你有同一张录取通知书[可爱]
　　A0：嗯。
　　蜜瓜批发商：汪
　　独孤不白：年轻人。挺好。
　　……

　　看着这些，她才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与群里其他人的区别。成绩当然只是一方面。

　　她太容易被表象迷惑。也太容易自我陶醉。总是从一个情绪极端跳向另一个极端，有时太自信，有时太自卑。这实在不应该。

　　困难总会有的。

　　但方法也会有的。

　　商万沧内心的雀跃与火焰就像被迎头浇下一盆半凉的温水，浇熄了轻薄虚荣的气焰。失落当然有些，但现在了解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总比到时候在考场上被迫发现并接受这个现实要好得多。

　　人外有人。她必须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只因为在班级排名上升就沾沾自喜得有点得意忘形，这可不行，误用一句成语，商万沧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得志”的意思。

　　2019湖北省高考人数近40万，有多少人一直努力不懈才能取得并保持高分。她并不聪明，而且也只是最近才开始认真对待学业，怎么可能短期内便轻易达到那些人的高度？

　　即便是白日做梦，也觉得这样的梦羞辱了他人多年的挑灯夜读、笃志不倦。

　　她静下来，端正自己的态度，重新拿起书本和笔。

　　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完成自己的目标、愿望，庄重地走过高三，走向六月。

　　而“丑郡马”事件，正随着时间渐渐被遗忘在试卷纸笔的角落，成了高三学子忙碌途中的小小插曲。“丑郡马”到底是谁，至今仍是一个谜。在他所提到的七个人中，的确有四个人有作弊嫌疑，但其他三个人却是无辜被殃及。老师们严厉喝止这种恶劣行径，也请到校心理医生对他们分别询问，并在经过同意后让家长也知情，劝说他们在关心孩子学业之余多多关注、照顾他们的心情，使伤害不再进一步扩大，而拥有渐渐愈合的可能。

　　校长也特意对文理科前三名点名表扬，而其中文科第一名正是陆孟清。这无疑意味着关于陆孟清的谣言又多了一个有力的推翻证据，自此不攻自破，无人再提。班主任也在班级群发了一张陆孟清班级老师说他“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的截图。感觉有些敲打的意味，毕竟截图是他们这个班传出去的

　　但外传截图的事，也搞不好是那个“丑郡马”自导自演。心黑了，也就什么都能做出来了。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人，目的显而易见，也实在阴险可怕，商万沧想，她只祝愿此人所愿皆不能偿，得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