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者》孟书影

12、第十二章 清辉满抱

　　在调考出成绩的那几天，“好风凭借力”群聊迎来了一位新成员。

　　她的备注是“甘栗豆包”，点进个人资料界面商万沧才发现：这不就是之前珍象榜上的“弱小可怜无助”吗？她们还加了好友，互告圈名……虽然自那以后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商万沧记得听谁说过，这个群聊还叫“珍象榜”的时候，豆包好像进过一次群，不过很快又退了。

　　豆包是被独孤不白邀进来的，后者在邀之前似乎有所顾虑，还问了问群里的人。被蜜瓜批发商说了“一哥你好婆妈”之后，他就直接邀请了豆包。

　　蜜瓜好像非常高兴，直说“哇终于有女性朋友进来了”，豆包也如同商万沧刚刚进群一样，被欢迎、感谢欢迎，最后又归于一片沉寂。

　　看着豆包和大家其乐融融的谈话，她忽然想起林蒙。

　　还有他那句“我只有你一个人的□□”。

　　她整理完了笔记，看着这些纸张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姿态，偶尔会让她有点失神。有些边角的皱痕已经没办法去抚平了，商万沧摸过这些不同材质的纸，拂过它们或粗糙或顺滑的表面。

　　其实一直以来，商万沧都有一个想法。

　　独孤、蜜瓜、A1都是很好的人。林蒙也是。

　　他们也都有相似的特点，勤奋、认真、聪明，虽然因为珍象榜上的事有过不睦，但看起来现在他们都不太在意了。商万沧想，也许林蒙能和独孤他们交交朋友。

　　她再把珍象榜上的事和群聊里的大伙解释解释，没有解开不了的误会，只要耐心，只要经过沟通。

　　林蒙本不应该只有她一个能聊天的人。朱杨心安理得上了大学，却把他害成这样。明明林蒙才是受害者，却见到加害者平步青云，而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也只能自己承受。她不知道那些漠视林蒙甚至也跟着大流欺负过林蒙的人有没有向林蒙——这个无辜的人道过歉，不过她想，应该是没有的。

　　林蒙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去治愈别人强加给他的伤害。甚至于连交友都如此小心翼翼。

　　听起来似乎太多管闲事了一点。但商万沧的确很希望、很希望林蒙能走出朱杨对他的影响。

　　她不认为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把林蒙拉到阳光之下——她的能力是如此有限，态度是如此犹疑，这样的她怎么能，也不能和林蒙一起承担他的故事。

　　商万沧深深同情着那个无助的林蒙，但事实上她是怎么都“同”不了他的“情”的。就像现在的她和当时的林蒙，隔了整整几年的岁月，即便现在尽力伸出手去也无法触碰到他的一片衣角、半面剪影。而仅仅只是听闻林蒙那段痛苦的余韵，便已让她心生畏惧。

　　林蒙会认识更多的人，会有真正的好友，能听懂他的苦涩，也能回应他的孤独。他会找到能让他落入人间、披满阳光的人，但很显然那个人不是她。她也许、可能出现在“那些人”中，成为途径他阴霾生命里的几分或十几分、几十分之一。

　　“唯一”是很美的词，但也很沉重。

　　商万沧像个游人，因意外得到的满怀珠宝而忧虑不安。

　　她找到了林蒙。

　　她征求他的意见。

　　这有什么可拒绝的呢？这很好，“林荷朵”非常好心，她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是这样为他着想，即使没有明说，林蒙也能感到自己被她当成了朋友。如果他能和“林荷朵”见面，他不会惊讶对方能从人群中找到并注视着他——林蒙渴望被人注视，不必很多人，有一些、几个，一个也好。

　　出现在对方温柔的眼里，是多美的事啊。

　　这会让他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某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是特别的，这不令人感动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蒙就对这种关系产生了长久的憧憬，爱情、亲情抑或友情，形式是不重要的。“你”在某个人心里是特别的，是和世间所有美好连接起来的、充满珍视与向往的、没有任何一丝杂质的那种特别，“你”会否感到幸福？

　　当那个人满怀真心地向“你”提出无伤大雅的小要求——而且这个要求还是为了“你”。

　　“你”怎样拒绝？“你”不会让“你”拒绝。

　　林蒙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说，没关系的。

　　你可以把他第一次登上榜一的内情告诉他们，“林荷朵”，你想把他拉进群聊？当然可以，怎样都好，随你的意思来。

　　但是，嘿，“林荷朵”。你其实不必这么做。

　　林蒙打下这行字，又默默删掉。

　　商万沧斟酌着言辞，将字句修改了半天，忐忑地在群里发了关于林蒙关于珍象榜的事。

　　她再写林蒙本人，把他的人形容得很好。

　　在她心里林蒙就是那么好。

　　豆包一连发了好几个“[可爱]”和“真好”。不过商万沧总觉得豆包好像意有所指——没有恶意的那种。

　　蜜瓜还是在吃瓜，独孤在线，不过全程窥屏。

　　好久不见的B1、B0也都登上了小号——这几天他们说大号太闹腾，还是小号上清净。

　　就像争夺珍象榜位置已经成了过去，他们确实已经都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了。当商万沧打出“我可以拉他进群吗”并发出去的时候，蜜瓜还是一贯“这有什么鸭，拉叭～”的轻松口吻，其他人也并无异议。

　　豆包发了一句“你太小心啦”，这句话随即淹没在聊天造成的言潮之中，但很明显地从商万沧眼前闪了过去。

　　商万沧手一抖，差点邀错了人。

　　她随即发现林蒙改了名。

　　她给林蒙的备注是“柠檬”，而他的□□名是“不考上南大不改名”，但再点进资料卡，他已经把“不考上南大不改名”改成了“Hè质比”。商万沧当然是看不懂的，不过改□□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群里的理科生倒是纷纷出来认亲，而且看样子，群里的理科生人数占据了优势，文科生只有B1、A0、蜜瓜和商万沧四人。

　　眼看又要掀起文理之争，豆包及时出来转移话题。

　　现在这个时期最能吸引众人目光的，除了疫情、国际操作、学习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群里多是男生，青春热血时节，难免针砭时弊、挥斥方遒，作为群主的蜜瓜，建的不过是十来人小群，不担心被网警叫去喝茶，不过见到说得太过分了的时候，也还是下场斗图刷屏说口水话，分散众人注意力，把尖锐的问题给糊弄过去。

　　说着说着，都不免聊到三次元的生活，A0的妈妈是抗疫前线医生，B1的爸爸、姐姐都是志愿者，都很值得敬仰与钦佩。和1月份比起来，疫情的情况虽然稍显好转，但仍然不能轻忽。多些谨慎总是好的。

　　商万沧是宅家型的，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林蒙和她说过，除了拿菜之外，不到万不得已他也绝不出门，所以商万沧对他也很放心。

　　群里的其他人也和他俩一样，是学业繁重的学生，平时上网课尚且自顾不暇，这种更不可能，也绝不愿意给国家增添负担。豆包还半开玩笑地提到，她有个视财如命人又冷血的叔叔，平常就是个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工作狂，现在都不敢出门，家里屯了半箱口罩，可见还是怕死的。

　　豆包似乎和她叔叔关系不虞，说得有趣，字里行间也充满讽刺，众人哈哈两下，又提起别的话题，也就一带而过了。

　　商万沧很高兴地看到林蒙也时不时出来说几句话。

　　对比起与商万沧平日聊天的林蒙，现在的他言语更锐利耿直，对同一件事往往能生发不同的见解，隔着屏幕，商万沧都能想象到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由衷地为林蒙高兴。特别是看到他与其他人展开一轮又一轮热烈讨论的时候。

　　由网络串联的交流，不需要知道对面是谁，有过什么经历，说得有理便赞同，不认同便辩驳，没有更多人知道他们是谁，也不去探究他们是谁。商万沧看着林蒙打出的那些话，尊重的、独到的、特别的用词，清醒的、理智的、偶显尖锐的言论。他和大伙一样，顶着虚拟的名字，心无芥蒂地说出发自内心的话，除了“抒发心情”外，不必担心其他。

　　商万沧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刚想关掉手机去写练习——小区复印店自再次开张后就生意火爆，之前去复印卷子的时候她就看见好些和她同龄或小几岁的孩子也在等着复印。

　　机器吞进白纸，吐出源源不断的印满黑字的试卷。这个场景出奇的漂亮。

　　托复印店的福，商万沧得以拥有厚厚一沓还带有余温的纸质试题，昨天只写了几张，今天她豫备多写一些，“时不我待”嘛。

　　她手上还拿着手机，但眼睛已在新消息的海洋中捕捉到一条特别的——

　　来自她的同班同学陆雁浮。

　　商万沧的班级总共三十五人，女生占了三十席。剩下的五个男生，一个是借读生，实际上在别的学校念书，一个是美术生，自从集训开始后在学校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而在剩下的三个男孩子里，陆雁浮是最讨女孩们喜欢的。

　　首先他漂亮——按班上姑娘们的形容，是“可爱”，她们就像宠爱女儿一样宠爱陆雁浮，像老母亲一样拒绝其他男生拿陆雁浮卖腐。而且他性格好，是个活跃份子，和女孩们混熟之后，放得很开——什么话题都聊，穿搭、拍照，甚至化妆品，像个真正的姐妹。

　　陆雁浮能得到大多数女孩们的偏爱，自有他的能耐。但哪哪不差、处处都好，唯独学习成绩和曾经的商万沧一样，安稳地待在中下游。

　　而一个已在全年级不算秘密的“秘密”是，陆雁浮和常年文科第一的陆孟清是堂兄弟，他们有着相似的清秀脸孔和略显不同的好脾性，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也都是文科生，可在名次排行上却天差地远……

　　通过他的名字，商万沧在脑中瞬间回忆起了许多。

　　陆雁浮看起来是那种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男女类型，所以她没加过，也从来没想加过他的□□好友，不过必须承认的是陆雁浮人挺好的。虽然他俩几乎没说过话。

　　这是陆雁浮通过班级群发起的会话。

　　11：33
　　陆雁浮：hi～
　　陆雁浮：商万沧姐姐，能请你帮个忙吗？

　　商万沧看着他发过来的“姐姐”两个字，好半天才会想起来班上很多女生又经常管陆雁浮叫“妹妹”来着，所以陆雁浮索性就把所有姑娘都统称为“姐姐”。

　　不过陆雁浮好像有点怕宋帆，对她能避则避，更别提叫她“姐姐”。

　　商万沧倒觉得很正常，毕竟据她所知，班上好像没有哪个同学是不怕宋帆的。

　　她心情复杂地敲下一行字发送。

　　11：35
　　商万沧：我阔以先问一下是什么事吗[花][花]

　　陆雁浮的信息回得很快。

　　陆雁浮：是这样的，
　　陆雁浮：是要怎么才能像姐姐一样
　　陆雁浮：把学习成绩，分数
　　陆雁浮：提升得这么快又这么好

　　接着陆雁浮还发了几个很可爱的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就商万沧的感觉，她个人觉得陆雁浮的性格真还挺娇俏的，像个甜妹。有的男孩子卖萌的技巧未必就胜过很多女生，但他们的性别和话语呈现的谜之反差会把戳中很多人的萌点。

　　比如现在的商万沧。

　　她有些激动地回复道：

　　商万沧：我整理一下方法发给你好吗？
　　商万沧：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经验，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竟然有人找她问学习方法！

　　这是不是、是不是表明，她学得真的……还可以？起码没有太差？

　　商万沧双手微颤。回想着之前的作为，她慢慢把自己这几十天做了简短的记录：

　　语：能背的都背完，时间紧迫的话只把老师标注的句子背下来。

　　数：做题，难题目前可以不用去管，先打好基础，基础题有八十多分，再多练练简单的那类答题，把能做出来的第一问做出来。

　　外：背单词。高考必背和英语必修书后的单词要背完。可以把英语书最后几页的单词撕下来再钉起来，就有一本自制乱序单词书了。

　　政：尽量不要盲目背书，但该背的一点都不能少。注意题干的问法，老师在课堂上也有一直讲解、强调的。

　　史：背史实，串时间轴（我们做的那本绿皮书前面就有比较详尽的，先背好大时间节点比如近代现代，还有发生的大事件）背好骨骼之后再一点点去填皮填肉[nice.JPG]

　　地：依然是背。背图，很难背但是要背，风带气压带形成原因和会形成怎样的气候，不同的气候有怎样的表现。背之后无论怎样做题都会感觉好些的。平时有时间可以看看新闻、时事。

　　只要往下做了，总会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一开始的时候会感到很艰难，但挺过去会发现一切都会变好的。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只要摸到书就读它几页，毕竟是在家里，比较自由，到处都可以拿着教科书看，偶尔看到一个知识点，可以运用联想把知识点串联起来。
　　现在的时期很特殊，但是如果家附近有复印店并且也开张的话，可以把老师布置的卷子打印下来，毕竟高考卷子是纸质的，我们相比而言也更习惯纸质的。
　　要重视错题，做错的题需要整理下来。不过抄题再做一遍的话，就费太多时间了，可以把每张卷子保存下来（网上）或者一张张叠起来（打印之后），每天回顾错题，节省时间，有必要的话就拿草稿纸再做一遍。
　　这些都只是个人的一点经验，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适合学习的方法，可以酌情试一下。
　　[花]

　　商万沧仿写还行，但要她自己写东西就捉襟见肘了。明明是不长的文段，都花了她半个多小时。

　　陆雁浮几乎是秒回。

　　12：25
　　陆雁浮：[棒]
　　陆雁浮：谢谢你啊，姐！

　　已经叫“姐”了，明明年纪大小都还不知道来着。不过单看外表的话，在商万沧有限的记忆中，陆雁浮的确看起来年纪不大，高三上学期的时候，说是高一新生也有的是人信。

　　陆雁浮在□□上回复的语气很轻快，很甜，让商万沧想到棉花糖。她觉得陆雁浮真像个小孩儿——但又和林蒙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前者是甜的，愉快的，而后者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总是透着艰难的酸涩。

　　她有些恍惚，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回复了陆雁浮。

　　商万沧：不谢嗷

　　商万沧本想告诉陆雁浮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张琳教她的，又忽然回想起张琳的话。

　　除了张琳之外，各科代表，班长，学委也应老师的要求帮助同学们……

　　难道……老师指派给陆雁浮，给他提供帮助的人是宋帆？

　　以陆雁浮对宋帆从来敬而远之的态度，别说问她问题了。而宋帆，身为学习委员，成绩优异，为人也是过人的冷淡。

　　陆雁浮一个问题都不敢问宋帆，宋帆自然也不会去理不主动找她问问题的陆雁浮，难怪……

　　12：26
　　商万沧：那个
　　商万沧：老师是不是让学委去帮你啊？
　　陆雁浮：[惊讶][惊讶]
　　陆雁浮：姐你好聪明一人！？

　　不，只要是在他们班上的同学，光想想就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12：27
　　商万沧：你很怕学委吗……？
　　陆雁浮：她不可怕吗[害怕]
　　商万沧：学委确实是外表比较严肃，不过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我觉得如果你能鼓起勇气向她请教，一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商万沧：我的能力也是很一般的，可能不太能帮到你[OK]
　　陆雁浮：姐你好谦虚[大哭]
　　陆雁浮：我太five了

　　five……好像最近因为“five”发音的缘故，大家都把它看做“废物”的另称，毕竟“我是five！”比“我是废物！”看起来要让人感到轻松一些，甚至还自带诙谐和俏皮的自嘲效果。

　　陆雁浮真是紧跟潮流的孩子呢。商万沧默默想。

　　有又和对方随便聊了两句，陆雁浮兴冲冲地说要开始学习了，商万沧祝福了他，自己也关掉手机，开始复习题目、背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