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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青青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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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玉发现女儿最近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学习有劲儿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
她觉得幼诚说的确实不错,这丫头有时候的确满面春风,不似以往。
而且万沧总喜欢待在房间里,她即便有意一探究竟,也不好去打扰女儿上课、背书、做作业。
对待感情这方面,刑玉自认是个开明的母亲,只要不影响到日常生活、心理状态和学业,她并不反对女儿找小男朋友,当然,对方也必须得是清白干净的好男孩子。现在社会虽然开放,也是要讲底线的,她可禁不住吓,不想某天突然抱上孙子。
刑玉对女儿是很放心的,万沧一直都是个乖乖女,除了上学,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到小区楼下散散步。初中和好朋友出去玩,也是一段时间来一个电话报备,虽然再没什么其他的优点,也并不影响商万沧在亲妈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现在商万沧认真念书,勤奋上进,父母滤镜本就霸道,刑玉左看右看,也更觉得无可挑剔了。
世间大多数父母,虽常调侃儿女的不是,可那都是瑕不掩瑜,别人家的孩子万般好,总也不及骨肉之亲。
三调考完的那天晚上,一家人照常围在餐桌边吃饭,刑玉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忽然开口:“万沧,你是不是恋爱了?”
大小两个“商”都惊呆了。
这么直球,的确是妻子会做出来的事。但这件事无论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商幼诚还是感到自己受到了些许打击,他慌忙给妻递了个眼色。可惜刑玉没有看见,她正坦然迎着女儿充满疑惑的目光。
“妈你说什么呢?”商万沧有些哭笑不得,她真不知道刑女士怎么会这么想,“我现在高三诶,离高考百天不到,干嘛非得挑这个时候谈恋爱?而且现在又隔离在家,怎么谈,网恋吗?”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笑了两声,又想到林蒙,呛了一下。
心里有鬼,她的表现就不像刚刚那么自然了。商万沧唯恐父母看出端倪,忙用筷头敲敲盘边:“看我干啥,吃饭呀。”说完顾自吃了起来。
刑玉和丈夫对视一眼。
饭后,商万沧自以为从容不迫实际上逃也似地奔回房间。商家夫妻沉默地收拾着碗筷,良久,刑玉信服地开了口:“幼诚,你的直觉非常灵验。看她的表情,可能真的……”她轻咳一声。
商幼诚啧啧摇头:“没想到我这一说一个准。她妈,你打算咋办?”
“棒打鸳鸯的事我是做不来的,”刑玉先入为主,首先表明立场,“不过我也得瞧瞧万沧的那个,是什么样的孩子……”现在商幼诚、刑玉都以为商万沧真的有了男友,心中不免一阵惆怅。
唉,养了快十八年的丫头……虽然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想象突然变成现实,还是有点招架不住啊。
商万沧写完作业,拿着新洗好的睡衣准备去洗澡,走出门发现爸妈都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她不以为意,只当是电视上播了什么严肃新闻,正往卫生间走,又听到刑女士叫道:“万沧同学,过来一下。”
“万沧同学”?
刑女士一般不会轻易叫这个小名,平时都是“万沧”、“万沧”的。在商万沧的印象里,上次刑女士这么叫她的原因是她差点把不满十个月的小侄女摔在地上,人家父母都快吓死了,道了无数个歉。把人家送走后,刑女士特意在家里把她训斥了一顿。
商万沧僵硬地转过身,却看到刑女士冲她露出慈爱的微笑,而一旁的老商也在笑,不过有点太用力了,像朵发裂的花。
看起来更诡异了。她默默想,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坐呀。”刑玉的态度全然是和蔼的,不像平时和女儿嘻嘻哈哈逗乐的刑女士,倒像个情感咨询师。
商万沧看着她妈商业式的灿烂微笑,这使她联想到刑女士床头柜上那本《完美关系》。她深深抑制住内心的吐槽欲,抱着睡衣坐下来。
“呃呃,有什么事吗?”商万沧勉强笑道。
刑玉热情地问:“最近学习方面还好吗?”
“还好。不过也不是太好,凑合吧。”商万沧不太相信这俩人这么郑重只是为了问学校的事,但这个问题又确实狙中了她心里最大的一个倾诉点,所以也回答得很是认真,“感觉能上手的题目多了,写得也比之前流畅了……”她不好意思地一笑。
看着女儿发自内心的笑容,商幼诚不知为何,忽然不想知道她的情感状况了。就像妻说的,只要不影响到大沧的生活和学业就好,无须太草木皆兵。大沧也是个大女孩子了,不是从前需要父母时时看顾处处担心的小宝宝。虽然性子从小到大都静,可在很多事情上,大沧也是很有主见的,没必要这么担心。
他看向妻子,刑玉也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这说来很奇怪,但商幼诚觉得妻子眼中流露出的情绪与自己心中所想非常相似。
商万沧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这时她忽然感受到上衣口袋传来一阵声音不大,但很明显的震动。
虽然不算太响,但和衣料摩擦后,发出的声音让在她附近的人也无法忽视。
她身体一僵。
刑玉、商幼诚都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是心中酝酿的感情被突然打断,一时都有些尴尬。刑玉看女儿迟迟没有拿出手机,轻声提醒她:“万沧,你电话响了?”
商万沧“嗯”了一声,以令人注目的缓慢速度掏出手机。
而屏幕上的信息让她有一霎缺氧的感觉。
是□□电话,请求通话的人是“柠檬”。
商家夫妻都注意到她木然得异常的神情,刑玉的目光落到女儿的手机上,微微皱起眉头,又抬头问道:“万沧?”
商万沧看了她妈一眼,眼前有一瞬恍惚。她手一抖,下意识点了点“接听”。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传来林蒙的声音。
林蒙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空气静得可怕。
林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林荷朵……?”
商万沧仓促地挂断了通话。
她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和刑女士的目光对上后,她就发现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洗完澡后,她用浴巾垫着湿淋淋的头发,忐忑地坐到爸妈面前。
气氛静得压抑,商万沧忍耐不住,先打破了沉默:“如果你们想问刚刚打电话过来的人的话,那是我的同学……”
“他叫什么名字?”
“嗯?哦,”商万沧慌乱地扫过刑女士的眼睛,索性低头地盯着茶几上正巧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具,心中忐忑不安,“林、她叫林蒙。”
“柠檬??”商幼诚错读出声,“这个名字很特别啊……”
“是‘林蒙’。”商万沧重复道,“森林的林,蒙蔽的蒙。”
商幼诚并不在意对方的名字,学着妻子那偶尔让人吃不消的耿直,直接向女儿发问:“林蒙就林蒙吧。大沧……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商万沧一连念了两遍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向他们,“我没……”
“不要紧张,万沧,不要紧张,”刑玉似乎把商万沧语无伦次的原因理解错了,她真诚地看向女儿,笑容洋溢着慈和,“我和你爸都能够明白的,你和你的同学们,现在都正值青春,会有这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责怪或者刻意去拆散你们——”
“咳、咳!”商幼诚有意去强烈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见妻和女儿都看向自己,他又貌似不经意地说:“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和我一样好,但还大沧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认为应该由家长考察一番更好。”
越说越偏,越听越荒唐。商万沧只觉得啼笑皆非,连连摆手:“爸,妈!我和林蒙真的没有什么,你们也知道我很容易就会被影响到,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做出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的……也包括恋爱。”她想了想,又戏谑地补充道:“再说就算我喜欢别人,别人也未必喜欢我啊,更何况在高三这么关键的阶段,我怎么能去影响其他人?”
“而且……”商万沧并没有发现自己正有意为林蒙分辨,“林蒙他学习认真刻苦,成绩好,性格也好,样样都比我强,我很羡慕他,想向他看齐,所以经常向他问问题……”
天啊,她的谎话能编得像点样吗?商万沧越说,内心越是惊涛骇浪,林蒙读理,自己读文,大方向就不同,自己能找他问哪门子问题啊?
她有些懊恼地抬起头,看见爸妈脸上并未露出怀疑的神情,心漏跳一拍,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谎称林蒙是自己的同学,爸妈当然不知道他原本是个理科生。
商幼诚似乎仍有疑虑,还想问些什么。但刑玉用眼神制止了他。
误会大概解除,又和爸妈聊了一会儿,?等到商万沧回到房间,她发现自己的后背微微起了一层冷汗。也许是头发的湿气透过浴巾沾到了背上,她摸摸头发,已经半干,这可能是唯一一件让她舒心的事。
商万沧捏着黑笔,用力在草稿纸上画出一道道深深的划痕。
这些杂乱的黑色纹路映在她眼中。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混乱、无迹,好像能看出某种鲜花的形态,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她手一松,任由笔落到桌上。
她喃喃自语道:“别再想了。”
已经够了。商万沧,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吗?无论是为了完成伯母的遗愿,还是遵从他自己的内心,林蒙必须要学有所成。你却非要节外生枝,向他表明心迹?你这样让他如何自处?他可能只有你一个勉强能诉说一二心情的人,他对你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这个意愿,现在你非要把话说明白,强迫他做出抉择吗?一旦话说出了口,可能就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坦然了。
你难道想让和他之间出现隔阂吗?别办这种两伤的蠢事。你明明最害怕这种情况发生。
她声声质问自己,像任何一个正义凛然却问心有愧的人那样。她毫无私心,正大光明地检视自己、批判自己,并从中感到病态的痛苦与喜悦。
她不想让他勉强自己,更不想让他孑然一人。
商万沧不自觉抬眼,呆呆看着台灯后的阴影。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商万沧无心去看林蒙发的那些问题,匆匆把挂断通话的原因编辑成段发送给他后就关掉了手机。
她翻开习题册的书页,只感到触手一片冰凉,这才发现窗户没关严,夜风清寒,透过缝隙一阵阵吹进来,拂过书本、被褥、发丝和脸庞。
难怪刚刚那么冷。为什么她现在才发现?
商万沧关上窗,重新坐回位置上。题海茫茫,这次她什么都不必想。
这方书桌上才有她必须要做的正事。
林蒙很容易接受了她的说辞。此后他们当然也像林蒙对她倾诉之后那样,一直有联络,不过这“络”很淡,轻得像一根不韧的丝,轻轻吹口气便会断裂。
一个人把内心的痛苦说给另一个人听,其实并不一定就代表那个人在他的心中有多重要,可能只是因为这些话在心中憋得太久,想找人倾诉而已。她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所以,商万沧渐渐释然——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并且坚信不疑。
虽然是场始料未及的意外,但商万沧的生活一直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行,不会,也不能因一点小插曲而变道。
三月调考的成绩相比之前,又跃了一个台阶。这本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但看着自己那淹没在表格和数字中中、细细的一栏成绩,商万沧却出奇地,并没有感到多少兴奋或激动。
这有些危险。她告诫自己,你得高兴点,再把这种积极的心情转化成动力,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夜间雷雨骇人。在爸妈的敦促下,商万沧关掉电脑,断开WiFi,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
窗外惊雷阵阵,不时电光闪烁,到后来覆雨倾盆,砸落窗棂、地面,声声入耳。
她听着这些震响,心想:大自然很美,有时也还挺恐怖。
她翻了个身。
商万沧在夜里被雷声震醒了两次。到了凌晨五六点,雷雨早停,她却自己苏醒了过来。
昨晚她连电都没敢充,手机关机,放得远远的。现在下床拿再回到被窝去,途中,人已被冷得没有睡意。
商万沧裹着被子,把手机开了机,习惯性看看班群,翻着翻着,看见林蒙昨晚又给她打过三个语音通话,结果当然都是无人接听。
她一阵心慌,连忙给他发信息。
6:33
林荷朵:昨晚打雷,我把手机关机了
林荷朵:[大哭]
林荷朵:你没事吧??
过了十来分钟林蒙才回复。彼时商万沧已经穿好衣服做到书桌前,有些心不在焉地背单词。
6:45
柠檬:昨晚雷声很响
柠檬:[大笑]
这粒普通的,圆圆的“黄豆”表情,开心地张着嘴咧出白牙,眯着小小的眼睛。
商万沧从心底感到庆幸,背后一轻,虚无的、她所负担不起的沉重被他轻轻一句话卸下去,另在心头荡起一圈温柔的涟漪。
谁也不主动去提。她感谢林蒙。她需要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6:46
林荷朵:嗯
林荷朵:最近还好吗?
柠檬:挺好的
柠檬:我舅舅来看我,还问我要不要到他家去
柠檬:你觉得我要不要到我舅舅家去啊[吐舌头]
像最常见的朋友,谈家长里短,问最普通的问题。
林荷朵:这是由你决定的事鸭
所以她还是不要“僭越”。
林蒙不及商万沧想得多,也没想到商万沧想得这样多。
6:47
柠檬:其实我已经拒绝了
柠檬:[哈哈][哈哈]
柠檬:一个人反而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荷朵:嗯呢
柠檬:而且我舅舅家和我也不熟,我小表弟也在准备中考,我去也是打扰人家
6:48
柠檬:林荷朵
柠檬:你想上哪个大学啊?
想上哪个大学?
在商万沧目前的人生中,能与她目标相符的结果不能说从来没有,但也是两只手就能数得清,定下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以至于没有能够圆满完成的。一开始过于连续的巧合,已让她对“定目标”退避三舍。
顺其自然、不做多余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曾几何时,这是她未曾说出过但心中坚信的事。
至于理想、目标高校,商万沧也是能不去想,则不去想。
她打太极式地把问题推回去。
林荷朵:柠檬你呢?
林荷朵:[吃瓜.JPG]
结果这个“太极”打得很是失败。
6:50
柠檬:我的名字就是啊
林荷朵:!哦哦
柠檬:南京大学
以商万沧对高等学校的认识,有名的只知道清北人复等等几个高频被提及的,关于211、985、双一流这几个名词还是在历史书上真正了解的,她两耳不闻世事,不过南京大学这个名字也还是听过的,是很好很好的大学,不过究竟有多好,是什么程度的好,也不是她能说清的。
商万沧生在江城长在江城,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出过鄂省,不曾见识过北国风光南方烟水,生活空间安于此隅,虽未免太过枯燥狭窄,倒很符合她“求稳不求变”的心态。
都说大学生活考验独立自主,商家夫妻却早已打算好,女儿最好能在家乡念书,至于外省,越远变故越多,能不去则不去。
商万沧清楚自己能力一般,也没有强烈的独立愿望,在这件事上,也是听之任之。
人的性情不尽相似,选择也各有不同。林蒙貌似沉静,但从言行之中,很容易看出他孩子般的、时而激烈时而安寂的情感。
6:51
林荷朵:祝你成功!
柠檬:[谢谢]
她真心的祝愿林蒙。
希望他所获得的一切,都能如他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