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之素》江畔树

5、叶珊珊的大哥出来了

　　叶珊珊的哥哥，今天要出来了，叶珊珊去接。
　　她买了柚子叶，巧克力，还有哥哥最喜欢抽的利群，站在马路对面等着。
　　时间有点来早了，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车刚开过的，带着昨夜餐厨垃圾的腐败的气息。叶珊珊下意识地往外咳了咳，仿佛能把这种气息咳出去一般。
　　这个地方，其实属于城郊结合部，但是因为城市一直往外扩建，导致这里也开始高楼林立。可惜，这里因为眼前的庞然大物——明城监狱，房价一直处在相对较低的阶段。
　　我一开始是在车里等的，但是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坐着，待会儿哥哥出来了，如果第一眼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对哥哥不大尊敬。所以，叶珊珊就从车里出来了，站在车子旁，干等了一会儿，就有人跟自己打招呼，原来是叶家的姑母和她的两个孩子，原来他们也是等在这里。
　　叶珊珊很恭谨地叫姑姑，姑姑很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姑母的女儿比姑母热情一些，多跟叶珊珊闲扯了几句，但是明显是临时凑得话题，对话都生硬得很。姑母的儿子没有他姐姐的圆滑，站在一棵树下抽烟，都懒得搭理叶珊珊。
　　叶珊珊早就不主动了，对方过来说话，就礼貌应付，如果不跟她说话，她就不失礼貌地傻笑了，不说一句话。叶珊珊当然知道姑母对她冷淡的原因：当年叶珊珊还在小学里教书，姑母的儿子高中差几分没考上，好久不联系的姑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叶珊珊的电话，要求叶珊珊帮她跟那个高中校长说一声，开个后门，那个表弟就可以上那个高中了。叶珊珊莫名其妙，表示自己不认识那个校长，如何去开后门，姑母的意思是校长之间肯定都是认识的，叶珊珊只要找到自己学校的校长，去跟那个高中老师说一声就可以了。她接着说，如果叶珊珊的养父还活着，外甥的事情他肯定样样办妥，姑母哪里需要求叶珊珊。
　　提到已故的叶校长，叶珊珊只能硬着头皮去求校长，结果踢到了铁板——校长认为叶珊珊作为人民教师心术不正，如果人人开后门，哪里还有教育公平。
　　叶珊珊碰一鼻子灰，跟姑母如实汇报，结果姑母一顿数落，认为她没用心，心疼钱没送礼。叶珊珊其实送了一罐镇上商场里能买到的最贵的茶叶，一千多块，差不多顶得上叶珊珊的一个月的工资。但是校长根本不稀罕，直接让叶珊珊把茶叶也带走，叶珊珊想去商场退掉茶叶，但是也不敢，终究把一个新鲜的绿茶，在自己宿舍放成了陈茶，也没舍得自己喝。
　　再后来，就是叶珊珊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帮衬叶家的那些亲戚了。
　　叶家的那些亲戚，其实对叶珊珊感情是很淡的，总觉得不是真正的叶家人。叶凯算是叶家人了吧，但是当年叶凯的母亲要改嫁，叶凯被继父欺负，哭着来找叶珊珊，而不是去找叶家的姑母，不过是姑母觉得自己已经有两个孩子，自己不过是种地，干农活都是老公的事情，叶家姑父不点头，叶家姑母不敢接纳这个侄子的儿子叶凯。但是又不放心叶凯真被继父打死，怂恿他去找叶珊珊，叶珊珊果然亲自抚养，把孩子带大了。
　　叶珊珊到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叶凯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落寂，但是她也不问，问了没人告诉她更显得没意思。
　　监狱门口开始开了门卫旁边的小铁门，有人在那里签字，隔得远，没看清是不是哥哥。叶珊珊也没有奔过去，因为门口外还有一圈黄线，有狱警在那里站着，叶珊珊不敢靠近，就是心里发憷，不敢上前，本能的害怕。
　　例行教导几句，终于让里面的人出来了。叶珊珊看清楚了，是哥哥，于是她往前了，但是姑母和表姐弟比她更快，直接就把哥哥围住了，一顿嘘寒问暖，说是为他接风洗尘。叶珊珊都插不上话，愣愣地站在那里，哥哥终于看见她了，过来，狠狠地抱住叶珊珊，抱得很重，还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珊珊也说不出来，但是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接风洗尘的包厢是早就定下来了的，叶珊珊呢，也跟去他一起看看。那是个能容纳30人的大圆桌，旁边还摆着茶水，叶珊珊虽然已经是个40岁的女人，进大酒店，大包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对于这么大的一个桌子，她稍稍有点吃惊，觉得自己真是的是盘丝洞的蜘蛛精，外面的世界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一屋子的人，声音响亮得如同赶庙会，但是哥哥和叶珊珊反倒是比较沉默的。叶珊珊不说话，是因为她知道一屋子的，几乎没有人把她当作自己人的，她来，也不过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其他亲戚，不见也罢的了。
　　而大哥不说话，却是因为一下子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毕竟监狱里的三年，是实实在在的三年，那三年里，他不仅努力上进，仅仅为了可以去厨房炒菜，而那个炒菜的饭铲子，也是用铁链条拴住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过为了避免囚犯间互相伤害。进了监狱的人，就算不是十恶不赦，也的确各有各的事情。
　　三年而已，外面变化却这么大了，大哥也是惊讶的。更让他自己感觉惊讶的是，自己的改变，不仅仅是形象上，刚要命的是，他现在胆怯了。
　　人到了中年，真正让人恐惧的不过是对未来的不知所措，年轻的时候，人是不想明天的，兴高采烈地过着今天，以为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只有经历的一些人与事，才明白，人生不过是倏忽间，鱼啊不能来所谓的好日子早就在自己的挥霍中过完了。大哥看着一桌子的亲人，但是他高兴不起来，因为这里来的虽然都是至亲，但是两个老婆一个也没来，至于那个红颜知己，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了。想起来那个红颜知己，他都有些恨意，真的是跟着自己吃香喝辣许多年，彼此把能听到的能想到的情话都说了个遍，两个人床笫之欢的时候也是全情投入的，他进去钱，更是为她想好了所有的退路，房车，车子，票子，一样也没少给她，哪怕是在里面，也是偷偷地让狱友带出来鸡毛信，都是给这个红颜知己的，没想到，接自己那么多人里，偏偏他她是一点影子也没有。
　　诶，果然无情是婊子，真是古话一点也没说错的了。
　　但是大哥虽然恨意满满，表面上倒是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他清楚的明白，眼前的这些人才是至亲至热的亲人了，什么女人，有钱你就是她的男人，没钱了，还不如路边的公狗。
　　大哥站起来给大伙儿敬酒，想说两句，但是声音哽咽，愣是说得非常直白和傻气，他说：“感谢大家不嫌弃，我谢谢大家了，给大家丢脸了。”叶珊珊坐在离哥哥好几个位置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就又一次掉了眼泪，她只顾着掉眼泪，根本没听清楚旁人是怎么安慰大哥的。等她情绪稍微恢复，发现有几个人已经过去搂住大哥了，在一旁规劝着。叶珊珊擦干了眼泪，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坐着，她其实也很尴尬，因为她本来想说几句的，但是一来口才就不佳，二来这种场面话她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她好像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场面话的机会，小时候，她是小姑娘，跟着哥哥后面混着，大一些了额，她被送回了亲生父母家里，但是亲生父母看她如同看外人，她根本没有机会说什么，只有洗不完的衣服，洗不完的碗碟，喂不完的猪……至于读书，虽然她成绩不错，但是一向数学偏科，语文英语都不过是稀疏平常，所以，她最后也不过是考了个师范的数学系，到了数学系，大多跟她一样是个闷葫芦型的，她反倒挺自在的，有一种终于找到同类的感觉，她暗地里把这个称作“合并同类项”。至于她后来去了一个乡镇小学教数学，她也只会努力教书，管理学生之类的能力也很一般般的，所以，她一直就是非常不自信的，到了后来在那学校里教书都没法子继续，不得不被迫离职，她现在想想，都算是因祸得福，因为她再也不用跟很多人说话，她只是专注教数学就行了。
　　但是她大哥就完全不一样，从小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大了根本就是靠一张嘴混吃的主儿，哥哥总觉得妹妹太内向了，吸引不到男孩子，果然妹妹一直单身到现在，至于妹妹又觉得哥哥就靠张嘴，实在是有点不靠谱的感觉。事实上，哥哥靠着这张嘴，结婚，离婚；又结婚，又离婚，实在是折腾得很。至于她哥哥的那个红颜知己，她多次跟哥哥说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但是她哥哥表示过日子的女人他都娶了两回了，也没啥意思。于是叶珊珊也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