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之素》江畔树

6、大侄子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但是一切的热闹跟叶珊珊又有多少关系呢？这个哥哥是叶家的嫡亲骨肉，叶珊珊不过是个送养过来的扫把星——叶家父母的过世，大家不说是命不好，也不说是那个肇事者的丧心病狂，却说是叶珊珊给家里带来了霉运。叶珊珊长大之后才明白大家为何这么对她，她那个时候只是个六七岁的丫头片子，哪里懂得什么丧门星扫把星之类的，大家对她的恨意，不过是因为欺负她没有任何成本。她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她的亲生父母一开始还不打算接回她，所以，她被转着在大伯，姑姑，叔叔……村庄里很多户人家的饭她都吃过，也是因为她的没羞耻，她才被嫌弃的。一开始大家恨意都是针对肇事者的，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大家讨厌的就不再是那个肇事者，而是叶珊珊了，因为肇事者在别的村庄，眼不见心不烦的，但是叶珊珊确实是的的确确地在大家的餐桌上吃饭。大家都讨厌给她饭吃，但是无论她在哪里吃了饭，总有邻居问叶珊珊吃了什么，一开始叶珊珊如实回答，后来发现大家都说她没良心，她也没搞懂。但是大了之后，经历了各个事件之后，她就非常理解当时的这些村里人，大家都不想被村里人说没同情心，但是也不想表示自己特别有同情心，以免叶珊珊赖在自己家里不走了，所以，在这种微妙的心理驱使下，大家都是给了她饭吃，又怕她到处说吃了什么。叶珊珊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大家讨厌她，但是她不知道去哪里，她于是就装作不知道。她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起，不怎么大笑，学会慢慢藏起来自己的情绪。
　　人可怕的不是没皮没脸，而是在不能有脸面的情境下，却还是放不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于是她打算自己做饭吃，但是因为没有经验，她那点可怜的经验值只在于在灶下烧火，但是一边灶台上切菜炒菜，一边灶下进柴火烧旺灶肚的时候，难免就顾头不顾尾，一根比较长的柴火棍从灶膛里掉了出来，在满是引火用的松针边燃了起来，只是7岁的叶珊珊甚至都没有去看一下灶下，而是继续在那里翻炒。农村以前是老式的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的，封闭性是相当差的，一旦起火，烟不仅在自己的屋里头蔓延，也会溜达到隔壁邻居家旅行一番。更加要命的是，一个房子一旦着火了，邻里的房子要跟着一起完蛋，本来大家是不想管叶珊珊的，但是觉得她可能真的会放火烧了房子，她不活了不要紧，影响了大家都活不成那就是该死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为了叶珊珊的小命，还是为了大家自己的财产，邻里全都奔过来帮着灭火。那日的火其实没多大，烧得也还不过是灶台下的一些柴火，但是，墙壁和柱子确实有一些熏黑的印记。多年之后，叶珊珊站在那些印记前，傻傻呆呆地看着，甚至不记得当时哪些人过来扑火，因为她只记得人潮汹涌，有些人提着桶，有些人拿着盆，有些有甚至挑了水来……火灭了，她被劈头盖脸一顿责骂，骂她的人诸多，各种语气与声调，但是叶珊珊也记不得谁骂了她，因为她压根呢就吓得傻呆呆了。
　　但是她却清晰地记得有人说：扫把星就是扫把星，害死了父母不够，还要害死大家。
　　但是她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个人说的了，或者说这句话的人有很多人，她既然记不全，干脆就不记忆了。
　　叶珊珊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送回亲生父母家里的，她甚至都不记得是谁牵着她的手送她到亲生父母家里的。她只是记得亲生父母家里养着牛，那头牛在门口吃干了的稻草，牛的嘴一开一合，慢吞吞地在那里嚼着稻草。
　　她也清晰地记着门口有几堆牛粪，一坨坨，硬硬地，铺在地上，有苍蝇在牛粪上飞来飞去。她成年之后想起这些细节，就觉得甚是荒谬，为何重要的事情一件也没有记住，记得的不过是苍蝇和牛粪之类的毫无相干的事情。叶珊珊后来数学成绩一直很好，语文成绩也不算差，只是写那种写景作文之类的，缺点美感，而议论文之类的，逻辑缜密，还算的上可以拿得出手。她后来选择当数学老师，也不过是因为她的数学班主任说她数学天分不错，人也勤奋，适合当个老师，她于是就报了明城大学的数学系，后来去了一个乡村小学担任数学教师。
　　叶珊珊的思绪乱飞，魂魄飞去了几万里，直到感受到有人用胳膊肘碰她，她才回过头，发现很多人看着自己，原来是她的大侄子说要敬她酒，她慌忙举杯，发现自己酒杯里根本就没有酒，才想起自己喝的是玉米汁，于是想要再倒点玉米汁的时候，被身旁的一个大叔嘲笑，说她被侄子敬酒还喝饮料，太看不起侄子了，要给她换酒杯，让她喝酒。她本来想说自己开了车来的，但是居然都不敢说出口，就任由着对方把就给她倒满了，她讪讪地笑着，把一满杯的酒都喝下去了。
　　喝了酒就上头，她的脸马上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