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邹霁

4、Chapter 4

　　“好吧，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呢。”他苦笑，摇头:“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

　　“究竟怎么回事？”牟小桐身子朝嫌疑人前倾，听他的这段自白，他仿佛终于要说真话了,然而她又隐隐感到失落，这家伙也没什么厉害的嘛，没几回合就赢了，她还没放大招儿呢，好没意思。

　　她听见他缓慢、平静的追述:“羽仙是个傻孩子。太痴。她心里一早就有了人。我也是知道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为了把他们拆开，叫她死了她的心，我硬是把她送出国了。我想着，出国读几年书，见得多了，时间久了，也就把那人忘了。可是她回来了，呵，爱得更变本加厉了。我只有千方百计地给她找来各种各样我觉得合适的男人，任着她挑，想着总有一个可她的心，她却更生我的气了。”

　　“真奇怪。”牟小桐忍不住插嘴:“人家刻骨相爱的一对叫你生生地拆了，你自己又去给她找‘合适’的？那对你来说什么样儿的才合适呢？”

　　嫌疑人愣在那儿，无话可答。

　　牟小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一定是那种入赘女婿、傀儡丈夫才合适吧。”她讥笑他，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弃:“哈，好让你这干爹方便下手啊。”

　　她这话有意说得很毒，嫌疑人像是有点儿吃惊，抬头朝小桐看了一眼，小桐毫不示弱，满眼鄙薄地与他对视。可是总是这样，在冲突的最关节处，他几乎宽容似的退下阵来，把牟小桐的敌意冷冷地撂在那儿晾着。他垂下头，淡淡地说:“还是谈案子吧。”

　　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都不恼？怎么，倒显得他大度，她牟小桐小肚鸡肠了似的。她正不知如何之际，耳机里忽然传来瞿队略显责怪的声音:“注意你的言语，别自作聪明！嫌疑人狡猾得很。”

　　牟小桐脸上阵阵的发白，好嘛，她还自作聪明了。

　　她气鼓鼓的:“得，算我失言了，您继续说吧，靳大董事长，骆家恒和你家夏羽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俩，他俩是自己好上的。”嫌疑人说:“她生我的气，我给她找的男人他一概不要，自己却去外面找了个浪荡之徒，她糟蹋她自己，太傻，全是为了和我怄气。”

　　“呵，我就不明白了，”牟小桐问:“能跟副省长联姻，您老倒不高兴了？”

　　“我可没那么天真。”嫌疑人说:“看见骆家恒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娶她。就算他叫美色蒙了心，愿意娶，我却也太了解羽仙了，她不爱，就死也不会嫁。”

　　“啧啧，这关系真复杂，”牟小桐拖腮，望着嫌疑人眨眨眼睛，脑袋瓜儿里拼拼凑凑:“就是说，男的把女的当玩物，女的拿男的报复？”

　　嫌疑人点了头:“差不多吧。”

　　“那这姑娘真是够作的。”牟小桐叹气:“女儿这么任性，你这做干爹的就不管管么？”

　　“我管不了，怎么说也没用。有一天骆家恒又来我的寓所纠缠，说要接羽仙出去吃饭。我一看见他那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副省长的公子总是不好得罪，我就到羽仙的房间去逼`迫她跟他分手。她不肯，态度激烈，我俩大吵一架，我一怒之下恶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呵，那是她长那么大，我第一回动手打她。我自己也楞住了，我实在没办法，就又到楼下去赶骆家恒，叫他离我女儿远点儿，那个混蛋气焰嚣张，全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三两句没说上我俩就冲突起来，说实话，那一刻我就恨不得杀了他。可是这时羽仙从楼上下来，浓妆艳抹，把半张脸的红肿全遮了去。她当着我的面搂着那男人的胳膊走了。之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干脆连家也不回，没日没夜跟那混蛋腻在一起。”

　　嫌疑人苦笑，叹气:“她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纵然是报复，也是傻乎乎地押上自己。我呢，我总担心那个混蛋对她不利，怕她受了欺负。那些日子我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有亲自跟着他们，每天饭店、商场、酒店、KTV,各式的会所，我眼见着他们甜甜蜜蜜，出双入对，更看见羽仙笑，不知笑得喜悦，还是笑得凄厉。我的心只有流血。至于那个男人，我恨透了他。他是省长公子不假，可他也该有点儿见识，也该知道自己惹错了人，我一路跟，一路发狠，只是没有找准时机下手罢了——直到那天晚上。”

　　“案发那天晚上？”牟小桐问。

　　“是。”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牟小桐说，一双眼紧盯着他：“这回希望你说真话吧。”

　　“那天晚上，我见到他们进入酒店。我看见骆家恒像是喝多了，羽仙扶着他，我在酒店外面，不知怎么办，我想走，可是又终于没有走，在车里默默地抽烟，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我想冲到他们的房间去，把羽仙带走，把她永远地留在我身边。”他说着，很慢，不断吁气，眼神真挚、疼痛，说出这些仿佛对他十分艰难。有那么一刻，牟小桐忽然心一软，感到这个男人的可怜。

　　“然后呢？”她问。

　　“然后我迷迷糊糊像是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手机震动惊醒。我看见是羽仙打来的，就赶紧接了，羽仙在电话里只是哭，叫我去接她。告诉了我酒店名和房间号码。我心急如焚地到了那儿，羽仙给我开了门。”

　　“你见到了什么？”听到关键处，牟小桐挺直身子，竖起耳朵。

　　“我见到——羽仙披头散发，衣服也撕破了，脸是肿的，脚上也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地上到处是红酒、碎玻璃和血。”

　　“那骆家恒呢？”牟小桐问，这是重中之重。

　　“他光着上身，仰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睡得像一条死猪。”嫌疑人说。

　　“睡着了？”牟小桐皱眉:“就是说你到6703的时候被害人还活着？”

　　“当然，否则你以为呢？”

　　“那接着呢？”牟小桐又皱了眉。

　　“接着羽仙抱着我哭，向我诉说那个混蛋如何地借着酒劲儿欺负她，他粗暴地灌她喝酒，她不肯，他就打了她，然后又强迫她和他发生关系。我听着，听着，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我看见那把开瓶器扔在地上，一头儿的折叠刀正好划开，我热血上涌，杀心遂起。我把羽仙扶到卫生间去，叫她换衣服，我特意把水龙头开得很大，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捡起开瓶器，悄悄摸`到那混蛋的床边，我的腿压住他的膝盖，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拿着开瓶器，一折刀干净利落地割开他的脖子，热血喷了我一手，他在梦里哼也没哼一声就死了。然后我用纸巾擦了手，去敲了门，到卫生间给羽仙梳了头，包扎了她的脚，给她穿上外衣，她傻坐在那儿，迷迷糊糊的，还没有醒酒，对我`干的事根本不知道，我拉着她就走了。”

　　嫌疑人第二次供述完他的作案过程。牟小桐笑着不说话，单是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干净利落？”半晌，牟小桐说。

　　“对，干净利落。”嫌疑人说。

　　“靳先生。”牟小桐长叹口气，走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我看卷宗的时候觉得您虽然恶贯满盈，许多行为却又很有意思——到现在呢，您却几乎使我感动了。”

　　“何必这样讽刺我呢？牟警官？”嫌疑人坐在那儿，避开牟小桐的眼睛:“还有什么不对的么？”

　　“对不对不敢说，您这一次的供述几乎很圆满了，只是我忍不住想问您——您到底爱夏羽仙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