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邹霁

3、Chapter 3

　　牟小桐把案卷翻到布满照片的一页，沿着桌面推到嫌疑人眼前:“这是从光华大酒店的监控录像上截取的。2013年10月9日晚10点35分，醉酒的骆家恒携其女友夏羽仙——也就是你的养女进入酒店，入住6703号房间。11点52分，监控显示一名穿黑大衣的男子出现在六楼走廊，步履匆促。三十分钟后男子和夏羽仙一起从6703出来，监控拍到了男子的侧脸——那就是你。话说回来，这是一向谨慎、狡猾的你第一次直接进入我们警方的视线。第二天，骆家恒的尸体被酒店保洁人员发现。死者喉咙被割开，场面血腥。凶器是一只红酒开瓶器，开瓶器一侧的折叠刀上的血迹属于被害人，刀口的形状也与被害人颈部的伤口完全吻合。我们也检测了开瓶器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所以呢？”嫌疑人笑着:“事实不是很清楚了么？”

　　“是的，按照你的供述，当晚你驱车一路跟踪骆家恒和夏羽仙，眼见他们进入酒店，出于对夏羽仙的——用你自己的话说，是‘单方面的畸恋’，你‘妒火中烧’，‘直接闯入’酒店房间，杀死了骆家恒，蛮横地拖走了夏羽仙。”

　　“是的，有问题么？”嫌疑人耸耸肩:“你们还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多少时间呢？”

　　“是的，你的供述看上去合情合理，清楚明白。”牟小桐说:“但是还有一些细节存在疑点。现在希望你给出解释。”

　　“什么疑点，您请说吧，牟警官。”嫌疑人说，表情平淡，含·着微微的轻蔑。

　　“第一，”牟小桐说:“你是如何知道被害人和夏羽仙入住房间的具体房间号码的？”

　　“我在夏羽仙的手机上安装了定位软件。”嫌疑人说：“非常精确。”

　　“定位软件？非常精确？”牟小桐冷笑:“呵，看来你对令嫒的‘家教’还真是很严。”

　　嫌疑人面无表情:“继续吧，你还有什么要问？”

　　“第二个疑点，就是你的供述中有一处用词不当，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用词不当？”嫌疑人哑然失笑。

　　“你不要小看这个‘用词不当’，一个‘用词不当’可能会揭示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牟小桐正色说:“你说你‘闯入’了酒店房间。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不惊动酒店服务人员和其他房间住客的情况下，闯入紧锁的6703号房间的？”

　　“我……好吧……是我用词不当了。”嫌疑人垂下头，他的嘴张开了又合上，似乎终于有所犹疑:“门，门是我直接推开的，”他说:“我当时热血上涌，怒气冲冲——你看，我没有在意那些细节，我现在想起来了，门没锁，我推门而入。”

　　“门没锁？”这一回轮到牟小桐哑然失笑了:“一对情侣双双入住酒店，他们会不锁门么？”

　　“有这样的情况吧，他们当晚都喝多了。孤男寡女的，到了房间。”他冷笑了一声:“当然是欲·火中烧，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到门也忘了关上？”牟小桐问。

　　“是——至少我是这样猜测的，你看，我是怒气之下去杀了人，我不可能在意我到那儿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对什么都记得那么清。”嫌疑人说，像是终于焦躁起来:“总之人是我杀的，我都认了，你还追究那些细枝末节干什么？”

　　“法律要求的是真·相，不是任何人一厢情愿的捏造！”牟小桐说着，脸上重新现出稚·嫩的严正:“也许你的解释的确说得通：一对男女，喝多了，情·欲之下，不顾一切，忘记了锁门。但是，似乎有更合理、更自然的解释：有没有可能不是门没锁，而是里面的人主动给你开的门呢？有没有可能你根本不是用定位软件找到了他们入住的房间，而是房间里的人主动透露给你房间号码了呢？一句话——我看得出你竭力在保全一个人，可是那个人真的清白么？”

　　“你是说羽仙。”嫌疑人低下头。

　　“当然，我说的就是夏羽仙。”牟小桐说:“不如直接告诉你好了，你当时大概没有注意到吧，6703房间门口正好对准了走廊拐角的一只监控摄像头，我们看得清楚，当晚11点54分，你在6703门口敲了门，之后一名长发的女性为你开了门，接着你才进入了房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怀疑夏羽仙是你杀害骆家恒的同谋!”

　　嫌疑人的双臂支在桌面上，他的双手展开，捂住面庞。牟小桐看到，他的右手上缠裹着一层红白相间的纱布。她的心动了一下，受过伤么那也是被捕前造成的吧。她看着他，忽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刑事审问之外的好奇。怎么？不说话了？果然戳到他的痛点了么？他的沉默显出无奈和疲惫，他的嘴从双手之间的缝隙里长长地呼气，吹得额前微微斑白的发尖儿轻轻浮动。终于，他的双臂带动手铐“当”的一声撂在桌面上，一向的温厚和恬然如土委地，内核里那尖锐的怒气暴露无遗:“你们既然怀疑她，就去抓她啊。”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光在这儿问我有什么用？”

　　牟小桐一阵窃喜，她知道，她已经粉碎了他最外一层的防御。

　　“您这是在明知故问么，靳先生？”牟小桐笑了，将两手一摊，努着嘴，不自觉地显出一种得胜者的悠然:“夏羽仙失踪了。完全的人间蒸发。我们是在机场抓到你的，在你的车里我们还找到了你们俩的护照和机票。看来你们俩是决定好了要——”她顿了顿，讥讽地笑了一下:“要双宿双·飞的。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去了机场呢？你是最后一个和夏羽仙在一起的人，我们当然要问你了，夏羽仙没有和你一起去机场，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嫌疑人提了一口气，舌尖抵住牙齿，摇了摇头:“我知道我败露了，我说服了她和我一起出国，她也明明答应了我，可是那天早晨她却消失了。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她大概，”他叹了口气，双眼中是微微润湿的凄迷掺杂着一些零落的、尖刻的嘲讽:“大概终于要逃离我吧。”

　　“看不出，呵，你对你的养女还真是痴心一片啊。”牟小桐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她对这个男人的恶心，然而严格地说，这是一种报复性的厌恨，含·着微妙的醋意——抛开一切的正邪对错，她的心总是不自觉地溶解在他所散发出的难以言说的忧郁气息中。

　　“那好，我姑且可以认为你确实对夏羽仙的下落不知情，那么说点儿你知情的吧，既然你已经默认了夏羽仙确实有参与到骆家恒的谋杀案中，那么当晚在光华大酒店6703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引回正题。

　　嫌疑人的双臂拄着桌面，拇指的关节抵住眉心。

　　他在回忆么？还是在思索和重构？

　　牟小桐盯着他，揣摩他，丝丝入扣。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她的利眼擒获。她本就是个要强好胜的姑娘，就算瞿队不说，她也一定要斗智斗勇，战胜他，让他全招出来。她看见他先是苦恼似的垂头不语，继而一阵叹气和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