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五百年小青

93、第 93 章

　　不记得灌了多少次汤药了。也不记得大冰块抱了自己多久了，每次她嫌热推开大冰块，大冰块就很自觉地离开，然后过不了多久，就又靠过来，抱着她。如此往复。
　　好几次，她试探地叫他，想确认是不是吴国忠，都没有得到过回应。终有一次，大冰块忍不住将冰凉的双唇贴上自己的唇，仅仅是贴上片刻，就又有些迟疑地拿开了。
　　是的，一定是吴国忠，一定是的，是国忠哥哥。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拥抱，由着他亲吻自己的额头，发际，双眼，鼻尖，亲吻自己的耳畔，脖子……吴国忠真的安慰得很彻底。

　　王小月醒来已是五天后的事情了。是的，她错过了爱徒的葬礼。
　　身体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陪在身边的是冯伯，还有哥哥汪晓峰。
　　“哥，爸爸是不是回来过？”
　　“你肯定烧糊涂了，那里有爸爸的影子？做梦的吧！”
　　“那吴国忠来过啦？”
　　“他正和钱局一起在和梅婷婷的爸爸谈判呢，哪有空？”
　　“我估计是真烧糊涂了。”
　　“我好像梦见爸爸了，还有国忠哥哥。”
　　“都过去了，醒了就好。” 汪晓峰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还有些微微的咳嗽。
　　“小月，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冯伯提醒道。
　　“是的，我记得，婷婷……婷婷没了。”王小月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月，你要振作，还会有比她更好的。”汪晓峰安慰道。
　　“我只是可惜她，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一个师傅，能够遇上这么有天赋的学生，是我的福气。她本来可以有更大的造化的。”
　　“好了，你还没好，少说话，别想太多，休息吧！”晓峰制止道。

　　王小月不见了。黄昏时分，她让汪晓峰给他去买些香烛纸钱，说是要祭奠一下婷婷。等到汪晓峰买好东西回来，王小月就不见了。
　　小月一向都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她若隐身，除非自己想要现身，否则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一点颇有些其父汪伟成的风范。
　　王小月家产甚多，还有好多隐形的房产，想找她真的很不容易。梅家贵、张一鸣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还是一无所获。
　　“你说，她会不会因为婷婷的事想不开？”梅家贵没心没肺地问道。
　　“你作死！不会的。”张一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呸呸呸，小月不会那样的。”家贵悻悻地自己回答。
　　“今天是婷婷的头七，”汪晓峰道，“她还让我去买香烛纸钱呢！”
　　“该不会是故意要支开你吧！”
　　汪晓峰也狠狠地瞪了家贵一眼。
　　“我今天怎么了，老说错话。”
　　“汪家人的人生字典里，就不可能有自己找死这事。”
　　“那为什么找不到？”
　　“也许她想自己待会。”
　　“至少也应该跟你打个招呼，至少我们不用这么担心。”
　　“也许她一时想不到那么多。”
　　“还有她想不到的？她最会替别人想了。揣摩别人的心思一套一套的。她下套，谁都逃不掉。”
　　“就你话多。”
　　“……”

　　王小月到底在哪里？
　　今天是梅婷婷的头七，她一定会去祭奠。
　　在哪里祭奠？
　　是的，还有比学校更合适的地方吗？她们是在这里相识的，这里承载了小月和婷婷所有美好的回忆。
　　冯伯的电话提醒了大家。王小月只身去了学校。难怪到处找不到。
　　可是，她的身体刚刚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还很虚弱，汪晓峰有些担心。

　　祭奠婷婷，是自己的事，王小月不想任何人参与。婷婷的头七，她就想静静地和婷婷在一起，谁也不要。
　　黄昏时分的校园很安静，鲜有人行走。操场上静悄悄，寂寂无声。
　　升旗台上，架着一张古琴，那是婷婷的琴。古琴前焚着香炉。香炉前，是婷婷一张漂亮的照片，那还是那年她得全国金奖时照的，云鬓轻挽，汉服婀娜，莞尔一笑，甚是好看。
　　“婷婷，老师来祭你。”王小月轻声道。
　　一阵清风拂过，香炉内青烟飘摇，升旗台两侧的柏树轻轻摇曳，似在回应。
　　借着学校的广播，琴声在校园里回荡，宛转悠扬。琴声里满是回忆的味道，一首《忆故人》。
　　今日的琴声满是忧伤，校园变得更静默。

　　吴国忠和钱局在学校的校长办公室已经焦头烂额。梅婷婷死在学校，家长不依不饶。横幅已经在学校门口挂了整整七天。每天都是早上六点准时挂上，晚上七点准时收班，跟上班似的。后来动用了警察维持校园周边的稳定。可对方就跟打游击似的，你来我走，你走我来，不甚其扰，对学校的声誉影响极坏。
　　这里是王小月的地头，按说她来摆平比较容易。偏偏王小月也病了，高烧不退，没办法处理这事。好不容易进入谈判环节，对方开口就是二十万，还不带还价的。毕竟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没了，谁心里也难接受。家长的所有愤怒都宣泄给学校了，婷婷她爸，没多少文化，又是本村本地人，劈头盖脑骂得甚是难听，激动之余，操起桌椅板凳就是一通乱砸。两个大男人硬着头皮接着骂，躲着砸，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问题是——学校错在哪里？难道是学校把婷婷逼上绝路的？
　　问题是——人家家里死了人，向你学校撒气就行，你还只能受着，不然就是“以势压人”。
　　问题是——没有任何错处的学校还得给逼死自己孩子的家长道歉，因为孩子死在学校。
　　这世界真是颠倒了，该对孩子的死负直接主要责任的婷婷她爸，蛮横地向教育婷婷的学校强行索要二十万，以息事宁人。
　　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学校是事业单位体制，是国家单位，吃皇粮的地方。国家的钱，不讹你讹谁？
　　讲道理？孩子死在学校，这就是道理。至于——孩子为什么会死，谁还追究？那和“讲道理”有关系吗？
　　人死在学校了，活该你学校倒霉。

　　“小月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钱局把着茶盏问道。
　　“我去了好几次了，都被挡回来了，没见着，不知道。”
　　“她要再不回来，我也顶不住了。”
　　吴国忠叹了口气：“顶不住也得顶呀！总不过我们两个大男人搞不定的事，让个女人去搞定吧？”
　　“你还别说，好多事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搞不定的，她出马，就能搞定。”
　　“她……”吴国忠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确实也很有能力。”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钱局抿了一口茶，“她的脑子……荤的素的，脑洞太大，奇想太多，又不拘泥形式。但总能找到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直奔问题要害。”
　　“是呀，御下有方，媚上又得法，是个领导都会喜欢这样的属下。”
　　“配给你，还给捅这么大的娄子。”
　　“她在，就能搞定？”
　　钱局目光深远，很肯定地应道：“能，她能！”
　　耳畔听到熟悉的旋律在校园回荡。
　　“她回来了！”钱局惊喜道，放下茶盏，“走，去看看。”

　　远远的，两拨人。一拨在校门口，梅家贵，汪晓峰，梅家松，张一鸣，还有冯伯。另一拨，在校长室门口，钱局和吴国忠。数双眼睛齐齐地盯着操场升旗台上的白影。看不见表情，只听得见琴声。
　　王小月开了广播，借由话筒，努力让琴声在校园回荡。她要让校园的每一处角落都有琴声，她要让婷婷的魂魄无论停在校园的哪一处，都能听见这琴声。今日，是她的头七，她来祭奠自己的爱徒。
　　让琴声再大一些，黄泉路上，婷婷你可听得见？老师说话，婷婷你可听得见？
　　夜幕降下来，一弯新月高挂天空，月光惨淡，但仍能照清王小月的身形。她一袭雪白的轻纱，汉服飘飘，宽敞的两袖轻盈妩媚。长发挽起，在头顶做了一个道姑的发髻，别了一朵白花。素雅得清丽、飘逸。
　　“她穿素服原来也这么漂亮。”梅家贵忍不住赞叹。
　　“她穿什么都好看。”听着有人夸自己的媳妇，梅家松有些得意。
　　“身体这么虚？顶的住吗？”汪晓峰关切地问道。
　　“吃了两颗丸药，又喝了一碗参汤。”冯伯顿了顿，“百年的野参。”
　　“一定很苦。她怕苦的，没加点糖？”
　　“她这样，能品出参的苦味？”
　　汪晓峰叹了口气，“实在没有比她更苦的了。
　　“她总把自己包在情绪里，太压抑。”张一鸣也忍不住轻叹。
　　“这结，她自己不愿解开，谁也解不开。”
　　“她的结太多，该先解哪个？”
　　“过日子，有那么复杂吗？什么结？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梅家松不解地问道。
　　“像你这样过，其实也挺好。想的少，烦恼也少。”张一鸣回应道，“可惜她不是你，过不成你这样。”
　　“我的媳妇，就该和我过成我这样。谁家过日子跟做文章似的，每天烧头烧脑的？”
　　“待会儿，万一顶不住怎么办？”汪晓峰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怕。”冯伯安慰他，“再不济，还有我呢！汤药已经熬好了，温着呢！”随即目光深远地盯着不远处凝神弹奏的王小月，微微叹气，“怎么也得圆了她的心愿呀！”
　　又道：“那孩子，真是可惜了。那天，你们都没在，小月亲眼看见她摔下来的……我从没见过小月那个样子，跟丢了魂似的，眼里一丝活气儿都没了。说的话，连点盼头都不给自己留。”
　　“婷婷比她当年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