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五百年小青

9、重逢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手机又一次响起，是梅家贵打来的。
　　“下午有空吗？我和老张都约好了。你要是过不来，我们就到你那儿去。”
　　“不用了，华厅和钱局说好了下午要一起过来。今天下午，我得和新校长一起恭候领导的大驾，听候领导的指示。”
　　“啊，华局升厅长了？都还没请我们吃饭呢！”
　　“就记着吃。也不问问，我和新领导处的怎么样了。”
　　“什么新领导？你直接递辞职报告就完了。一个小学校长，有什么好伺候的？你在那儿，村里，还有公司一年白投进多少钱去？你出来了，咱们也少出点儿。”
　　“那是为我吗？那不是为了咱公司的房子能卖个好价钱吗？好了不说这个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急？一定要现在说呀？晚上不行吗？”
　　“晚上？其实晚上也行。就是我这急性子，等不了了，市里的五年规划雏形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好，对咱村多有利。我想着等你来一起筹划，怎么把村里这地利益最大化。”
　　“那要不晚上吧，晚上我们一起到老张那里碰头。”
　　“天热，你忙完了，打个电话，我开车过来接你吧！”
　　“不用了，以后少往我这儿跑。新领导不喜欢。”
　　“敢！我来不来还要看他脸色？有没搞错？一年这五六十万的钱是白给的？他还不该把我供着？”
　　“新领导……是吴国忠。”
　　“哪个吴国忠？哦……是吴国忠呀……怎么会是他？这世界也太小了。嗯……好吧，以后我不去了。小荷，那你……”
　　“知道就好。我这儿……别问了。”
　　“还撑得住吗？我现在过来。”
　　“刚才还说要你少过来的。”
　　“那我要小严过来陪陪你。”
　　“算了，不用了。”
　　“小月，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来个吴国忠，我怕你受不了……哥心疼你。”
　　坚强的人，大都听不得软话。梅家贵的话触到了王小月的痛处，真的很疼。
　　“你真是……不会聊天。好了，挂了，晚上到老张那儿等我。我可能要晚点儿，得陪领导吃完饭才能过来。”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今天……那个吴国忠……改天吧！”
　　“别改了，趁新学期各项工作还没开始，就今天吧！后面，学校里有的忙呢！怕以后找时间碰头就难了。”
　　“那……也行。还撑得住吗？”
　　“你没别的话聊了，是吧？”
　　“行行，我挂了。晚上见。”

　　办公室外晃进一小女孩，瘦弱娇小的身子：“王老师!”
　　“呀！是菁菁呀！中学还没开学呀？重点中学课程很紧的，怎么这会儿有空跑过来了？”
　　俞菁菁是本校六年级刚刚毕业的学生，学习好，梅家村小学的大队长。这次考进了全区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
　　“嗯，是很紧的，不过没关系，我能应付。我向门房的冯爷爷打听过了，知道您今天会来上班，特意过来帮您打扫办公室的。”
　　“傻孩子，都毕业了，还往这儿跑。我自己的屋子，自己还不会收拾？你小瞧王老师了。”
　　“天儿热，您身体又不太好，我不放心。”
　　“王老师知道你懂事，心疼我。”说着从包里翻找出一个信封，“这3000块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你哥托我转交给你的。”
　　“王老师，上次哥给的钱，我还没花完呢，手上还有。”
　　“钱是要省着花，但也别太省，别苛着自个儿。你哥学习太忙了，又要兼职做账赚学费，还要赚取你的学费，没时间照顾你，你别怪他。”
　　“我不怪，如果没有您，我们俩现在只怕都去捡破烂了。”
　　“你们俩都争气，都是好孩子。等熬过了这几年，你哥大学毕业了，日子就好过了。我这儿不用你，我自己可以的。”
　　“王老师，您让我做点什么吧！”俞菁菁有点急，瞬间眼圈就红了。
　　“好孩子，别哭，别哭，好好好，你来，你来，今天这办公室你来打扫。你看，我也是刚来，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我也正发愁呢……”
　　不等王小月把话说完，俞菁菁就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脸盆，抹布，径直去洗手台前打水了。
　　六年级在学校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定时到王小月的办公室来打扫，从不间断。
　　望着俞菁菁远去的背影，王小月百感交集。
　　这兄妹俩说起来还真是可怜。俞菁菁刚上一年级那会儿，爸爸就出车祸死了。那年，哥哥俞宇龙正赶上中考。村里的外来户，没人可怜，菁菁她妈一个寡妇带着俩孩子，硬生生地让房东给赶了出了。村里对外来户的冷漠令人心寒，竟然没一个愿意收留的。王小月心好，反正自己租的小别墅有几间房是空着的，梅姨平时也缺个伴儿，毅然收留他们娘仨。俞宇龙家庭遭变故，情绪出现巨大波动，是王小月悉心指导，帮助他渡过难关。最后以全区第十名的优异成绩顺利进入省级重点高中。
　　为了给两个孩子挣足学费，还有补习的费用，俞妈妈一人打三份工。梅姨和小月怎么劝都不听。最后终于在两年的时间里耗尽精力，油尽灯枯。临终，含泪将两个孩子托付给王小月。
　　王小月亲眼见证了社会最底层人群生活的艰辛。可是，这俩孩子还真是争气呀！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学什么都刻苦，学什么都认真。身为老师，王小月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俩会读书的孩子。
　　“王老师，我们家欠您的，我以后有出息了，加倍还。”俞宇龙这样许诺王小月的。
　　“老师不需要。看着你们将来有出息了，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回报。”
　　她全资装殓了俞妈妈，体面地送走她最后一程。从那天起，俞宇龙和俞菁菁的一应生活费用就都由自己承担下来。反正自己也不缺这俩钱，能花在这俩孩子身上，看着他们积极努力的生活，能看见他俩美好的未来，她乐意。
　　爱孩子，她是真的。都说师恩如山，王小月待俞家这俩孩子那真是视如己出。
　　如今，老大俞宇龙已经是中央财经大学一名大三的学生了，而妹妹俞菁菁也毫无悬念地进入的省重点中学就读。
　　不一会儿，俞菁菁就打来一盆水，在小月的办公室里忙开了。得，办公室交给她了。自己得去查查“内奸”了。

　　慢悠悠地踱步走向教导处。
　　天热，教导处的门关的严实，能听见里面空调轰鸣的声音，也能听见他们的议论。
　　“你说，吴校长和王校长能相处好吗？”
　　“我看难，你看新校长今天这架势，王校长的日子难过喽！”
　　“那可不行，王校长本来就不是很想干的，她如果一气之下走人了，那我们这梅家村，还有那边地产公司的福利不是都泡汤了？”
　　“可不，她可不是缺钱花的主。那么大一个房地产公司，她可是大股东，每年的股份分红都够我们十几年的工资的。”
　　“所以，咱们一定得挺王小月。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她留下来。”
　　“可不，得想办法治治这位新领导，让他知道小月的厉害。”
　　“都说什么呢？你见过有王小月搞不定的领导吗？从华局到钱局，哪个不是被她拿下？你没看见这两位领导宠王小月宠得跟什么似的？这个吴国忠，她也一定能拿下。”这是罗主任的声音，“再说了，王校长搞不定，不是还有钱局和华厅嘛！没事在那儿瞎操心。”
　　嗯，内奸找到了。
　　“咚咚咚”王小月轻轻敲门。
　　“谁？”
　　“我，小月。”
　　听见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凌乱声，王小月推门而进。
　　“说话都不避避嫌的，这么大声。幸亏是我，如果是新领导……你们不是想让他整死我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们想帮你还来不及呢！”
　　“想帮我，就把活儿做漂亮了，让他看看咱们可不是吃素的，都是手里攥着金刚钻儿的，把那个瓷器似的领导拿下。让他知道知道，没有王小月，你们也能把学校打理的很好。”
　　“小月，你真的想辞职呀！”
　　“王校长，学校可不能没有您，没您坐镇指挥，我们这几个还不得乱套呀!”
　　“不辞，不辞，留在这儿，帮你们守住该给大家的福利。”
　　“真的？不辞？不是骗我们吧？”
　　“真的，不骗你们。不过，有一条，今天这事是谁给钱局通风报信的，自己承认。”
　　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罗主任。动作惊人的一致。
　　“不信他是偷偷地，你们商量好的？”
　　众人低了头。
　　“小月，别怪他们，我们也是担心你。”罗主任悻悻地解释。
　　“各位，王小月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抬爱。你们对我真的是太好了。”王小月整了整衣衫，郑重的给大家鞠了个躬，标准的90度，“你们比钱局，华厅宠我宠得更厉害，连新领导的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让我受气，你们疼我可比那两位领导疼我疼得厉害多了。”
　　“小月，你别这样，我们受不起。”罗主任道。
　　“真的，真的，我是发自内心的。罗主任比我年长，各位也是和我共事了好几年，大家对我的工作的支持，还有对我的关心我都记在心里了。新领导刚来，还是空降来的。俗话说‘不是猛龙不过江’，我不想和他斗，也没必要跟他斗。大家关心我，支持他的工作，其实就是支持我。把新领导布置的工作做好，其实就是在帮我，疼我。把工作做到位，我的日子也就会好过很多，这个道理希望大家能明白。”
　　“可是他对你……不是太友好。”
　　“没关系的，刚开始，彼此也都不太适应。大家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也要相信新领导也会处理好的。拜托，以后像今天这样王小月被吴校长训斥的‘小报告’就不要反映到上级领导那里去了，吴校长还以为是我使小性子，不配合他工作呢！”
　　“小月，你怎么知道有人给钱局报信了？”
　　“问得好！”王小月故作神秘，“你猜？”
　　“问得蠢！”罗主任接话过来，“老领导只要一个电话过来，什么也不说，小月就能猜着了。”
　　“老罗，你都快成精了。”王小月故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投过赞许的目光。
　　“是，我们是‘快要成精’的，你是‘已经成精’了。我们这几个加起来也玩不过你。”
　　“承让，过奖。这以后……”
　　“以后出现矛盾，我们信你，你自己能消化，不帮倒忙，不请外援。”
　　“谢了！各位真是懂我。知我者，老罗也！”
　　“钱局怎么说的？”
　　“钱校长说，下午过来。哦，还有华厅。”
　　“真糟糕，事儿闹大了。”
　　“没想到你一个电话把狼招来了吧？”王小月轻笑着拍了拍罗主任的肩膀，“你别内疚，他们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事，也还有别的事要跟吴校长谈的。迟早是要一起来一趟的。”
　　照自己的推算，两位领导近几日估摸着一定会一起来一次，一来看看自己的两个属下工作磨合的怎么样，二来说一说对梅家村小学的未来发展的工作考量。可是，没想到的是，有人打了小报告，让原本就担心的两位领导更担心，所以，不得不提前到场。
　　“要不我给领导解释解释吧！”
　　“不用了，剩下的事有我呢！今天下午，大家忙完手头自己的活儿，就‘跪安’吧！吴校长说明天下午放学之前新学期各部门计划发到工作群里。我定的，明天中午吃饭前必须得发到群里，各位写细致点，让他明天下午读去。也让他看看咱办事的效率。中午饭点，肯请各位赏光，一起吃个午饭吧？”
　　“去哪儿吃？”
　　“老地方。罗主任，拜托，你去请请新领导吧！我刚才跟他说过了。我们先去，您和他一起过来。哦，顺带叫上菁菁，她在我办公室打扫卫生呢！”
　　“这孩子，真是招人疼。小月，你没白疼她。”
　　“她值得人疼。”

　　俞菁菁正在办公室麻利地忙活着，吴国忠走了进来。
　　“咦？你是？”
　　“老师好！您找王校长吧？她去教导处了。”
　　“那你……”
　　“我是她的学生，我叫俞菁菁。”
　　“哦，你在干嘛？”
　　“做清洁，大扫除呀！”
　　“是王校长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王校长知道吗？”
　　“知道呀！”
　　俩人正说着，罗主任走了过来。
　　“哟，正好，到饭点儿了，一起去吃个午饭吧！菁菁，王老师叫你一块儿去！”
　　“罗老师，我就不去了。”
　　“瞎说，王老师说了，一定得叫上你。你不去，她该生气了。你是知道的，我们都怕她生气。连钱校长都怕她生气呢！忙完了吗？快点。”
　　“哦，快了，那等我把抹布清洗干净，就走。”
　　“好，好，等你。”

　　吴国忠忍不住向罗主任询问：“这个俞菁菁……”
　　“你说菁菁？那说起来话就长了。回头咱餐桌上聊。王小月，那是真爱孩子。我们这十里八乡，就没有不敬重她的。她资助的学生，都可以写一本厚厚的小说了。”
　　“王校长……人品有这么好？”
　　“要不然，我们几个怎么愿意宠着她呢？华厅，还有前任钱校长也是宠着她的，平时，她有些小任性，想到她做的那些善事，我们也都不跟他计较的。这样爱孩子的老师，如今已经很少了。”
　　“那，能力上……”
　　“我服她。”罗主任很干脆的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走吧！那边的酒宴只怕已经摆好了，等着我们呢！”
　　“我就不去了吧！学校已经接过风了。”吴国忠平时很不大喜欢这样的应酬场面。
　　“那是村上给您办的洗尘宴，这是学校迎接新领导的恭贺宴。吴校长，入乡您可得随俗。”
　　“这么说，我是逃不掉的？”
　　“您是主角。”
　　“那，去吧！”

　　餐厅包间，几个中层围着王小月摩拳擦掌，兴奋得不得了。
　　“小月，你说，待会怎么喝？”
　　当年华厅和钱局就任梅家村小学校长的时候，就是这么一顿接风宴，灌了个烂醉，出尽洋相。这酒桌上捉弄人，还真是梅家村的一大恶俗。
　　“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次我是不参与的。”王小月道。
　　“你的意思是，这位吴校长我们不能灌酒？”
　　“不是说了吗？下午华厅和钱局要过来的，那两位是来给他保驾护航的。那可都是咱梅家村小学的前任校长，你们这点小九九，人家门儿清。”
　　“这个吴校长，到底什么来头？这么大面子。”
　　“反正待会儿他来了，大家还是客气着点儿。把他灌醉了，下午怎么跟老校长交差呀！”
　　“那你不参与，我们上。”
　　“说你没脑子，把他灌醉了，我脱得了干系？害我的吧？”
　　“那今天这顿，吃得多没劲儿呀！”
　　“餐桌上，不给人灌酒，你就不会吃饭了，对吧？等着吧，以后有机会的。他掉咱们这群狼窝里，要灌他，还怕没机会？干嘛非得今天？”
　　“嗯，也是。”
　　“待会儿，大家都客客气气的，马屁多拍，好话多说。自我介绍，大家都会吧？吃饭就是大家联络一下感情的。那个周主任，你去跟前台说一下，备点儿酸奶、饮料什么的。”
　　“好的。”
　　少顷，在外看风的赵主任进来：“别聊了，罗主任带着新领导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