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五百年小青

164、第 164 章

　　酒店的客房内，旅途劳顿的赵老先生因为实在太疲惫，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儿。王小月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困意十足的老人，一时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只得先安顿他睡下。又觉得也许自家公公知道些什么，嗯，这是交给村上来处理还是比较合适的。
　　一想到这里，她很快就拨通了公公梅家祖的电话。果然，不多会儿，梅村长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说他姓赵？”望着躺在床上已经熟睡的老人，村长问道。
　　“嗯，姓赵，手里拿着个信封，上面的地址就是赵婆的地址。连名字都是‘李英子’。”
　　“人都走了，才回来，顶什么事儿？”
　　“难道赵婆这么多年，是在……”
　　“英子姐年轻时，好看着咧！”
　　“她走的时候，有给你留什么物件儿吗？”
　　“哦，有个银镯子，搁着哪，没动。”
　　“这么多年，好歹也回来找她了，那就带他去坟前看看吧！”
　　“爸，您能想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自己一个人提着箱子返乡寻亲吗？他难道没有家人吗？怎么一个人过来？”
　　“那谁知道，明天等他醒了，我联系一下驻台办，让他们来处理吧！”
　　“也好，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还有，那个梅盛阳，什么人呀？”
　　“不是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老三说说，离那个混蛋远点儿。当年，要不是他，老三还不至于会去蹲局子呢！老三就是不如你，眼毒，看人一看一个准。”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那他这次回来……”
　　“肯定没憋着好，你看着点，别让老三被他算计了。”
　　算计朋友之妻，绝不是什么好鸟。梅家贵都不这样。

　　天蒙蒙亮，王小月再次来到老人的客房房间，将一个用黑绒布包着的银镯子递给他。老人看着镯子，不禁老泪纵横。
　　“苦了她……这辈子了，我走的时候，她都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
　　“听说孩子没保住。”
　　“她……在哪儿？”
　　“走了有几年了。我亲自挑的墓碑，火葬。”
　　“什么都没给我留，什么都没留呀！”
　　“赵婆不认识字，又不是本村的，也没有后人。”
　　“就这么孤零零地一辈子，孤零零地一辈子呀！能……带我去看看她吗？”
　　“这天还没亮呢！外面冷……您年纪太大了，怕……”
　　“小姑娘，还没问你贵姓呀！”
　　“哦，我姓王，叫我小月就好了。”
　　“王小姐，谢谢你。我们这代人，没什么没经历过的，没什么怕的，你带我去吧！”
　　“那行，你带的衣服不够，外面冷，多穿一件吧！”
　　“多年不回来，都不知道这边的气候了。”

　　雪终于停了，小严开车，缓缓向墓地驶去。
　　墓地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四周没有人，显得静谧，萧瑟。王小月带着老人，来到李英子的墓前。
　　在死人身上，王小月向来极肯下功夫，反正老人最后的那间土屋如今带给了梅姨一个安享的晚年，所以头几年为了回报李英子老人的恩泽，将她的墓碑进行了翻修，加固，所以看起来还真是很体面。梅姨是个心善的人，每年逢清明、七月半、重阳、除夕，还有老人的死祭那都是会前来祭拜的。
　　赵老将军看到墓碑上那张满脸褶子的老人照片，干涸的眼中，留下浑浊的眼泪，久久不干。
　　“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说。”这个王小月最清楚了，她给送的终，亲眼看着她咽的气。
　　“她，在怪我。”
　　“我觉得没有，赵婆走得很平静，不像是带着怨恨。”
　　“你不懂，我们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她，连句交代的话也没有。”
　　交代什么？跟自己和梅姨，赵婆也说不着呀！再说，真要说啥，不也跟这位老将军似的，说了咱也听不懂呗！
　　王小月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再来看赵婆，还真是……她就这样静静地等了这个男人一生。走得悄无声息，仿佛世上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个人。内心不觉有些悲凉，她默默地墓前帮忙点上蜡烛，然后烧起纸钱。就听见老人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开始唠叨了：
　　“我当时走的时候，也是不愿意的，可没办法，咱是部队上的人，得听军令，军令如山呀！英子呀，你别怪我。我如今都好，在那边又讨了个老婆，还生了五个孩子。老大最厉害了，现在是台湾航空公司的老总了。这次，就是他安排我过来的……老三和老四也都在军队里担任要职，有军衔，都混得不错。我不要他们陪着我……你看，我现在都是将军了，我没脸带他们来。那都不是你的后人，是我的，是赵家的。可你……”老人不禁哽咽起来，“你命苦呀！为了我，误了你一辈子呀！”
　　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么了了吗？赵婆真的……不只是可怜。
　　寒风呼啸，今日这纸钱买的不是一般的好，燃尽后，团成一堆，一点也没随风上扬，很神奇。老人看着纸钱堆儿，眼泪又流下来了：“英子，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懂我的。”
　　据说这个烧纸钱是很有讲究的，这个王小月经历得多，多少懂一些。说纸钱如果最后烧成一团，不随风飘扬，那就是逝者表示接纳，在阴间一点一点都收走了。如果生前彼此有宿怨，纸钱烧成这样，那就是说明亡者原谅了祭者的过错，愿意和解。
　　太阳缓缓升起，空气中带了些暖意。
　　“英子，我对不起你。”老将军满含愧疚，“可能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回来找你了。”
　　“赵老将军，我们每年都会来祭拜，每年我都会来的。”
　　“王小姐，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为她做的一切。”
　　太客气了，这不是也托了她的福吗？
　　“我也是你救的，昨晚要不是你，我只怕也得死在这里了。”
　　这个要说道说道。赵老爷子的手机是个台湾制式的信号接收。从台湾过来，下了飞机，进入大陆领空，那手机就基本上跟个废砖头没啥区别了。可怜老人，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自己台湾那边的家人，孤零零一个人在梅家村一带晃悠，仅凭的唯一线索就是他手上的那个信封上的地址，一路问询，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还把他当成神经病、骗子，最后就坐在了马路边，面对困境，一筹莫展。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又是这倒春寒的天气，他倒是想住酒店，可手头没有可办理入住的大陆版居民身份证，他拿着台湾政府给开的介绍信，想证明自己。乖乖，大陆开放这么多年，酒店开房如果不是政府紧要部门，又没有驻台办电话提前通知，除了居民身份证，别的一概不认。梅家村附近又没有那种五星级的高档酒店，前台服务小姐见过世面，识得这军官证的，所以……他想吃东西，可手头没有人民币，钱包里都是台币。见识浅薄的小店儿拒收。又饿又累又冷，居然如流浪汉般流落街头，着实可怜。
　　讲真，要不是遇上王小月，可能真的得交代在昨晚了。
　　“你是我的恩人。”
　　“我……”王小月还真不觉得，这种事，她做得多了。只是觉得，一个老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儿，就多了句嘴。

　　再度回到酒店，驻台办的人已经在酒店大厅等候了。原来，老爷子的儿子见一到大陆联系不上自己的父亲，就赶紧跟W市的驻台办打电话联系了。又报上了信封上的地址，昨晚驻台办的人就已经在这附近开始搜寻了。无奈，这一带太大，驻台办人手不够，所以没找到。等到梅村长跟驻台办电话联系上，就直接找到酒店来了。
　　许是情绪太激动，老人有些累了，浑身显出疲态来。直到进入酒店大厅，王小月才真正地感受到老人“将军”这一身份的贵重。只见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穿了一身中山装，看见被王小月搀扶着进入酒店大厅的赵老将军，赶紧走过来，“啪”的行了一个帅气的军礼，目光中全是敬畏之色，后面一行人也都全都跟了过来。
　　王小月不禁汗颜，自己在梅家村地界也算是号人物了，一个眼神那也是众人敬畏，不敢直视。可梅家村毕竟地界小，前后呼拥着也都不过是些小人物，不对，连人物都谈不上。今日前来“接驾”的，什么W市□□，什么台商协会主席，什么作协副主席，在驻台办负责人的一一介绍之下，王小月与民进、民盟、W市政协的一系列主要负责人一一“刷脸”，人家还很恭敬地跟自己握手，很有礼貌。可老爷子竟然……眼皮都没怎么抬一下。王小月暗忖：也许是刚在见了“故人”，太伤心的缘故吧。
　　老爷子很隆重地把王小月介绍给大家认识，反复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家一定要善待。”于是，大家对王小月也恭敬起来。这种恭敬与在梅家村地界的那种“恭敬”极不相同这些人一看做派，就是有身份，有派头的，跟自己儿时在Y市老家时，来自己家中做客的那些爸爸的朋友们差不多。她记得，那些人，要么是某个领域的魁首，要么是有自己的绝活，要么就是祖辈的身份极为贵重。囊括了外市所有的商界的大腕们。
　　过去，与汪家来往的朋友们，看汪小荷，目光是慈爱的、赞赏的，关切的。如今这样一辈的人，看自己却用“恭敬”的目光，王小月很不习惯，也有些懵圈，她不过就是安排赵老将军住了一晚酒店，然后看他没怎么吃东西，就给他点了份粥品外卖而已，其他的，还真没做什么。
　　“王小姐，你不要害怕，他们的父辈们以前都跟我一起打过仗，扛过枪的。可惜，后来……你以后要是有困难，就跟他们说，他们都会帮你的。”
　　“王女士，昨晚我们找老爷子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今晚，准备在荷塘月色摆下酒席，为老爷子接风，还请您一定赏光。”这是驻台办的负责人在很认真地邀请。
　　这，可能就是老爷子返乡后，为什么不愿意第一时间去找驻台办的原因吧！人家有私事要办，不想让“公家”兴师动众，所以……流落街头了。
　　“王女士，我本来不太喜欢他们办的这个什么接风宴，每次回来，我都尽量绕过去，但今晚，你一定要出席，我得让大家都来认认我的救命恩人。”
　　“赵老将军，赵总今天下午的飞机也来W市了，昨晚，我们这一圈人可都虾坏了。”
　　一个国民党的将军在大陆走丢了，这样真找不着……会不会直接上升为政治事件？可吓死了。
　　可，谁会信，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会一个人拎着箱子，独自千里返乡寻亲呢？正常人，只怕谁也不会信吧？
　　今晚？她记得自己好像约了周琴儿一起放烟花的。可老将军这边……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