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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平常走是别 ...

  •   爸爸走后的这个冬天的晚上,马家村来了一位对姥娘家来说不同寻常的人,谁都没想到。像两年多前余岁刚到姥娘家一样,对于东北农村的冬季来说这个时间点已经算上半夜三更了。姥娘家的几间屋子像是过年一样灯火通明,屋子里或站着或坐着都是人。

      余岁已经睡着了,惠萍把她叫醒穿好衣服,抱着她坐在炕上。里屋也没别人就我们俩,里屋漆黑,外屋的亮光从没有关严的门空里打了进来,外屋的姥娘在跟来的人说话。

      来的人带来的消息是余岁的爸死了,昨天下午四点多在太兴出了车祸,出事抢救的不及时,没到医院人就没了。

      人是余岁他爸同村一起运粮出车的人叫邹老九。他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搓了好几把脸,极力的想镇定情绪,逼着自己继续说:“占洪前几天来找我,这段时间不是送粮么,说快过年了也想跟着运粮干点活挣钱,本来我女婿真是不太愿意带他的,咱们也都知道,占洪的毛病时好时坏的,就怕出点啥事不好说。

      占洪他自己也看我们的意思了,就是坐着不走之后还跟我们说,这些年他对不住老婆孩子,父母也没尽到责任,更是拖累大哥,这两年大哥给家里盖了新房子,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钱,为的就是能接惠萍岁岁回去。大哥转业回来挣的都是死工资,自己不想再吃救济饭,不能老拖累大哥,况且年后想让岁岁上学给岁岁交学费,就想找点活干,挣俩钱儿,他说答应了的孩子的不能叫闺女失望。”说到这,邹老九一手捂着眼睛,仰着脖子紧着换气儿。

      停了好一会才又说:“这还说啥了,昨天下午人就跟车运粮装麻袋了,最后一车装的有点满,占洪坐在后面麻袋上。快到太兴的时候,对面来了两大车也是运粮的,路本来就不宽,让车时候麻袋掉了车也翻了,占洪砸在底下,胳膊腿都分家了,冰天冻地的……送到德惠医院都下班了人也不接收了,让转院,不到长春人就没了,占洪走时心心念念的就是闺女,最后一口气儿说的都是‘想吃闺女给拿的麻花。’话到这,老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弯腰埋头捂着脸哭起来,一个大男人的哭声粗嘎锥心……

      余岁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又睡过去了,梦见了爸爸,梦见的是两年前仿佛还是爸爸送她来看妈妈的那一天下午:爸爸蹲在那块姥娘家的后面的苞米地抽烟,不过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点也不害怕,天边的太阳又大又红,爸爸抬头看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岁岁从来没有见过爸爸笑的那么好那么轻松自在,余岁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暖飞了起来,朝着还没有落下的太阳那里飞,又大又红的太阳变成了爸爸的脸,岁岁伸手想摸摸爸爸的脸。

      睁开眼,余岁看到窗外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天气很好升起来的太阳光刚好着透过窗子照着余岁的脸。姥娘肯定是起来升了炉子了,炉筒子都烧红了一节。

      关于和爸爸的记忆不多,最深的片段总是在梦里伴着余岁长大。

      邹老九一大早就过来了,今天过来的他明显比昨晚平静了的许多,主要是和姥娘谈余岁爸去世后的赔偿抚养费的事情,邹老九说:“占洪没了,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的抚养费我们得出。”

      占洪出事,现在占林也不正常,整天别个枪找我女婿,那是要人偿命的架势啊!占洪出事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哇,怪吓人的,这不我直接把他送进看守所拷起来了。人死为大,老太太,毕竟是孩子的爸,让她们娘俩去看一眼,过去的事该过就过去吧。老太太先过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看占洪的后事怎么办合适吧,另外孩子的抚养费我们也说道说道,我邹老九不是不担事没良心的人。你们放心。

      听完邹老九的话,姥娘从烟盒子里捏了把烟,慢慢的装进烟斗里,揪平了烟丝,再用拇指按平,从火柴盒里抽了根火柴棍往旁边一划,火苗烧着烟斗里的烟丝,姥娘咬着的烟嘴唧吧唧的抽着烟,烟斗随着抽吸一红一暗的变化。灰白色的烟雾一股股的从姥娘的嘴里往外冒,烟雾中弥漫缭绕着她的脸,让人看不真切姥娘的表情。

      姥娘好一会儿才开口:“余占洪的后事跟咱家没关系,边岗和马家村儿大队谁不知道惠萍都回来多少年了,从回来到现在就再也没回去过,早没关系了。只要我老太太还没死,惠萍和岁岁就也别想回去。他余占林有权有势,他余占洪活着我们离不婚,死了还离不了么。

      他们老余家当年是怎么欺负人的,抢人的来横,那给我们家造的?抢人跟胡子似的,老头子这么大岁数让女婿给打成脑震荡,那么粗的木头桩子上面还有钉子,他但凡还想着让惠萍岁岁回去过,念着点他下得了黑手么,他姥爷脑袋缝了针,留了后遗症,到现在都得吃药,老三没那么严重,可眼看要结婚了就因为这事给搅黄了,不说我们,她爷抢岁岁,差点没捂死。他余占洪作孽,人死了都不留念想。”

      “老九啊,你不知道,我们家在边岗多少年都抬不起头来,出门被人家笑话都讲讲成大粪了,谁都说惠萍都是我搅和的,我当妈的那是我自己的闺女,我就不想她好啊!他们家净是烂眼子事儿,惠萍刚过去的时候,我们家填乎他们家多少,你们都是一个大队里住着的,你不知道他们老余家过成啥样了,啥啥没有,连吃饭的家伙儿事儿都没有,来个㛗吃饭的玩和筷子都没有,别的更不用提了,那日子过得啊……他们家现在用的还是惠萍从我们这带过去的东西,我对他们不行么。他那妹妹更不是东西,我姑娘我养的好好的,下过地么,知道咋干活啊?好好的怀孕就流产了,卫生院出来就那么傻了吧唧的走回去了,他们家的老的老小的小谁拿惠萍当回事儿了,刚回来那年瘦的跟根刺儿似的,谁成想怨不得这么大岁数没结婚这是有精神病,晚上睡觉枕头底下放菜刀,多渗人,吓都吓死了,那日子还能过吗?

      他死咋的,死了就没事儿了?我知道你们咋想的,死了就怨我撺掇惠萍闹离婚?怨我不让惠萍和岁岁回去?他没跟惠萍结婚时就有病,不是跟前院他老姨家姑娘搞对像没成得的病么,都有了岁岁了,两人还经常眉来眼去的的热乎,这些事儿你们比我们知道,也怪我当初信了那老妖婆子,认识二十来年哪,我们被她坑苦了啊。”

      余岁安静的坐在里屋听着外屋姥娘他们说话,看到妈吧嗒吧嗒掉眼泪,拧了鼻涕往手上的抹布上蹭,侧着脸,手不时的往外撕着抹布边儿。看着这样的惠萍,当时的余岁还不太明白,她见过妈妈哭,大多数时候妈跟她都不亲,除了必须的照顾,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不多,岁岁平时要么自己去东屋的偏煞子子玩,要么就跟着姥爷听评书,评书里的故事说不上多精彩,大多她也听不懂,但是总能被那个说评书的人的声音和变化的角色与故事情节所吸引,故事里的人都好像活得特别有感情。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讲评书的人叫单田芳。他的声音伴随过姥爷和岁岁的多少个安静的午后。

      偶尔余岁也会帮姥娘找烟袋,姥娘是经常找烟袋的,有时候随手搁哪儿了忘了找不着,姥娘她是离不了烟袋的,只有余岁总能帮她找到,对于她在姥娘家的这点用处,她可谓是发挥的淋漓极致。忘了哪一次姥娘的烟袋找不着,家里的人干活的没干活的都被姥娘发动起来找烟袋,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非常急于找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再着急上火满世界的乱翻也还是找不到,越是在意越是要用就越是偏偏不让你如愿。当余岁拿着烟袋送到姥娘跟前的时候,姥娘对她看她的那个表情和真心得欢喜她默默的记在了心里,姥娘赞赏的眼睛里有一种光。跟大伙说:都别找了,烟袋找着了,你们这一帮人还不如个孩子,岁岁真有用!

      大家看她的眼光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余岁当时就在想:我以后要一直有用。

      从那以后只要没事,岁岁的眼睛都是跟着姥娘的烟袋走的,只要姥娘一要抽烟,都是叫岁岁拿烟袋。

      惠萍在这个家里存在感不强,没什么能耐,人也面面的,姥娘的话,其他人的话包括老舅的话,谁都能支使动她,却都不太在意她把她当回事儿,不过惠萍也只有简单的能听得懂。其实像妈妈这样心里眼睛里装不进去东西,对于她本人来说也许反而是好事。

      但是,现在,妈妈哭的这么伤心难受,这样哭,余岁不知道她是因为听到姥娘的话联想到了什么感到委屈的哭,还是因为爸爸去世而哭。想必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哭,压根儿她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惠萍一直对人和事简单懵懂的更像个孩子,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照样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饭,不深思,不纠结,对于她的丈夫孩子婚姻也没有多大的概念,反正还不就是过日子么。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哭就能够哭出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简单的释放,什么事情也未必都是非黑即白,也没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有时候当一个人心里难受到要死都哭不出来,何尝不是一种更生深层次的哀伤无奈同时也更加的可悲。

      一斗烟抽完,姥娘拿着用完的火柴棍往外掏烟斗里面的烟渣子,接着把烟斗和烟嘴卸了下来,炕上用来扫炕的扫帚糜子掰断了几根来㳆烟袋杆子里的烟袋油子,黑糊糊的烟袋油子裹在糜子上一根根的从烟袋杆里㳆了出来。收拾到姥娘满意了就继续和邹老九说话,后面说得就是岁岁今后的抚养费多少的问题了……

      关于余岁爸爸出事以后,余岁和妈妈唯一的参与就是去过的德惠的法院过庭。岁岁妈终于也算离了婚,在爸爸死后。余岁跟着惠萍继续在姥娘家生活,余岁的弟弟判给了余岁奶奶家,占洪的哥哥余占林监护抚养。邹家女婿判了五年开车不当事故责任罪。分了五千块的抚养费给岁岁。

      这是余岁爸爸以付出生命血的代价兑现了他要给女儿的学费。

      这也是余岁往后上学路上的想法以及她对学习态度的重量与影响。

      ………

      余岁也终于在这年冬天过完春天的时候上了学。

      上学的书包是姥娘花了些心思做的,她把老舅上技工学校的书包改小,久了破了的地方补了颜色鲜艳的小花形状好看的布,还多做了个夹层内缝小兜,能放点儿小东西,也就是岁岁平时叠着玩的飞机小人儿,老舅不要了的被她自己捡回来的玻璃珠子,还有两本图画的小人书。

      不过在余岁心里,她一直念念不忘得还是以前在沙堆里自己做的泥蛋子和那个不知名的红纹贝壳。

      这些小遗憾当然不会影响余岁现在对能够上学这件事带给她的长久期待得以实现的开心满足与兴奋。这些心里的开心表现在余岁的身上就是越发的乖觉懂事。

      昨天晚上,姥娘把老姨叫了回来,让老姨明天送余岁第一天上学,交代了几句,老姨走后就把做好的书包给她了,倒也没跟她再说什么,晚上灭了灯,余岁躺在被窝里,炕上的几个人都睡着了,岁岁才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光脚下地,脚踩在地上凉的她一哆嗦,窗外的月亮地儿不太亮但也能勉强有点作用,加上睡前是她自己把书包放在炕边上的凳子上的,小手摸到了书包抱在怀里爬上炕回了被窝,闭上眼睛。

      早上,余岁起来穿好放在被窝旁边姥娘给她准备好的衣服,姥娘过来给她洗了脸,拿梳子沾水给她顺了顺睡翘起来的头发。围着桌子吃早饭时。

      老舅逗她:“岁岁,现在老舅解放了念完书了,你又来接我的班儿,啊?”

      余岁抬起小脸腼腆的笑笑,举高身上斜跨的书包给他看:“老舅,你看,这是你的书包,姥娘给我新做的。”

      老舅哈哈一笑,老舅是家里除了余岁最小的,他们两是一个属相,老舅只比他大一轮,严格来说也还算个半大小子,只是上了班开始工作挣钱在大伙儿眼里就是大人了。看着岁岁吃饭很少伸手夹菜,要吃也只吃大伙儿吃的少的,老舅低了低眼睛随手给岁岁夹了筷子鸡蛋轻松的说:“好好上学,有时间考你啊!”

      前院铁门哽吱了一声,老姨来了,进了屋,看到大伙儿还在吃饭。

      说:“咋才吃饭啊,岁岁今天不是上学么,第一天去报到得早点。”

      余岁扒拉最后一口,放下碗,看着姥娘说:“姥,我跟老姨走了。”

      姥娘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急啥?好好吃饭,到了学校,饿了可没人管你,你老姨送完你还得上班呢。”

      老姨坐了过来:“没事儿,我一会儿在公社给岁岁买根麻花,饿了好吃。昨天跟学校说好了的,去晚了不好。”说完看岁岁不动,拉起余岁的小手往外走,姥娘白楞了老姨一眼:“小孩子吃什么麻花,惯坏了,费钱,惠珍,你现在成家了,上班挣钱不易,别老大手大脚的,啊?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老姨哼哈的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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