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而遇》扬仙生

4、四

　　誉衡销售部的员工学历都不高。沈智生在一次闲聊里知道。

　　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小颜问沈智生为什么不读书出来打工。

　　沈智生说，是因为学习不好。
　　小颜笑着应和，我也是，没考上大学，才出来上班的，其实我就比你大两岁，嘻嘻。小颜冲着沈智生灿笑。

　　沈智生说，哈哈，我知道考不上大学，所以不白费那个功夫了。

　　郑紫妍插话，我还是个大学生呢，还不是跟你们一块上班。

　　小颜奇到，啊？小郑姐姐你念得什么大学啊。

　　郑紫妍说，专科呗。

　　张主管叼着一根烟说，你们一群文盲比什么呢。

　　小颜感叹，我们销售部简直是一个文盲集中营。

　　沈智生暗想，就算在文盲集中营，他也是学历最低的那个文盲。

　　小颜：“咱们老板是什么学历啊，我只见过他一次。”

　　张主管说：“老板就算是小学毕业，人家也还是老板。”

　　张紫妍笑道：“哈哈，老张说的对，公司总部在东湖区，老板不常来长陵。”

　　小颜犯花痴的问：“那天和老板一起来公司的那个男神是谁啊，好帅啊，是总部的人吗，我好想调去总部啊。”说着，她看了一眼沈智生：“不过，我们这儿也挺好的。”

　　“是陈老板的表弟，家大业大。”张主管说。

　　“我要是咱们老板，绝对不和他同框出现，身高碾压太明显了。”小颜说。

　　“哈哈哈哈哈”大家一起笑。

　　沈智生没有见过陈奕，也没有见过贺山，不知道大家的意思，但也跟着笑。

　　他最近忙于工作，每天在电脑和手机上鏖战。兢兢业业的和客户建立关系、推销产品。却一直一单都没有成功，网络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嘴炮，说着会买他的保险，却全是说说罢了。要么就是聊得挺好，一听他说工作是销售，立马跑的无影无踪。

　　只有他的朋友们支持他的工作，他们三个给家里人都买了一份一年的意外险，郭疏君还多买了几瓶红酒。

　　沈智生这两天微信加人的速度和数量有所下降，常常在下班时间加不到一百个人，老是被留下加班。他怀疑是自己加的人不够多，才不能出奇迹。于是和主管申请了第二天去外面摆摊，发传单加客户。

　　这天又加班到十点多才完成当天的目标。离开盛龙大厦的时候公交车已经没有了。

　　沈智生只好步行回家。他之前加班到深夜，步行回家过好几次。坐车挺近，走路却特别远，他每次要走一个多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

　　其实沈智生并不觉得麻烦，相反，他一直很享受赶路的状态。

　　走过大街小巷，走过车水马龙，走过形形色色的人群，最终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盛龙大厦附近人群稠密、熙熙攘攘。往明坊街的方向前行，慢慢的行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冷清。

　　人的一生就是在前行，走过喧闹，走过冷清。会有光明万丈的艳阳天，也会有‘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困境。有的人，一生可能都在阴暗深渊里前行，过关斩将一般，命运的坎坷一道一道接踵而至，像打怪游戏一样，关关难过关关过。如西游记一般，要渡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到达西天。一步一步走过人生的苦难，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渡劫一般，最后走向死亡。

　　沈智生胡思乱想感悟着人生，在寥落的星光下走回家。

　　他洗了一个时间很长的澡，躺在床上，开始新一天的失眠。

　　他本来就经常失眠，睡眠浅，一丁点动静都会吵醒他，遑论幸福里回荡着钢筋铁泥的轰鸣。钢材从高空坠落般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智生睡不着，坐在他经常坐的窗边位置，额头贴着玻璃，睫毛扑闪在上面。

　　深夜的龙城像一只沉睡的巨兽，高楼山峦是它的铠甲。黑暗而安静，整个城市只剩下路灯的暗光，勾勒出马路的走向。高楼大厦在黑暗中只看得到一点远山般的残影。

　　沈智生在十楼凝望下方正在施工的黑暗大坑，望不到底，仿若深渊。

　　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汽车，或者是空的公交车。沈智生想不通公交车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马路上。他伸出手指点在玻璃上，嘴里念念有词；“我有魔法，这辆红车，给我停下！”红车感应不到他的法力，没有停下。

　　沈智生再接再厉，鼓励自己：“魔法都是要练习的，多锻炼吧图图。”说着，他又尝试控制一辆空载的公交车，是他每天乘坐的632路公交车。“632，632，632，停!”

　　632路公交车还是在它既定的路线上行驶，没有因为沈智生的魔法而停下。

　　沈智生换了一辆出租车练习他的魔法，看着出租车一路疾驰过来，沈智生嘴里念念有词，当出租车快行到幸福里的时候，“出租车！停下！”话音刚落，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车上没有乘客下来。沈智生的心绪活泛了一些，自言自语：“魔法成功了，我果然有法力。”

　　可是他没有成功的控制下一辆车，于是遗憾的说：“魔法不灵了，果然人不会一下就成功。”

　　沈智生玩着控制车辆的魔法游戏，每次成功的时候，恍惚的以为自己真的有某种法力。

　　他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感觉自己只迷糊了一会儿，他今天要出去发传单，因此早起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沈智生睡眼惺忪的瞄了一眼晦暗的天色，脸栽进枕头里继续睡。他的脑袋里仿佛住着无数的魔鬼，掐着尖嗓电音，叫嚣着沈智生的名字。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混杂在一起。他的脑袋又开始自动播放上班以来惨淡的业绩，以及沈志飞酣睡的样子。

　　他最后还是没有多睡几分钟，揉着脑袋挣扎起来。

　　忙碌充实的生活给他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和城市里的人联系薄弱，又让他有一种自己始终是一片孤岛的感受。

　　沈智生早早到达公司，搬了一张桌子在一楼大厅。

　　从人烟稀疏到上班高峰期再到行人慢慢减少。沈智生抓住每一个机会塞传单，加微信。他翻着自己两个小时之内的战绩，已经够今晚准时下班的量。

　　沈智生看人流稀少，整个大厅只有他和前台小姐，安静得落针可闻。估计再等下去也等不来几个客户，沈智生打算换个阵地。

　　这时，大厅的感应门突然张开，走进来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大男孩。这个界定十分微妙，可以是处于两者之间。他个子极高，身材匀称，双腿修长，面目深邃而淡漠。留着寸头，穿一件黑色外套和休闲的黑色裤子。气质沉稳，而穿着休闲又盎然。

　　这人气场夺目，一路走来一直看着沈智生。

　　沈智生也望着他，移不开眼。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

　　直到这人擦身而过，沈智生才醍醐灌顶般灵醒过来。他有点急，转身揪住这人的衣袖：“先、先生，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这人转头，看了看沈智生揪着自己衣摆的手：“你说。”

　　“呃.......是这样的。”沈智生匆匆收回手，尴尬的摸摸鼻子，抬头仰视这人。

　　其实沈智生不算矮，净身高一米七八，穿上鞋混个一米八绰绰有余，但是站在这人身边，活生生的给他衬得娇俏了。

　　“先生，我们誉衡保险主营车险、财产险、意外险和重疾险，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沈智生硬着头皮说着他的台词。他有点后悔和这个人搭话，他看着怎么都不像会搭理自己的主儿。

　　“誉衡？”这人玩味的重复。

　　“是，您要是有兴趣可以加一下我们公司咨询师的微信。”沈智生颤巍巍的把二维码递到这人身前。

　　“是你的微信吗？”这人看着沈智生问。

　　“不是我的。”沈智生垂下眼“是我们公司的女生的。”他怕这人知道是男生的微信就不加了。
　　这人没有说什么，拿出手机扫码。

　　微信昵称是图图，照片是一个女孩的自拍。这人看了一眼沈智生的大耳朵，转身进了电梯。

　　沈智生呼了一口气，看着微信通讯录里一串串的红点，心里沉甸甸的。

　　这人的昵称是‘hhh’，头像是一张黑色风景照，隐约可以看到两个孩子，一大一小，手拉着手。他从‘hhh’开始，一口气通过了数不清的好友请求。

　　沈智生收起折叠桌子，估摸着隔壁商场这会儿人流量应该比较乐观，便把摊儿又摆在了商场门口。

　　一早上，沈智生加了两百多号人，下午便不慌不忙的和这些人聊起来。

　　他先把所有的消息回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再去给那些没有理他的人群发消息。

　　“下午好呀。”

　　“在干嘛呀。”他群发所有人，又带了一张猫咪的表情包。

　　回复的消息很快一条一条弹出来。

　　“刚吃过饭。”

　　“在想你啊。”

　　“上班着呢，有事吗？”

　　“在旅游，给你看照片。”

　　“在上班，美女你吃了没！”

　　“在和美女聊天呀。”

　　hhh：“？”

　　沈智生大略翻了翻回复的消息，照搬张主管的套路，再次群发：“吃了没？”

　　“吃了，你呢美女。”

　　“吃了，给你看照片。”

　　“这个点肯定吃了啊。”

　　“吃了。”

　　“没吃呢，图图出来吃饭吗？”

　　“嗯，吃过了。”

　　沈智生不管他们回复什么，继续群发：“吃了啥？”

　　“能吃什么，家常菜呗。”

　　“现在在喝下午茶，给你看照片。”

　　“吃了快餐鸡腿饭。”

　　“牛肉面。”

　　“砂锅米线。”

　　“吃了川菜，你呢？”

　　hhh发来一张图片，点开一看，应该是家里的饭桌，菜是家常菜，有牛肉细粉、宫保鸡丁和一盆茄汁大虾，旁边有一锅枸杞蘑菇汤，桌上有几只碗，看样子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沈智生完成他的最后一步，群发：“买保险吗？”

　　“现在用不着，以后找你。”

　　“啊”

　　“不买。”

　　“买的时候找你啊。”

　　“美女，你找我聊天就是为了卖保险？”

　　“呵呵，不买。”

　　沈智生一条条的翻看着回复，把直接拒绝他的人备注成路人。把敷衍他的人备注成过客。把有点意思的人备注成发展对象。可是这么多回复，都没有直接说要买的。沈智生寻思着还是基数不够大。

　　这时，冒出一条新消息。

　　hhh：买

　　hhh：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