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而遇》扬仙生

3、三

　　沈智生在面馆点了一碗素汤面。他本来想点牛肉面，但是佛祖还在心中留，他觉得还是吃素比较好。

　　他又一路去逛了龙城博物馆，看了东湖和扶风楼。

　　扶风楼是东湖湖心岛上的一座高高的阁楼，来往只通船只。龙城气温暖和，冬天湖水不会结冰。湖水粼粼，泛着迷离的光芒。衬得湖中的扶风楼美的像神仙的楼阙。

　　沈智生想着等哪天天气好，背着画板和颜料来这里画画。

　　奔波了一天，沈智生回房子的时候已经天色大暗，城市浮起万千点点灯光。

　　沈智生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把明天面试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

　　一件白卫衣和一条浅色牛仔裤。

　　他早早睡下，定好闹钟。没有失眠，做了一晚上梦，一个接着一个。第二天醒来，回想都梦到了什么，却一瞬间都忘了个干净。

　　和人事部郑姐约的是早上十点，沈智生八点就起来洗漱。本来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为了今天精神好一点，他热了一个馒头夹着辣酱吃了，还煮了一大锅大米混着小米的稠粥，就着从林城带的咸菜。

　　吃早餐好像能令人心情变好。

　　沈智生早早出了门，他在盛龙大厦附近溜达，到了时间，给郑姐发消息说他到了。

　　誉衡保险公司在三十层，沈智生一下电梯，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女人迎了上来。

　　“小沈？沈智生？”郑姐问。

　　“郑姐你好。”沈智生笑着给她打招呼。

　　“哇，你看着真的好年轻啊。”

　　“嘻嘻。”

　　“咱们公司是干嘛的，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一点。”

　　“哈哈，没事儿，一会儿张主管会给你细说，你不用紧张。”

　　“好，谢谢郑姐。”

　　说着话，走进了誉衡，一进去是前台，再里面是一个会客厅，摆着茶几、鱼缸和字画。
　　旁边是会议室，员工工作的区域和老板的办工室用一面大玻璃镜子隔着。整个公司看起来不是很大，但却五脏俱全。

　　员工们都在电脑前工作，没有人说悄悄话。一阵阵敲击键盘的声音。

　　“咱们老板的办公室墙是透视玻璃做的，你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得到你，会议室和咱们的工作桌他都能看见。”郑姐悄悄说。

　　“那不是不能偷懒了。”沈智生看向老板的办公室，只看到镜子里一个迷茫的少年人。

　　“呵呵，对呀，你先坐。我去叫主管。”郑姐让沈智生坐在会客的小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郑姐。”沈智生又一次道谢。

　　他坐的这个沙发，正中心对着老板办公室的那扇玻璃。

　　沈智生不自在的摸摸鼻子，碰碰耳朵，时不时的端起一次性水杯轻抿两口。他总是觉得那扇玻璃后面有人在盯着他看。

　　事实上，确是如此。

　　誉衡的老板陈奕安这面玻璃，就是为了肆无忌惮的观察他的员工和来的客户。

　　但沈智生感受到的目光却来自另一个人。

　　陈奕的表弟贺山，路过誉衡，来找陈奕喝茶。

　　沈智生就那么恰好的走入贺山的眼帘。

　　贺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看背影就觉得这个少年利落干净。身材挺拔又削瘦，像一棵蓬勃的小树。头发软软的趴在额前。白白净净，眼睛扑闪着，耳朵大大圆圆的。

　　看得出少年的紧张局促，小动作一直挺不下来。时不时的抬头飞快的看一眼办公室。

　　贺山说出心里所想：“这个小孩看起来还未成年，他来誉衡做什么。”

　　“啊，你说他呀，十六了，来应聘的。”陈奕回答。

　　“公司的人这几天一直在吆喝，说要来个小正太，”陈奕端详沈智生，“这帅哥看着不像正太，看着挺凶的。个头也高，看上去得有一米八吧。”

　　陈奕挺优秀的一个人，一生中致命的缺点就是身高，比有些个高的女孩还低是他一生的痛。因此总爱遐想别人的身高。

　　尤其是贺山，净身高一米九，腿长能有一米三。人如其名。是陈奕一辈子发酸的对象。

　　不凶，看上去很乖。贺山觉得。

　　沈智生对那面玻璃简直是有强迫症，他知道里面有人，可能还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十分的不自在。

　　于是，他扭过头正对着玻璃镜子。

　　看吧看吧，大大方方的看吧。我也好好看看自己个。

　　少年的目光穿过玻璃，对上贺山。好像他也能看得见贺山似的。

　　两个人仿佛目光交融。

　　张主管终于来了，他是一个白胖圆润，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精明而圆滑。

　　“你好呀，小沈，具体情况你郑姐都告诉你了吧。”

　　“张主管你好。”

　　“如果你留下来的话，主要的工作就是销售保险和红酒，我们主要以网络销售的方式为主。”

　　沈智生点头。

　　“我们誉衡的工作时间是早九点晚七点，星期天休息。你可以接受吧？”

　　“好的。”

　　“底薪是一个月两千五，提成是按销售额算的，主营业务是保险和红酒收藏。你得熟练的使用探探和陌陌认识客户，我们的客户群体主要是二十五岁以上有一定购买力的男性。”

　　“好的，张主管，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呢？”沈智生问，这个具体的工作方式让他有点无语。

　　“明天就正式上班，一会小郑给你配个工作的手机，你今天先开一个微信小号，改成女生的资料，探探和陌陌也是。用女生的聊天方式和客户交流。”

　　那不是骗人嘛。

　　“然后你得经营你的朋友圈，我会把发朋友圈的照片和文案发给你，就是小郑的照片，主要是和客户聊天，”

　　“就是用女号加人，然后推销产品是吗。”这种方式和他预想的大相庭径。

　　“对，但你得先和客户聊天，建立关系，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提一提你做的工作，恰到好处的让他购买你的产品。”张主管交代好工作大意，让沈智生第二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沈智生和他们道别，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这个神秘老板的办公室。

　　贺山一直盯着沈智生出神，直到他走出贺山的视线，贺山恍然。

　　年纪这么小的少年，贺山叹，他看起来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

　　“这帅哥只比贺川大一岁，已经出来工作了，”陈奕说“你们家贺川最近还皮吗？”

　　“还行，”贺山顿一下“挺乖的。”

　　“我听小姑说，你昨天还去白云山给那小子祈福去了，你怎么不给自己求求桃花，赶紧脱单。”陈奕开玩笑说。

　　贺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求了，没用。”

　　“哈哈哈哈，我贺哥美强惨本惨了。”陈奕找到抨击贺山的点，变本加厉的说：“任你个子高有什么用，长的好有什么用，没有对象，还不是一个傻大个！”

　　贺山无奈，他的这个表哥比他大十岁，今年已经三十一了，还是一如小的时候，攀比心思极重。

　　陈奕把沈智生的身份资料翻出来给贺山看：祖籍林城，初中毕业。一个偏远小城来的务工儿童。

　　沈智生的证件照看上去应该是前几年拍的，大而圆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脸庞，两只招风的圆耳朵俏生生嵌在两旁。两颊瘦的神消骨立，一副完全没有长开的样子，像小孩童、小精灵，像小猫。

　　贺山的心里好像被打碎了一只心爱的花瓶一样，变得涩楚，好像一只猫在挠他的心口。

　　“有了这个帅哥的加入，我们誉衡的颜值见涨不少，呵呵。”陈奕乐呵。

　　沈智生完全不知道新老板的亲戚在同情自己。

　　他惊讶于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面试。他得了个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搬砖卖力，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工作，走路都轻快活泼起来。

　　街巷里有老人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的买花，有盆栽的绿植和扎成捆的鲜花。他花十块钱买了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像绿色的花，也像迷你的小树。每个枝丫上都舒展这九片叶瓣。

　　沈智生抱着盆栽，又去超市置办了生活用品，满载而归。回他的幸福里小房子。

　　他不禁想起吴瀚如分享的表情包：一个残破不堪的，已经报废的破车，还在艰难的在加油、艰难的出行。配字是：不管你有多惨，还是得加油。

　　他又想到学过的古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沈智生走在路上笑出了声。

　　苦中作乐是他全部的快乐来源。

　　沈智生把早上的粥加热喝光，又开了两瓶啤酒，边喝边摆弄手机。

　　郑姐给他配了一个平时工作用的手机，他开始下载微信、陌陌和探探这些交友软件。他一个十六岁的青春少男，从来不在网上和人瞎聊，也不会加一些不熟的人。平时只和吴瀚如他们聊天，微信列表里的人少的可怜，尤其是女孩。

　　沈智生列表里的女生，除了几个同班的女生，再就是看上他的迷惑人心的长相慕名而来的迷妹。但是沈智生不加不认识的人，因此筛掉了大半，剩下不死心的女孩，就算是有了他的微信，也被直男般的聊天方式和万年不更新的朋友圈劝退。

　　你问他在干嘛，他只会说在吃饭或者具体在干什么。绝对不会说出‘在想你’这样的话语。

　　还好是男扮女和男人聊天，难度不高。沈智生松口气。

　　软件下好，沈智生把资料统一改成女生，头像换成郑姐的照片。是郑姐的自拍，头发是黑长直，画着淡妆，对着镜头笑。他想不出女孩的昵称，于是填成了图图。看上去真的像一个女生的账号。

　　他在小号的朋友圈里发了一张雪夜的照片。抄的郑姐的文案。

　　我们总会在月亮下相遇。

　　陌陌上弹出配对的人，昵称是‘勿忘初心’，照片是一个留着葬爱家族发型的男人，看上去并没用购买力，沈智生敷衍的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张几/把的照片。又黑又粗，杂毛横生。

　　沈智生看到图片的第一眼，就恶心的一把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怪不得说这个软件是约/炮软件。沈智生个乡巴佬终于见识到了。

　　他平复着震惊的心情，翻起手机，眯着眼睛尽量不去看腌臜的照片，飞快的把这个搞黄色的男人拉黑。

　　工作还是留到上班的时候来做吧，沈智生没了提前了解工作的性质。

　　他找了一张风景照片，小口小口的抿着啤酒，开始临摹。冰凉的啤酒和冬天并不搭，但是他对酒精的依赖和沈志飞一脉相承。

　　该来的总会来。

　　上班第一天，沈智生一个网络上的直男，接收了无数老男人的狂轰滥炸。

　　张主管给沈智生说，一律告诉客户说自己有对象，避免和思想不纯的客户聊骚。沈智生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有对象的、二十四岁，工作是保险和红酒业务的女孩形象。

　　公司里其实大部分都是男员工，他们都是用女孩的身份和客户聊天，如果有见面谈业务的大单，再统一由郑姐等几个为数不多的女员工接待。也有员工用男号，但是沈智生还是觉得和男客户聊天要容易一些。

　　工作的气氛和沈智生之前上学的气氛截然不同，没有人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电脑前飞快的打字。敲击键盘的声音连绵不绝。

　　“美女，在干嘛？”

　　“在上班。”沈智生想了想，又忍者反感补了一句“你在干嘛呀。”
　　“美女你好。”
　　好你个大头鬼，我是你爸爸。

　　沈智生看这个客户昵称是单身狗，年龄不大的样子，便嫌贫爱富的只回了个‘你好’。

　　“小姐姐，你为什么叫图图呀。”

　　“因为我的耳朵很大。”

　　“美女，约吗？”

　　沈智生没有回复，拉黑了这个饥不择食的男人。

　　“美女，早上好呀。”

　　“你也早上好。”

　　“小姐姐你真好看。”

　　“哈哈哈，谢谢。”

　　“美女，你真好看，谈恋爱吗？”

　　“我有对象了。”沈智生冷漠的回复，他已经适应了美女、小姐姐之类的称呼。

　　“我也在上班，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呀？”终于有一个人问到了正题。

　　“我是做保险和红酒销售的。”沈智生回复到。

　　三分钟过去了，这个人还没有回复，沈智生怕他听到自己是销售就吓跑了，主动问：“那你是做什么的呀？”

　　“........我也是销售。”那人回复。

　　沈智生心一凉，这是碰到同行了。他不死心的说：“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保险或者红酒找我哈。”

　　“行，那加个微信吧。”沈智生的任务量是微信上每天加一百个人，他欣然和同行互换了微信。

　　“有对象还在网上交友？？？”想和图图谈恋爱的男人怒吼。

　　“.......我对象也在网上交友。”沈智生瞎编。

　　张主管和员工们分享工作经验，他说他一天微信上能加上三四百个客户，根本不用怎么聊，他通常就是三句话。

　　“哥，在干啥？”

　　“在吃饭。”

　　“吃的啥？”

　　“火锅凉皮肉夹馍。”

　　“买保险不？”

　　一天三四百个客户，总有人有兴趣。张主管说，这就是大力出奇迹。

　　沈智生第一天上班，保持着出奇的热情，一天加了一百小几个客户。和客户关系最深建立到了了解客户的工作和经济实力，有几个客户还表示以后保险就在图图美女这里买。

　　图图上班第一天累的精疲力尽，一天聊的天比之前十六年都多。

　　他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面，眼睛酸涩，脖子僵硬。回到出租屋里连饭都没做，直接扑在床上休息。

　　林城灵魂人物的群里消息闪烁个不停。沈智生有气无力的划开手机查看。身体上的累并不算什么——沈智生唯一有什么先天条件比其他人优越，就是从小体力好，耐/操。更累的是心理上的无力。

　　他默默看着郭疏君他们在群里嘻嘻哈哈，并没有一丝打字发消息的欲望。

　　郭疏君的月考成绩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比吴瀚如和姜云两个学渣的分数加起来都要高。

　　吴瀚如在群里痛斥郭疏君，说他是衣冠禽兽、心机男，明明大家一起玩，有的人却偷偷学习。

　　郭疏君反击吴瀚如，说他是天赋异禀。

　　姜云暗里发酸，感叹自己和吴瀚如不是学习的料子。

　　郭疏君说，哥哥给你们补课是你们自己不听，怪谁呢。

　　两个学渣又异口同声的拒绝了郭疏君的帮扶，姜云多愁善感的说，学也学不会，就不费那个心了。吴瀚如说，学习与快乐不可兼得，他选择快乐。

　　三个人语速很快，刷刷刷的说了一百多条，发现沈智生不在，一起在群里疯狂安特他。

　　沈智生被刷屏的消息晃的眼酸，回复：停！俺来了。

　　姜云：图图，你在干嘛。

　　郭疏君：沈图图，你又消失了一整天。

　　吴瀚如：图儿，快来一起骂郭疏君这个心机boy。

　　沈智生：爷心累。

　　他在网上强行装了一天女孩子的语气，这会儿要找回自己的男子气概。

　　沈智生：爷今天同时和一堆老男人聊了一天，无语。

　　吴瀚如：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云：哈哈哈哈，图图，你也太惨了吧。

　　吴瀚如：明明是和他聊天的兄弟惨，谁能想到网线对面是个男的呢。

　　沈智生：滚，我又不是跟客户网恋。

　　郭疏君：哈哈哈哈哈，图图，你还是个海王。

　　沈智生：滚蛋。

　　郭疏君：哈哈哈哈哈，图图，你卖的什么保险，我跟你买。

　　沈智生：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如有意向，请明天联系。

　　吴瀚如：图儿，你们公司有漂亮姐姐吗？
　　沈智生：有，但是与你无关。

　　郭疏君：这世界上的所有漂亮姐姐都与你无关。

　　吴瀚如：要你们有什么用！

　　沈智生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结束聊天后，想起郑姐和他说要装饰朋友圈。绞尽脑汁的思考发什么照片和文案。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落地窗边冰凉的地板上。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月亮半掩在云彩后，散发出清冽的光照拂着人间。地面上的光芒比天上的光热闹多了：高楼大厦的灯光明亮闪烁，蜿蜒漫长的路灯组成的暖光，川流不息的车海的蓝光和红光。星星点点的光芒汇成海洋般的辽远灿烂。

　　沈智生把昨天画的蓝色大海的色彩画摆在窗前，和万家灯火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在郑姐发给他的文案大全里随便抄了一句话。

　　幸福和爱总有一天会来到你的生命，你得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