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是归处》雨暗风回

2、归来

　　元和十二年冬，边境遭胡人大举入侵，一卷求救书信上插了根羽令由北地送入都城，龙颜大怒。
　　元和十三年正月初五，至此，文武百官争论整整两日，带兵之人主帅之位仍悬而未决。
　　元和十三年正月初八，前威远将军阮诩叩拜于阶下，自请领兵，右丞相顾朗更是自请随军。帝悦，遂下旨，复阮诩威远将军之号，又封丞相顾朗为督军御史，点兵遣将，共御外辱。
　　元和十三年正月二十日，喝了践行酒，阮诩便勒了缰绳，领军出发。
　　那一日，都城又开始下起了雪，城内外皆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元和十四年六月，最后一封捷报传入京师，举国欢腾，边境留了守备人员，三军凯旋而归，只待使者前来谈判。
　　元和十四年六月十五日，缠绵病榻已近半月的威远将军，卒于归程的路上。
　　元和十四年七月，三军回朝，都城百姓自发列于迎候的北城门两道，本是劫后余生的大好日子，在场的均是一脸肃穆，不见多少喜色。
　　平日高居庙堂的帝王更是站在百官的前方，给予缓缓抬出的棺木以无上的身后殊荣。缓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面露不忍之色的回头向前望去。
　　文武众臣列于两端，仿若自发为跪在正中一身素稿的女子清出一条路来。路人也只得看到那姑娘深深俯首，有压抑的呜咽声低低传出。
　　前三王之乱时，阮家嫡子阮晋稘坚守城门，力竭而死，至今日，仅剩一幼女。
　　同月，安静不过月余的胡人又一次秣马厉兵南下，连取三城；承明殿上，威远将军之女阮镜衣以匕首作胁，闯入殿中。
　　元和十四年七月末，一纸圣言惊动四方，命，戍定将军阮镜衣整装而上，直赴边境。
　　举国哗然，更有流言甚嚣尘上，言曰:国之将亡。
　　元和十四年九月，章墟之战中，一把大火燎原而起，烧出一只浴火的凤凰。
　　自此，胡人节节败退，追回我朝的十几座城池不说，还将其赶至极北之境，距今已四载有余。

　　元和十八年腊月，京都大扫，以此迎接回京述职的戍定将军——阮镜衣。
　　洒扫是从腊月十九就开始进行，距今整整五日，都城百姓自发进行修整，好让归家的将士们能有个好心情。
　　都城名为盛安，我朝地势偏南，但打下天下的太祖皇帝怕太过和暖安逸，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因而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块不南不北，又占有很好的地理优势的地方定都。所以此时虽已入冬许久，周围却仍能见得一些翠色。
　　今日更是天高气爽，一宏明日嵌在苍蓝色的布上，显得更加遥远。
　　顾朗站在城门口，想，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泠……泠……”有铃铛声从远处模糊的传来，正围坐一团吃茶的人立时正了脸色，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近了……，渐渐的进了……声音越来越清晰。
　　为首的姑娘高束着马尾，扬鞭飞奔而来，身后领着一小队的人马，及至城门口前百余步左右，紧了缰绳缓缓从清出来的道上走过。
　　缓步到城门口时，在看到前方直直立着的丞相及他手中的黄绸后，姑娘翻身而下，单膝跪地。身后的骑兵见状，立刻跟着下马跪下。
　　丞相展开黄绸，众人才看清楚这是圣旨，慌忙又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顾朗顿了一下，又继续念到，“戍定将军阮镜衣，四年来谨守疆土，功勋卓著，嘉卿功业，特此封卿从一品固安郡主，享南乡食邑，以彰天恩之德，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乍一听到封赏的旨意，阮镜衣有些许的怔愣，旋即压低了头，叩首谢恩。
　　顾朗将圣旨呈递于这位新封的郡主手上，行了平礼，转身欲离开之时，被一声顾相叫住，便停步回望。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光线被压在身后，周围的一切都是背景，闹市喧嚣，清风和畅，仿若一场将将好的久别重逢。
　　阮镜衣在心里感叹了几句，只笑了笑自己，就快步上前两步，行礼询问道:“有劳顾相，下官有一事请教。”
　　“请。”他回了礼，示意继续。
　　“烦问顾相，今日这封赏，是为何意”
　　顾朗低了低头，蹙了眉，似在斟酌，复又抬头:“郡主此次可以过个好年，不必再赶赴边境了，陛下已另派忠勇侯亲率前往。”然后又揖了一礼，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跟在顾朗身后的随旨内侍先前见阮镜衣叫住顾朗，就识趣的退了几步，隔了些距离。毕竟来时陛下特意嘱咐，阮小姐与顾相许久未见，说一些私房话也并不奇怪。但此刻见交谈几息之间就结束，又见阮小姐神色莫名的看着丞相的背影，心存疑虑，但到底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旁人并无干涉的权力。此事默默记在心上，留待回宫面圣如数秉明，就行了礼，随着一起离开了。
　　原威远军参将，现边境军副将何安看到阮镜衣脸色不对，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征询:“将军，我们还去皇宫述职吗”
　　阮镜衣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陛下让顾朗在城门截下我们直宣圣旨，意图还不明显”语罢，又侧头看了一眼何安，继续道,“何安，边境军新任统帅是忠勇侯纪桢纪伯伯，你应当知道的，他年与我爹爹年纪相仿，当年也是沙场征伐的英雄。此次被陛下请出山，你们……多担待些。”
　　听此嘱咐，何安也严肃起来。
　　纪桢好些年在邺郡颐养天年，然而纵使他这么些年不在军营，却永远不会少了忠勇侯力克首敌叛军的神话。若是他来接替边境军，何安是心服口服的。
　　但此次陛下的行为，明面上是封赏，实际上意在削兵权。毕竟这四年来，阮镜衣声名鹊起，的确有些惹人注目。
　　虽明白暂时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何安依旧担忧:“将军，此次削兵权，于您而言，会有何影响”
　　阮镜衣笑了笑，说:“陛下封我我郡主，不就是相对补偿了吗你呀，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她偏了偏头，挑眉揶揄道,“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看，今年如何和你娘子交代，如何进的了家门”
　　听到这番话，何安的表情顿时变的更忧愁烦闷。
　　秋娘不喜欢他上战场，此番偷偷瞒着她去了边境前线，一待就是四年，期间他写了数封家信，又是告罪又是分享边境风光的，秋娘一个字也没回，怕是气的狠了。他又懊恼秋娘不理解他，又担心妻子气坏了身子。所幸之前他托将军在两年前回京述职时探望了一番，知晓家中一切正常，才略略放下心。
　　阮镜衣一见便知他心已不在此，心下好笑，扬了声，让他们将自己手上的任务回营交接，之后便可回家，最后又道了句辛苦。
　　之后何安带着其他人向她告别，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直直奔向城中。
　　注视着一骑人马归心似箭的背影，阮镜衣整整衣袖，向周围带着好奇之色的百姓抱拳，也上了马，慢慢向城内走去。
　　四周的人来来往往，吵着买糖葫芦的孩子，挑着发簪花灯的女子，吆喝叫卖着的商贩，这是她熟悉又不熟悉的繁华热闹与万家灯火。
　　鸟倦归巢，众人归家，她也要回到家了。家里面的嫂嫂在等着她，做好了她爱吃的饭菜，在等着，她带着风霜傲骨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