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99、第 99 章

　　音和音妙二人不动则以，这一动之下，便叫陈姝看出了面前三人的主仆之分。

　　这二女识得自己，肯定是太孙府下人。而这二人对那个女子的挡护之态，分明以她为主。

　　怎么回事？太孙府上何时多出来个主子？

　　陈姝脑中闪过多种可能，最终只觉得唯有一个解释最为合理——面前的女子是刘挚的侍妾。

　　他竟然有了侍妾？

　　陈姝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然而她立刻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两三息后，她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静。

　　本就不该愤怒的。刘挚身为太孙，天潢贵胄，二十出头。若说府上没有女子陪伴，才叫奇怪。不说陈府上自己的父亲叔伯们，就自己那些成年但未成婚的哥哥们，谁没有个房里人？

　　她模样看上去尚可，也不算如何的绝色。年纪么，也比自己大几岁。陈姝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视线扫过院内的桌椅，上面放着明显是对方今日的饭食，又让陈姝不想轻轻放过此事了。

　　她辛辛苦苦地在厨房这等污秽油腻之地忙碌，为何她就能轻轻松松在院子里呆着就能有贵人才享用的吃食送上来？

　　向身边自己的丫鬟唤了一声，陈姝站在原地没动弹。

　　丫鬟是贴身服侍的，很快明白主子让她做什么，便朝着面前三人道，“为何不向我们娘子见礼？”

　　看着是对着三个人，实际上只有连香一人没有行礼，因此话也只是向着连香一人说的。

　　连香从听到音和音妙叫这女子起始，就知道她的阶层是和刘挚差不多相同的级别。

　　天知道她看似认识刘挚这个太孙，舅舅是太子，可却是和这个阶层、这个圈子没有任何其他相交之处。在她内心深处，自己就是个平头百姓。

　　她骨子里或许是不敬畏皇权——如这时代其他人一样——那是她自小的平等教育所影响的。可也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在这样的社会，不同阶层之间巨大的鸿沟，以及这道鸿沟所带来的危险。

　　譬如牟长符。他当初在没有询问自己的前提下就派媒人上门，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明知道当街掳掠并□□妇女是重罪，又为什么敢犯？那是因为他有钱，他享受着有钱带来的便利。在铜陵镇，乃至于在昌安县，牟家可能都因为有钱而成为有权的大家族。

　　在太孙府一直陪伴自己的音和音妙，她们容貌气质均属上佳，又有才华。这样的姊妹如果是平民身份，都是会和自己平等相交的朋友。可是在太孙府，她们因为不是良籍，对待自己就像奴隶对待主人。

　　面前这个陈家娘子，纵然只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当她保持着姿态示意身边的丫鬟对为难自己时，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自我认识，让连香选择退让。

　　她不是那种被人激一下扫了面子就不能忍受的小年轻了，社会上见识的事情不少，不会因为一口气忍不下去而和人争执，最后损害的是自己的利益。

　　因此，连香微微欠身，“见过陈家娘子。”

　　眼见着侍妾规矩行礼，陈姝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丫鬟见主子不做声，便继续道，“这是哪里来的婢子，如此不知礼数，可见平日里疏于管教。”

　　她这话一出口，音和与音妙双双皱眉。

　　连娘子是平民身份。况且殿下对她……

　　若说一个月之前，殿下的态度还没让她们猜出，到了连娘子被掳之后，殿下对她的珍重程度已经十分明显。

　　譬如许道长，那可是专门为殿下诊治的大夫。殿下也让他给娘子诊治。譬如连娘子养病期间，那些珍贵的药材不计成本的使用。林林总总，都说明了殿下对连娘子的重视。

　　音和音妙二人不知连香实际上是刘挚的表妹，也没有往这个方面揣测过。但既然刘挚让她们二人来服侍连娘子，她们就得维护她的一切。

　　“陈娘子，这位娘子只是在我们府上做客，并非是太孙府的下人。”

　　“这样的话也就在我们府上说说，若是去到别家府邸，恐怕要得罪人而不自知了。”

　　“陈娘子向来是和善的，又经太子妃娘娘的教导。就是身边的侍女不太懂事，仗着娘子的好脾气闯祸，这就麻烦了。”

　　音和音妙二人，对人好的时候，服侍照顾得妥帖周到，若触犯到她们要维护的事物，这二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们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后来入了宫，斗争变得更加的隐晦且激烈，自然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最能戳对方的心窝子。

　　连香也不傻。

　　她固然不会这样主动去和别人打机锋，但听着音和音妙二人每一句话都十分的温柔，但是又十分地含沙射影，好笑之余，心下忍不住感激二人为了她而得罪面前这个女子。

　　自己是平民，但是她们不是。她们所担的风险，实在是比自己大了许多。

　　连香没想到刘挚不会因为这二人得罪了陈姝而怪罪于她们，因为她不知道菊花宴上刘挚是如何匆匆逃离陈姝的主动谈话。

　　她还在想今天这事情该如何收场，便听到院门口传来刘挚的声音。

　　“七娘——”

　　刘挚被推着轮椅进来。身后推他的是惯常跟着他的吴季元。因为一路小跑着推来，他有些气喘。

　　听到下面人报说陈姝来了连香这里，刘挚便急忙赶来。

　　陈姝有意要嫁给他，而他又心悦连香。万一被她见到了连香，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做出什么事情？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喜欢连香的事情，陈姝并不知道。

　　直到到了院子里，看到十分平静的场面，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理智回笼，知晓自己的心思并没有要紧的人知晓。对陈姝道，“七娘，你不是找孤么？怎么迷路来到这里。”

　　听声音看表情，刘挚并无任何不悦之色，但陈姝分毫不变带着得体笑容的面具下，是一颗逐渐下沉的心——刘挚是有多么重视这个女子，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知晓自己来往这个院子，到他坐着轮椅赶过来。

　　“表哥还没告诉我，这位娘子是谁呢？”

　　刘挚略微沉吟，只听陈姝又道，“方才我身边的丫鬟说话不周到，或许得罪了这位娘子。我还是应该亲自赔个不是。”

　　唉，好难……

　　连香看着刘挚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理清自己和他的关系，自己只好抢先开口

　　“陈娘子，实在是不需要赔礼道歉的。”连香心中无比鄙视这二女争一男的戏码，对着陈娘子解释道，“殿下回京路上，遭遇了危险。陈娘子应该听说了吧？”

　　“那是碰巧遇上了殿下，便施以援手。殿下得滴水之恩，于我涌泉相报。只是我小门小户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当不得殿下的回报。前些时日我遇到了歹人，又恰巧有殿下相救。因殿下府上大夫医术高明，药品一应俱全，我便厚着脸，留下养伤了。如今伤势全好，也该回自己家。毕竟，我先前不过略施援手。如今殿下却是救了我的性命。殿下并不亏欠我什么，反倒是我用了这许多的药材，还不知道要怎么把钱还给殿下才是。”连香一口气说完，末了道，“娘子是贵人，何必知晓我这样的平民女子姓甚名谁。”

　　躲避的意愿十分明显。

　　那么，就因为是恩人么？

　　陈姝反复回忆方才刘挚到达院子时的模样，又看着面前这女子，虽长了一副冷清面容，可在太孙府却大谈特谈什么银钱什么报恩的，俗之又俗。殿下应当不会喜欢这样市井谈吐的女子。

　　既然是这样——

　　陈姝又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娘子养病了。”她转头对刘挚又道，“是我失礼，在表哥府上乱走迷了路。是七娘的不是。”陈姝向刘挚行礼，“另外，厨房那边也是我误会了管事欺我，以至于耽误了做饭，误了表哥的饭食。”

　　刘挚此刻也恢复平静，“无碍，些许小事。回头让厨房重做便是。”

　　二人又闲话一阵，见陈姝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刘挚不愿现下就和她撕破脸，只好将她以一同用餐为由带出去。

　　回头看一眼院中的连香。

　　小门小户的女子？

　　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是为了回报？

　　马上要回家？

　　还钱？

　　等孤得了空闲，再好好说道。

　　好容易等着这尊大佛和那尊更大的佛离开，院中的三人才得以回到桌前，音和摸着炖盅，埋怨道，“都凉了，还怎么喝。”

　　连香伸手摸摸，“也不是十分凉，明明是温的，可以喝可以喝。”

　　“娘子——娘子忘了自己是怎么病这一回的？”音妙神色不善道。

　　“没忘没忘，我错了。音妙你去厨房热一下这炖盅，饭菜。嗯，还有这碗药。”

　　“炖盅能热，药还怎么热？说不得都得重新熬药。”音妙小心嘟囔道，还是提着食盒离开。

　　本来是出来吃饭的，现下好像也没有很好的情绪。何况饭菜也都拿回去热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音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子，方才的话可是真心？”

　　“什么话？”连香疑惑，“你是说关于……”

　　“嗯，”音和点点头，“关于殿下的。”

　　大家都是通透人，提到了刘挚，连香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若是你，可愿嫁给殿下？”连香侧头问音和。

　　这话却让音和吓了一跳，“娘子！奴婢绝不敢有此意。这话万万不能再提！”

　　“你看，你说的是绝不敢，而不是绝不会。”

　　说明很多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