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9、第 9 章

　　钱管事和送菜的丫头一道去了主院，只因今日大公子也同老夫人和小娘子一道用饭。在她看来，老夫人和小娘子都是再和善不过的，只是大公子相较之下就比较挑剔。若是哪一日送饭的时辰稍晚了，或者临时需要加餐时没有及时送到，大公子身边的长随名叫时风的，就会板着脸过来训斥一番厨房的各种不周到之处——明明大公子来前，老夫人和小娘子是什么多没说的。

　　她便在主院外等着吩咐。

　　牟宝珠记得今日是连香过来要做点心的，还在猜测今日是什么好看好吃的，就见上来了三个小竹笼。兴冲冲地打开，每个笼里四个粉白的小饺子，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一看就很可爱，并不是牟宝珠以为的花朵造型，但晶莹剔透的饺子皮也很漂亮。便问道，“这是什么饺子？连娘子取了什么名字吗？”

　　那送菜来的丫鬟道，“连娘子说这是水晶虾饺。”

　　“哦，这是虾肉馅的呀。”牟宝珠用筷子夹起一块，先放入祖母碗里，“祖母试试，连娘子做的吃食一直都很清淡，虾肉馅也不腻。”

　　牟老夫人尝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鲜香而不腻，虾肉原本的甜味也能品出来。”她想到这段日子厨房给她送来的餐点有所变化，心下了然，对长孙道，“长符，你平日里事忙，特地过来一趟看我便罢了，还让你操心后宅吃食上的小事情。”

　　牟长符道，“祖母原先在家中，有母亲照顾吃用，孙儿在外忙碌也很是安心。如今过来祖宅这里，处处不便宜。这里下人们不比家中，懒散惯了。只是祖母心善，不忍心斥责管束。孙儿没来时，还以为能放心。这番来一趟看过才知道，这群人做事情如此不精细，吃用和家中比起来天差地别。若不敲打一番，孙儿实在不放心祖母身体。”

　　牟宝珠道，“大哥不放心，不如再住一段时日？”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见天地闲在家中？”牟老夫人道。

　　牟长符看妹妹一派天真，虽然及笄，也还是太单纯了些。过几个月就要回家，准备议亲，不用几年就得嫁人。到时候一点管家驭下的手段都没有，肯定要被人糊弄。祖宅这里人口不多，事情也简单，不若让她在此管家理事，自己趁着在此处陪伴祖母，可以从旁协助一二。便道，“宝珠也长大了，在祖宅这里也没有上学，正该学些管家之道。”

　　他将想法和祖母说了，牟老夫人也很是赞同。

　　女儿家天真，那是父母在家中当成了宝。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成为一家主母，总得知晓阖府生计，该用什么人，该怎么管人。若是什么也不懂，将来是要吃亏的。

　　二人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定下。

　　这时外面急匆匆来了一个小丫鬟走到住院门口处，和打帘的丫头说了几句。那丫头进来，悄悄附在燕喜耳边说了什么。

　　燕喜皱了皱眉头，而牟宝珠一无所觉。

　　牟长符看在眼里，不由心中叹气，“宝珠，你身边丫头可有什么事情要说？”

　　牟宝珠看向燕喜，眼睛里写的是“什么事啊？”

　　燕喜道，“厨房那里闹了点事，连娘子被人给烫伤了。想让婢子过去看看呢。”

　　“呀，烫伤了？谁这么不小心？”牟宝珠惊讶道，“那你快些过去吧。”她得留下来好好吃两个水晶虾饺呢。

　　“慢着，”牟长符叫住燕喜，转而对妹妹道，“才说要当家理事，此刻正是个机会。底下人有矛盾，你应该亲自过去看看。厨房向来是个容易出是非的地方，一家主子厨房不管好，下人中饱私囊事小，若是有心狠的，在入嘴的吃食上动手脚，便要阖家遭难了。”越说神情越严肃。

　　牟宝珠登时吓得没有了吃饭的兴致，道，“可是，可是我从没有去过厨房，谁也不认识，该怎么管？哥哥陪我一道吧？”

　　牟长符想想这是第一回，妹妹实在不行，自己再出面处理，让她从旁学着便是。点头道，“我与你一同去。到时候若不知该怎么办，哥哥自会帮你。”对祖母道，“祖母安心用饭，我们去去就来。”

　　厨房内，得到消息先赶来的钱管事已经轻叱了侄媳妇赵娘子两句，此刻正在安抚连香。可是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含义正如连香先前猜测。她的叱责和安抚不过是让连香看到态度，好放过这件事。

　　连香浑身湿透，先热后凉，烫到的地方又在刺痛，此刻很是难受。她没有打断钱管事的絮叨，她只要等燕喜过来。燕喜虽然只是牟小娘子身边的大丫鬟，但观其行听其言，也是个聪明能干的人。自己是燕喜找来，等于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主人身边的亲近丫鬟，地位比厨房的管事也不差。况且钱管事是个庸人，此事她根本管不住。

　　没想到燕喜来了，连着牟小娘子也来了，跟在二人身后的是个神情冷峻的男子。

　　府里下人也不是人人都见过两个主子。但只要看着身上衣着打扮，以及身边跟着的一等丫鬟和长随，也都知道二人的身份，于是纷纷行礼。

　　燕明在牟宝珠的院中，得到消息，也急忙赶过来。她比燕喜大三岁，已经许好了人家。除了牟宝珠身边的要事，平日里都在院中忙着绣自己嫁人要用的事物。她一到，见到连香身上湿透，而大公子也在，于是走过去低声让连香先跟随自己去换衣服。

　　连香见过燕明一回，知晓她是燕喜的姐姐。行事比妹妹更加的稳妥，自己身上湿漉漉的，一回儿若是再吹些风，就该着凉了。自己一个人住，病不起也不敢病，于是谢过燕明的体贴，先去旁的屋子里换衣服。

　　她那边等人送干净衣裳来再换上，花费了些时间。等出来时，赵娘子和钱管事都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赵娘子不知晓大公子的厉害，钱管事却是知晓的。她听自己侄儿媳妇夸张地说了一通，而大公子面上一丝反应也无，心下惴惴，赶紧开口替她找补一番。

　　这时连香回来，燕明也已经回到牟宝珠身边，小声在她耳边低语。

　　牟宝珠微点头，道，“方才是你们一方说的，且要听听连娘子的话。”她看向连娘子，二人是第一回见面。见连香穿的是燕明平日的衣衫，头上没有什么装饰（连香因头发和头巾都湿了，就摘下来），耳朵上一对小小的素银圈。生得斯文秀气，清丽面容上神情淡淡，立在那里。

　　再看旁边的赵娘子和钱管事，一望就觉得粗鲁，手上身上油腻腻的。

　　牟宝珠第一眼看人都会关注首饰衣裳（女人通病），其次第二眼就要看长得如何（外貌协会）。连香本就好看，在旁人的衬托下更好看了。牟宝珠心里的天平歪向连香那边，都快要歪倒了。

　　“小娘子好。不知方才赵娘子说些什么，却也无妨。我只消问上几句话，请赵娘子如实回答便可。”见牟小娘子点头说了个“可”字，连香便问道，“赵娘子，你平日里不是负责做面食的吗？方才过来这个方向是要做什么？”

　　厨房人都知道，这个灶台是连香常用的。她做点心经常要用笼屉水蒸的方式，此处也就常常摆着笼屉架子等物。对呀，人家常用的灶，你个做面食的，过来干什么？从牟家的主子丫鬟到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刚刚爬起身来的赵娘子。

　　“你那里不是有笼屉吗？我这要蒸馍，别的灶还占着，自然要用这个灶。”

　　“是么？”连香环视一圈。主子们的饭食都已经做好了，因此大家也暂且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热闹。方才究竟有没有空灶，看得一清二楚。“明明中间那里就有两个灶是空闲的，为何不去？”

　　“我没看见！”赵娘子叫道，“厨房人多，大家走来走去的，哪个灶空闲我又没看清。我就看到你的灶闲下来。”

　　“那好，”连香道，“你说你是过来蒸馍的，那为何端着开水来？我倒不知了，和面要用多少开水，得让你端满满一盆。”

　　“我……那是用来蒸馍的水。”赵娘子还在强词夺理。

　　“蒸馍用的水？你若要用凉水，灶后面就是水缸，你要热水，我锅中原本就有热水。”连香她挖了个坑，就看她会不会往下跳了。

　　果然——“我怎么知道你原本有没有热水，自然是要准备好热水再蒸馍了。”赵娘子觉得这事情特简单，就算我是故意的又能怎样？你又没有证据，能把我怎么着？

　　但她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有证据才能分清楚是非曲直的。在不该出现的时间，不该出现的地点，她出现了，即不正常。

　　“所以说，赵娘子端着盆热水过来我所在的灶，是因为没看见厨房空闲的两个灶，目的是为了蒸馍？”

　　“正是啊，你可别胡乱冤枉人。”

　　“可是，蒸馍应当用冷水上锅而非热水，你要蒸馍，本就不该用热水！所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端着热水过来？又为了什么在我身后摔跤？地上当时空无一物，你莫要说是自己左脚绊倒右脚摔的。再者说，热水是朝我头脸泼过来，有我胳膊上的烫伤为证，木盆本就不轻，里面那么多热水，敢问你是怎么在摔倒的时候，把水泼得如此高？”

　　赵娘子呆若木鸡，从第一个问题起她就无法回答，后面的哪个问题她都答不出。原本因为无赖的镇定消失不见，只剩下慌乱，于是她求救似的看向钱管事。

　　但是连香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赵娘子，你在厨房做事，未必没有被烫伤过吧？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多的热水泼在我头上脸上会是什么样吗？当时我躲闪若慢了片刻，只怕现在脸上已经全是烫出的泡来。”手指上偶尔有的小面积烫伤，和身上脸上大面积的烫伤，危险性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容貌会毁，是否危及性命也难说。赵娘子，我自问与你平日甚少交道？请问你是哪里来的仇怨要这样害我？”

　　对呀，你为什么要害她？

　　牟宝珠从头津津有味地听到尾，思路完全跟着连香走，这句话便问出来了。

　　赵娘子张张嘴，半晌软弱道，“我没有。”

　　“事情不是我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人在做天在看，你起了什么坏心我不会知晓，但是你若做了什么坏事则一定有迹可循！”

　　牟长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进展。

　　自家妹妹——咳，暂且不提。她身边那个叫做燕明的，年纪长几岁倒是稳重妥帖的，可惜要嫁人了。至于燕喜，遇事也能帮衬一二，然而过几年总得嫁出去，兴许不能陪嫁。若是燕明嫁人回转来妹妹身边做事，便可放心。若是找个可靠的嬷嬷也行。日后若是母亲不提，自己也得留意这事。

　　他还在想着这些琐事，就开始被连香和赵娘子的对话给吸引了。

　　那连娘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提问，着实让牟长符惊讶了一把。他在外行商多年，如此思维缜密条理清晰又锋芒逼人的男子见过不少，但从没遇过女子能有这样本事的。

　　他的祖母原本出身平凡，是铜陵镇一个普通商户家的女儿。嫁给相同背景的祖父，十几年间祖父的生意越做越大，祖母则在家中管事，她一共生有四子一女，在家教导子女服侍公婆，并为二老养老送终，祖父也很是敬重。只是她始终看不惯祖父后纳的几房妾侍，也不耐烦管着她们，便早早地将管家之权给了母亲。母亲管家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依仗的是大夫人的身份和权威，外出交际也不用这样舌枪唇剑的。这是他唯二敬重的两位女人。至于他的妻子，性子和妹妹也差不多，爱好也一样，都是首饰衣服香粉胭脂那些东西。而欢场上的那些女子，于他而言不过玩物。变着法的讨人欢心无非是索要钱财，这方面是挺有手段的。

　　这个连娘子，口才上佳，颇有急智。对待对手步步为营，猛然出击，攻心为上。让他不由得多打量几分。

　　腰身纤细，身形修长，很是婀娜——男人第一眼都是先往腰部去的。看面容年纪不大，长相秀丽，偏于清冷。那股子冷意混合着她口中犀利的言辞，形成鲜明对比。随着她说话转身，牟长符留意到对方雪白颈子上一小片红痕从领口下看不见的地方蔓延上来。他不禁微眯起眼睛盯着那处，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接下来的路人姓氏除了大纲里想好的就按照百家姓顺序好了。
拼了老命在存稿，趁着疫情期间比较空闲多写点。每天坐在电脑前腰酸屁股痛。真是佩服那些日更万字的作者。
牟长符这个角色是一个符号。代表着许多不尊重女性的男性。他对祖母和母亲是长辈的敬重，并非对性别的尊重。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女性滴。这并不奇怪，他所处的环境也没有给女人们多大的展现自己和发挥自己的空间。这种有点臭钱就瞧不起女人和没有臭钱也瞧不起女人的男性非常多。原来以为现代社会就会好很多，可是韩国那个恩号房的事情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