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8、第 8 章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

　　主家的过于优待，在其他人看起来十分不公平。

　　牟家祖宅在往年很少有主人回来常住，只留得一个管家，负责看管照看祖宅的房舍，让仆役做好扫撒清洁，以备祭祖日子主家回来。所以用到的下人们并不多。

　　这回牟老夫人和孙女牟宝珠回来常住，各自身边自有常用的人服侍，这些服侍主人的一二等丫鬟们也有自己的衣食住行，免不了要增添人手。牟家通过采买和签年契的方式，新进了一些人，主要供浆洗和大厨房使用。

　　连香经过了牟宝珠的允许，空降到大厨房，独自领牟宝珠单独给的不菲工资，且不受厨房管事管辖。这种好事，谁看了都眼热。

　　那些原本就是牟府的下人，大都有自知之明。他们知晓牟宝珠并非常住于此，夏天一到就要回去的。而老夫人说是要定居在祖宅，可是从大爷到四爷，哪个能放心让母亲一人留在此处？没看到大公子都来了吗？说明老夫人肯定也不会旧住在此。说不得到了年前就要回到昌安县了。等主子们一走，祖宅这边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手。连娘子手艺深得小娘子喜欢，在这里至多不过两三个月，等小娘子回昌安县，她自然也不可能呆下去。因此这些人对连香是比较客气——小娘子请来的人，没看到燕喜是如何对她的吗？

　　不过总有几个拎不清的，眼红连香这份差事。却不想想人家不仅仅凭手艺，更是凭着见识和才智，才能将一份小小的点心，做出诗情画意来。

　　这其中有一个，就是厨房管事的侄媳妇。

　　厨房管事原本在主人们没来的时候，手下只管着五个人。一个砍柴烧火，一个担水洗菜烧饭，自己管采买，一人做管事和高等仆役的菜，另一人做剩余十来人的菜，还有一人专门负责洗碗。整个大厨房活计相当简单。若是牟府主人全府回来祭祖，也自会带着用惯的厨子仆妇过来，到了那时她反而不忙。

　　如今光老夫人院子里就多了八人，小娘子院里多了六人，还有其他随行如专职给老夫人看顾身体的大夫，以及从昌安县护送前来的护卫车夫等人，如今大公子也来了，又带着随从等人。一下子多了四十来号人口，这些人的吃食是要分等级的。从采买到砍柴担火，到做出饭食来，多费了不知多少工夫。厨房采买了几个丫头婆子，又雇了十个帮工，这才周转过来。厨房原本管着五人的管事，如今管了二十人，也有点力不从心。好在一直以来也算是顺当。她只盼着小娘子赶紧回昌安县去，自己好轻松些。

　　既然要招工，肯定先找熟人啊。管事侄媳妇就这么来到牟府。她看不惯连香，故意用能让连香听到的声音埋怨她耗费柴火，要么多用了糖，要么多用了油。又或者和别人在角落对她嘀嘀咕咕，嘀咕完还要嘲笑几声，总之就是故意找碴。

　　按照连香一贯的风格处理——视而不见。况且她认为这是高薪的附带条件，可以接受。也不准备和燕喜投诉告状什么的。因为这件事情暂且还没直接影响到她，冷言冷语又伤不了内心强大的人。

　　这日连香带前来，带着自己做的绿豆淀粉，准备做水晶虾饺。

　　虾是草虾。前几日，六婶家的大孙子在河里摸出好些。连香见着，顿时有了做虾饺的想法。昨日又给了六婶五十文钱，请她家孩子帮忙摸虾。

　　六婶高兴地收下了钱，五十文啊。她们一家十三口人，一个月下来也花不出五十文。连香每次用车都给八文的车钱——这骡车她用得最多，几乎成了她的专车，因此特地给多些——已经让六婶觉得不太好意思了。她知晓连香去镇上卖吃食，赚了不少。听十三婶说已经还回去了两贯钱和剩下一百文的利息。深觉连香不愧是读书人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跟个招财童子似的，啊不，是招财童女。欠自家的三贯钱，想来不需要卖地也能很快还上了。她生怕一个娃摸的虾不够，叫上二孙子一起去，这才对得起这五十文钱啊。

　　倒不是连香现在有钱了，财大气粗。她要是能自己下水，早就自去摸虾了。她从小也是江边长大，水性非常好。只是这里女子下水很不方便，她才花钱请童工。毕竟下水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何况又是孩子呢。从良心上讲，不多花点钱她都开不了这个口。

　　俩娃在水里连摸带玩。连香本想在一旁看着，随时准备有情况就下水，被大娃给制止了。

　　老大叫虎哥，已经十二岁，只比连香小五岁。虎哥小时候就和这小婶婶亲近，觉得她干净漂亮。如今大了，晓得男女有别，自然不像小时候无忌，坚决不让连香在边上看自己和弟弟光屁股蛋——村里孩子下水，都不敢祸害衣衫。

　　中间歇了几回，连香看看一盆子里的虾，估摸着得有一斤多重。很不容易，不像现代的养殖虾，这年头摸虾一靠运气，二靠技巧。他们不是渔民，没有网兜，都靠着两只手。水浑浊一点就摸不着了，得过一会儿静一静再下水。

　　虾养在盆里，第二天就和其他自制的原材料一并带到了牟府。

　　虾饺，AKA水晶虾饺，是广式早茶的经典菜品，必点菜品。

　　连香不是广东人，但以前出差去广东参与大型会议的翻译时，也在工作间隙尝试过广式早茶。水晶虾饺是其中一项非常美味的菜品。半透明的饺皮，包裹着馅料，外观上还能露出虾肉和胡萝卜混合产生的淡粉色。一口咬下去，馅料蒸熟后产生的香郁至极的鲜虾汤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灌了满口。嚼几下，就会被以虾肉为主的馅料所产生的弹牙口感所吸引。饺子不大，两口就吃完一个。第一个入口是新鲜感，第二个入口是满足感，第三个是意犹未尽之感。

　　回到首都之后，也尝试过首都的广式早茶店，都不是很满意。后来在网上找了水晶虾饺的教程，自己也做过几回。此时做虾饺，步骤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难的在于原材料。虾饺皮需要土豆淀粉，可是她在王家村没听人提过土豆，镇上也没有见谁卖的，想来还没有引入。因此只能用绿豆淀粉代替。好在她每回做点心都用到绿豆粉，对于水粉混合的比例很有把握。在家试了一回，绿豆淀粉的饺皮可以用，这才放心请虎哥去摸虾。

　　到了牟府，熟门熟路去到厨房。厨房里刚给主子们做完了早餐，下人们吃饭更早，因此炉灶正闲着。连香就开始忙活开了。

　　虾还活着，新鲜得很。连香熟练地去了虾头收在一旁，再拔出虾线。一半虾肉要剁成虾蓉，一半切成丁。再把胡萝卜和肥肉也都剁碎，就能开始调馅。馅调好后准备饺皮，也颇费功夫。等到可以上锅蒸的时候，大厨房也已经在给主子们做午餐，人多且混乱起来。

　　连香在自己常用的灶头前操作，冷水上蒸锅，自己估摸着有十分钟。开盖后里面是三个竹笼，——这也是仿广式早茶的做法，上菜前才开盖，保证了食物的新鲜和卫生。她打开一个检查，笼盖掀开后，四个半透明带着粉色的虾饺在热气腾腾中安静地窝着——非常成功。重新盖好，一个个竹笼装进食盒里，送给在外头等着传菜的二等丫鬟们，这才回来准备收拾好自己方才做虾饺的碗碟工具。

　　馅料和面团还剩了不少，她另外收好。这是为了预备一会儿主人家喜欢还想再吃，随时都能包好上锅，很快就能出菜。

　　一斤虾里面，虾头就占了不少分量。她打算把这些虾头做份椒盐虾头，留给厨房的“同事”们。

　　这是厨房的惯例。给主子做饭菜剩下的用料，他们给自己加菜。譬如牟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喜欢油腻，也不爱食太多肉，每每专给她炖了鸡汤，那把精华都奉献给了汤的鸡肉就留在了厨房，众人也不会嫌肉发柴，一人分得一两块，也挺高兴的。

　　她刚把蒸笼挪开放下，还没来得及挪铁锅，就听到后面有人呼喝。

　　“热水热水，让开让开——哎呀——”

　　“小心——”

　　连香才来得及将将回头，发现什么东西兜头而来。本能地一边向后退步侧身，同时举手挡住头部。就听得其他人的吸气声。

　　紧接着脖子上、手臂上、肩膀上和脚上都感到湿润且滚烫。

　　是热水。

　　热水烫伤后该怎么办？

　　连香脑子里急速回想。她向四周环视一圈，厨房中只有女性。

　　她快速走到厨房里储水的水缸前，拿水舀往自己烫到的部位泼水。然后轻轻掀开衣服试试，看是否和皮肤黏到一起。幸好没有。她快速解开右手半边衣衫像藏族同胞的穿法，露出整个右肩膀，只挡住胸前，同时脱去脚上的布鞋，左手再度拿起水舀不停舀水往身上浇。

　　旁边人都看呆了，见她开始脱衣服，反应过来的人赶紧把厨房门关上，以免外面路过的男性仆役看到。

　　那原本装了热水的木盆现在躺在地上，同它一起的是方才端盆子的人。连香在快速给自己身上浇水的同时，看一眼那木盆，不由得暗自庆幸，这里厨房用热水，都是拿水舀把水舀到锅里烧开，过后就接着炉灰的余热温着，随时要热水的时候都能尽快备好。等到要用水时，再舀到水盆里，再回到各个灶上用。这样无形中水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她是该谢谢那人没有用刚烧开的热水浇自己一身吗？

　　那人就是一直以来，对连香十分不满的，管事侄媳妇。因娘家姓赵，平日里大家叫她赵娘子。

　　此刻她还歪在地上，口中嚷嚷着“哎哟，摔死我了。连娘子，你这人怎么也不小心一点？热水来了也不让开？看看，害得我还摔了一跤，脚也崴了，衣服也蹭破了，这可怎么办喏……”

　　连香冷冷瞥了她一眼，心中气极。

　　自己用的这个灶本就在角落，对方端着一盆热水是要做什么才能拐到这个位置来？地上干干净净，怎么就拿不稳盆子了？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连香打死也不信。平日里说三道四指桑骂槐也就算了，现在已经上升到故意伤害。看看身上，还好没有烫出水泡，皮肤发红，还有些刺痛，她不知道这时代有什么烫伤特效的药膏，若非自己反应足够快避开脸部，若非自己知晓烫伤的正确处理方法，此刻就不只是刺痛发红的事情。她竟然还有脸倒打一耙？自己今日若不把事情掰扯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她足够的惩戒，以后还怎么在牟府做事？被人家见到自己软弱可欺，岂不是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欺软怕硬是大多数人的特性，欺压弱者，能让一些伪强者以为自己拥有无限力量。

　　赵娘子胆敢这样做，无非仗着自己的丈夫的姑姑是牟府厨房管事罢了。

　　是的，牟府管事的身份，是很多铜陵镇的普通居民羡慕的对象。可要知道，管事也不过是给人打工的。在她之上还有牟府的主人们。

　　连香不确定管事会怎么处理此事，很有可能是和稀泥，把赵娘子的故意伤害说成不小心，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此她便是主事人。可是连香偏不，要让大家都看看赵娘子是怎么害自己的。要让大家知晓，与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人做同事，究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众目睽睽之下，钱管事若还想做个称职的领导，若以后还想收服手底下这些人，就必须公正处置。

　　赵娘子自己哎哟哎哟了半天，等连香终于不再给身上浇水，穿回已经湿漉漉的衣裳，她才慢腾腾地爬起来。

　　连香冷眼瞧她动作，呵，心肠坏，可是人蠢。这么老半天过去，盆还在地上，她还在原处，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等于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辨起是非时，更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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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就给香香毁容了。
男主：什么时候轮到我上场？
作者：什么？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