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7、第 7 章

　　铜陵镇在濮青县的地界上，算是一个大镇子。镇中繁华地带附近，有一处被青砖高墙围绕，行人见不到的内里，层层屋檐楼阁，乃是大户人家牟府的家宅。

　　距离主院很近的一处不小的院落里，传来小娘子银铃般的笑声和说话声。

　　牟宝珠穿上新做的湘色银线绣铃兰花的春衫，转了一个圈，双手举起看看袖子上繁复的绣花，又低头扫一眼百褶裙幅上的花纹，对身边的小丫头道，“还好大哥回来一趟，特地替我带回衣裳首饰，能一直穿到夏天。不然我接下来都不知该穿什么衣裳好了。”她伸手扯扯裙角看看长度，满意地点点头“也难为妙执坊的绣娘，两个月前量的尺寸，特地放开了些许，如今我穿上正是刚刚好。不知其他衣服怎样。”

　　她身边的小丫头道，“娘子又长高了些许，腰身却没有变。”这丫头与牟宝珠同岁，正是燕喜。

　　这话讨喜，让牟宝珠展颜一笑，复又有些丧气，“哎，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天天都半饥不饱，若是夏天时候回去不比她邹薇兰瘦，我可算白白挨饿这么久。”

　　她身边另一个丫头说道，“娘子咱们府上的掌中明珠，单凭这一点表姑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说话之人是燕喜的亲姊，名叫燕明。她比牟宝珠大了三岁，待之犹如阿妹般，劝道，“再者，我们这些一直跟在娘子身边的人都知晓，娘子性子开朗，率真大方，待人又是和和气气的，何必为了和旁人比，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牟宝珠愣怔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后又是叹口气，道，“算了不提她，一提净是些麻烦事，惹人心烦。”她才过及笄的年纪，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这点烦心事就被抛开。

　　主仆三人就在一起商议，过几日的聚会，这身新作的春衫要搭什么样的首饰，梳什么样的发型。

　　这时院中一个丫鬟进来禀告，燕喜出去后进来对牟宝珠道，“娘子，做玉兰糕的厨娘送点心来啦。”

　　一听这话，牟宝珠立刻道，“快些把点心送来。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客来福的厨子也做不出那样精巧的。”上回的点心并没有多少，又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牟宝珠只尝了一个，很是喜欢，可惜就已经没有了。众人的赞叹让她也很是欢喜。

　　她如同谈论首饰、衣裳一样地期待着这点心，果然送来之后教她更是惊喜。

　　连香特地做了竹匣，就是为了用来装点心。竹匣也不大，还带着新鲜竹子的清新气息，很是好闻。

　　燕喜把竹匣轻放在桌上，一打开，主仆三人就看到白瓷碟中的一朵菡萏，一片莲叶，一尾游鱼。

　　“这真是……”饶是牟宝珠自幼见过不少世面，也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哎呀，做得这么漂亮。教我怎么舍得吃下口呢。”她左看右看，连碟子都不忍心端出竹匣，生怕惊动了碟子里的事物。末了又对燕明道，“这可是我头回明明很饿却一点也不想吃。”

　　燕喜道，“真该教客来福的厨子好生看看，人家的玉兰糕他们做不出来，这回的鱼儿伞更是别想了。”

　　“噢？这点心叫做‘鱼儿伞’？真是有趣得紧。”牟宝珠饶有兴致地道。打开另一个，见是一模一样的，又笑了，“这厨娘是知晓我不忍心下口吗？做了两碟一模一样，一碟用来看，一碟用来吃吗？。那可不行，只有两碟，一碟先要孝敬祖母才行。”

　　燕明道，“小娘子呀，想要吃，请厨娘再做就是了。”

　　牟宝珠道，“我也就是说一说，看够了肯定是要吃的。得试试看这么好看的外表，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味的。玉兰糕里面有玉兰花，这回是荷花的模样，难道里面有荷花吗？可是如今也不是季节啊。”

　　“铜陵镇这样的小地方，能出一个如此心思玲珑的厨娘，很是难得。客来福做不出很正常，他们向来也不看重这些点心生意。”客来福是牟家的产业，她评价起来毫不客气。作为全镇最大的酒楼，客来福着重于给客人置办酒席之类的，点心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生意。“不过照我看来，莫说是濮青县，就是临江府也等闲难见，真是巧极妙极。”言语间对临江府很熟悉的样子。

　　铜陵镇这里是牟家的祖宅，早年间是从此处发家。铜陵镇人只知道牟家是大户，却不知晓他家产业已经发展到了临江府各处，并扎稳了脚跟。牟宝珠出生就在临江府昌安县，即府衙所在。她祖母年纪大了，想念老家，便回到铜陵镇生活。牟宝珠是牟家这一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很得老人家喜欢，便跟回来住上一段时日，等夏天准备议亲时再回到昌安县。毕竟，铜陵镇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选择，牟家也不会让她嫁回来。

　　年轻女孩在昌安县这样的大地方住惯了，回来陪伴祖母的时间之外，既无闺中密友小聚，又没有什么吸引人的衣裳铺子和首饰铺，她平日的女先生没有跟过来，每日也不需要上课，日子多少有些无聊。也有一些本地商家的小娘子上门拜访，她也在自家办过几回小宴，在宴席上没有聊得来的人，都是夸赞奉承她，说她的首饰如何的漂亮，衣衫多么的新样精美，说她家中花园多么的漂亮，最后自己总会送些小件物什。听得颇为无趣，当然她也并非不是乐在其中。她的首饰衣衫，全都是昌安县的最新款式，在铜陵镇自然是非比寻常。但是她已经来了有两个月了，新衣已经轮着穿完。过几日便不知该穿什么款式的衣裳，幸好她大哥回来探望祖母，给她带了许多平日里要用的东西。

　　想到大哥，牟宝珠问道，“燕明一会儿去问问大哥外出回来没？若是回来，请他来我院子，给他看看这鱼儿伞。啊，还是不用了。反正大哥答应了中午一道用饭，一会儿在祖母那里就能见着。”便招呼二人帮她把新衣换成家常衣服，捧起两个竹匣送去主院，先孝敬祖母。

　　她一时高兴，竟然忘了叫燕喜去把钱给连香。等祖母吃完了点心和养生茶，她陪着说笑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想起来。这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到了晌午时分。

　　连香在门房处默默等着，这回等了好久，燕喜也没回来。站的久了腿都有些酸，门房好心给她拿个杌子，这才坐下来。连香并不赶时间，只是没想到要这么久，因此也没准备吃的，此刻腹中空空，心中打算一会儿出去就在外面解决午餐。之前想到还得在镇里头买点食材原料要花时间，因此和王成约的时间是过午后，不然自己许久未至，对方该着急了。

　　这时听到门房开门的动静，一青年男子走进来，身后跟个长随。

　　连香隐约听到门房对他尊称“大郎”，一眼看过去见那人衣着华贵，头上束发的是玉冠，心知这应当是牟家的主人之一。于是立起身来避让在一边，侧着身子视线低垂不再看来人。

　　这人正是牟家孙辈的老大，长房长子牟长符。他方才从外边回来，摆脱了一群说是故交长辈，十几二十年未见过的人。昨日说好了要和祖母及小妹一道用饭的，现在回来时间正好来得及。

　　牟家生意遍布临江府，他身为长房长子，十来岁便外出跟着家中掌柜在外行走，行商各地交际应酬无数，行事老练得很。一些风月场合去得多了，眼光也毒辣。走进来时不过是眼风一扫，便看出这妇人打扮的女子体态纤细婀娜，人避让在一边看不清模样，仅脖颈处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肌肤。

　　倒是个美人底子。

　　牟长符自然而然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也没有再看第二眼，径直去自己住着的院子换衣服，然后前往祖母院中。

　　刚进院门，就听到自家小妹说道，“……哎呀，我竟然把她给忘在一旁。”

　　牟老夫人道，“你可莫因人家身份普通就轻慢了。如今已经到了晌午，让人家空着肚子跑回去可不妥当。”

　　“祖母，孙女可真没有轻视于她呢。只是得到这两匣子鱼儿伞太过稀奇，光顾着给祖母看，其他的都忘啦。”

　　老夫人笑道，“那还是我的不是了？讨打。”

　　二人说话间，牟长符已经走进厅内，“祖母安，可是妹妹又惹您生气了？”带着笑意看向牟宝珠，“若是惹了祖母生气，也不用家法惩罚她，只消将她新作的衣裳全都带走就行了。”他家的小妹，如同许许多多人家中的女眷一样，最是喜爱首饰衣裳，他这回来时，还专门带了一箱子来。

　　“大哥！”牟宝珠立时站起身来，看出大哥在逗她，扭过头去，吩咐燕喜，“燕喜，你去带那厨娘去吃午饭，这回多给点钱。让她后日再送八份鱼儿伞来。”

　　燕喜道，“娘子，上回连同定金在内，一共给了四百五十文。这回给多一些，恐怕不好拿。婢子给她切一角银子可使得？”

　　牟宝珠点点头，“就这么办吧。”燕喜便依言去办此事。

　　妹妹已经及笄，几年内是一定要出阁的，她理事时牟长符并不插言。见她吩咐完后，指着一个竹匣对自己道，“大哥来瞧瞧这点心，想来也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吧。”一脸的得意。

　　牟长符轻笑一声，上前两步往竹匣内看去。见到那莲花荷叶以及游鱼，精致生动，确实罕见。牟家在铜陵镇有酒楼客来福，在濮青县和临江府各县也都经营规模不同的酒楼。他虽然不管酒楼出什么菜品和点心这种细节，但却是也没见过这种样式的。于是也赞了一句，“妹妹找的好厨子，果真不错。看来日后嫁妆里可以添一间点心铺子了。”后面仍不忘加一句取笑。心下了然，方才来时见到那妇人便是做出这份点心的厨娘，如此奇思巧手。

　　然而，这点心做得再是如何精巧，也不过是小物。妹妹年纪小，拘于内宅之中，见之欢喜也是正常。既喜欢，多花些银钱又何妨。牟长符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耐心陪祖母用饭，引小妹说话，牟老夫人开心得多用了半碗。

　　那边厢，连香跟随燕喜在牟家吃了饭，带上这回两份点心的卖来的钱离开。

　　出来后先找了王成，说好还要再多等一个时辰，便自己又去采买原料食材。

　　两日后将提前做好的八份鱼儿伞送来，又额外多做了点百香团，装了满满一竹匣递给燕喜道，“近日天气渐暖，若要点心吃起来新鲜，绝对不能隔夜。我原本想多做些，只是一人要做八份鱼儿伞，颇费功夫，实在是来不及。只有这百香团做起来快些，望小娘子勿要嫌弃。”

　　燕喜挺开心地收下了。她倒不妄想自己能吃上鱼儿伞——就连娘子也仅一份而已。她能有百香团也很不错。一匣子那么多，还能分一分给旁的姊妹。

　　连香来前就已经想好，若只是做点心，自己在王家村受距离限制，只能做冷食。若是做热食，三个多小时的路程，送过来就凉了。若有可能，日后牟家小娘子想吃什么，自己在家中试验成功，直接在她家厨房做是最好的。因此便和燕喜商量此事。

　　果然，如连香所预计，牟家小娘子很快应允此事。

　　照牟宝珠所想，若是直接在家中做好，直接就能吃，岂不更妙。况且上回的鱼儿伞，祖母也很喜欢，说是难得一样点心做得甜而不腻，吃下去满口清香，又模样精巧妙趣。如今四月中旬，很快天气就要热了，祖母一到这时便开始食欲不振，吃上一些小点心也是好的。因此，双方约好了时间。连香每隔五日，便来一趟镇上牟府。每次都先带上自己准备好的食材原料，直接在厨房施展身手。

　　她和牟府内其他签契的仆役不同，不用天天来上工，双方没有签约，只是口头约定，再则工钱给得十足丰厚。几次相处下来，虽然没亲自见过燕喜口中的娘子，但通过燕喜这个身边的丫头就能看出，牟宝珠是一个品行不错的大家闺秀。也不知是不是真因为自己做的点心投了对方的缘，偶有照顾不到之处，对方想起来后还会使燕喜过来特地道歉并招呼她。由此她也更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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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并不是人见人爱的。
她和牟宝珠是有阶层分隔的，牟宝珠到目前为止都没见过她，也不可能专门要见她。不是所有人知道菜好吃都要见厨子，吃个鸡蛋要知道是哪只母鸡下的。
牟长符见过，是因为他是男子，可以随意进出府门不受任何限制，而且也需要在外面应酬。
但香香不是那种美丽到惊天动地倾城倾国的那种，王家村里的一枝花，可能在花丛中中游戏惯了的人并不觉得如何特别。
作者要搞事情，世间本无事，庸人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