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72、第 72 章

　　这件事情就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连香根本没有察觉再这样一个府邸里面，对她实施过的任何不当行为。

　　当然，自那日之后，连香的饭菜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以为是那日音妙特地向厨房交代了的结果。

　　她把自己当成来刘挚府上做客的客人，白吃白住这么久，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而终于轮到休沐这一天，刘挚还是加了半日班，才回到府上。昨日吏部将封赏的名单送来，其中就有王易的名字。

　　王易原本在边城大营中的职位是一个校尉，经过这次传信立功，又在守城和追击中斩获无数，终于升任为将军。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比校尉高出两级，已经是许多从军之人无法企及的名号了。

　　刘挚自己如今在京城之中，任职礼部。他也清楚皇帝的目的，是让他无法插手兵部，与手握兵权之将领相隔。明面上如此没错，可实际上王易当初送信之举，已经使秦典这个大将军偏向自己阵营。而王易战功的送报则无疑证明了秦典对于此事的默认——双方心照不宣。

　　王易如今即将接受朝廷封赏，成为一个杂号将军，也是比成为刘挚的替身更为有用的角色。

　　刘挚与王易几年同袍，自然更清楚这位如兄弟一样的下属，更适合沙场征战而非尔虞我诈，他性格耿直，又对自己忠心不二，把他留在京中作个亲卫，远远不如将其置于军中。当初想让王易进入西郊大营也是如此。后来将王易派入狄戎境内和金城公主联系，也是因为他当初陪同自己见过金城公主刘凌。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立下军功不说，还将秦典实际上拉拢到东宫一方——这是更大的功劳。

　　皇帝越是怕东宫和军中有所牵扯，结果愈加适得其反。

　　因此自从刘挚知晓了战功送报上面有王易的名字之后，就一直心情很好。

　　这日休沐，他从礼部回到府中，好好沐浴过后，才有空前来看连香。

　　连香正和音和音妙一道抄书，见刘挚过来，便站起来迎接。行礼过后，音和音妙很是乖觉地退出去了。

　　刘挚示意连香不必多礼。他走入房内，被眼前满屋的书籍纸张——抄完的和正在抄的，还有刚刚抄好正在晾干的——给小小的震了一下。

　　表妹真不愧是方博士之女，刘挚这样想道。

　　连香环顾四周，自己也觉得好像把对方的院子弄得有些乱七八糟地，便不好意思解释道，“殿下，您来得实在是不巧，我们这里正是最乱的时候，等过几天把抄完的书全部装订成册，就能分类收好，也就不是这样子了。”

　　刘挚有些好笑，什么叫做自己来得不巧？也只有表妹会这么说了。换成别人，只有向自己邀功的份。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怎么想起抄书来了？”当初底下人来报的时候，他没怎么留意，也没空留意这事。今日抽得时间，正好一问。

　　“我原本只是想翻翻书，为自己下本书做准备的。下本书写的是历史军事，涉及许多内容必须要查阅史料。所以舅舅让我过来，说殿下您这里藏书多，由我借阅。”连香道。

　　刘挚点头，这是她当时来时，自己就知晓的。

　　“我来到这里之后，打算先将涉及到春秋时期的书挑出来备用。不过越看越发现，殿下这里藏书真的是多，还有这么多的珍贵书籍。”有许多到了后世已经散佚的的书籍，譬如《士礼》这本散失大半的书籍，在刘挚府上她竟然能亲眼见到全本，“殿下藏书，肯定有许多珍本孤本。不过书籍，本就是为了让人阅读的，如果这些书能够给当世更多的人看到，能够长久地流传后世，那也是大功一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因为造纸术的发明，使得文字的流传得以扩大范围，使得历史得以通过纸上的文字得以传承。但是从古至今，文化与思想的结晶有太多都丧失于战乱和王朝更迭之中。这是无可挽回、令后人叹息的事情。在连香原本所处的后世，还有不少的书籍是通过考古发掘得来。譬如《论语》的《知道》篇，失传了一千八百多年，还是发掘海昏候墓得来的。

　　这些话刘挚也能理解。

　　如今就已经散佚的书籍也不是没有，那些先秦时期流传到如今的书籍能有几何？

　　“表妹这样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只凭你们三人，能抄多少？”

　　“愚公移山。”连香答道，“能抄多少是多少吧。”

　　“既是如此，我多安排几个人来做此事便是了，你也不需要如此辛苦。”他一边说着，心中也有了其他打算。

　　他如今算是军中的出身，想要获得文人的支持，并非易事。

　　虽然身处礼部，但是明年的春闱，皇帝一定不会让他参与。自己所在的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此事可上报朝廷，先以修订典仪为名，再建议修缮石室。如若操作得当，可以获得相当多的读书人支持……

　　慢着，此事不可这样处置。

　　太过明显……

　　自己只需找个由头，私下向皇帝提议修缮石室，复刻典籍保存，进而修订典仪，这样的事情，皇帝肯定不会拒绝。且看他交给谁去做——而无论是谁，都会成为其他人的靶子。自己只需要在日后，将自己才是提议者透露出去即可。消息传出的路径，须得是和东宫无关的宫里人。

　　刘挚转瞬间已经闪过许多念头。

　　这时连香道，“我倒是不嫌辛苦。何况抄书的同时也在看书，本身也有收获。只是……”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有些话该不该说。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连香抿抿唇，道，“只是以我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若是能集聚多人来做此事，所抄之书分类收藏，并且将藏书向外公开免费阅览，这是造福社稷的好事。”

　　刘挚沉吟道，“你是说，在宫外建造石室？”

　　石室，又称兰台、麒麟阁等，都是皇室收藏书籍的地方，等于是皇家图书馆。连香提到了藏书向外公开免费阅览，所以是在宫外建立图书馆。

　　连香之所以犹豫没敢直接说，就是因为她知晓从前是不给民间私人大量藏书，这是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统治地位的举措。而刘挚本身也是统治阶层之中的一员，他会怎么想？

　　只见刘挚苦笑道，“这等事情，我不能做，连提也不能提。”将石室公开，影响远比修缮石室、修订典仪大得多，他不能沾手。

　　连香点点头。也是，一样事物有其存在的道理，而某种事之所以不存在，也有其不存在的道理。私人图书馆之所以到了唐代才兴起，也是由于唐代的开放风气、文风盛兴——这与私人图书馆的出现都是相辅相成的。

　　如今的皇帝在位多年，也不见其文治武功有多么突出，政治环境也并不安稳——从方仲海带着女儿逃离以及刘挚遭遇的刺杀等等事情都可以看出——边疆也常有战事，或许真的不是孕育私人图书馆藏书的土壤环境。

　　“可是表妹，你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情。”刘挚问道，他虽然知道此事不可行，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父王着人送来的那片由表妹写就的策论，让他赞叹不已。也想知道就此事了解连香的想法，是不是也和教坊司一样，有着自己不一样的见解。

　　为什么想到这件事情？

　　因为她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之一啊。

　　教育普及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所谓国富民强，经济、文化、精神、体魄都不可或缺。

　　社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人才，而人才的模式也同金字塔结构相同。

　　可是怎么才能普及教育？在这个书本如此金贵的年代，光是买书就已经让普通人家难以供起。人们读书习字的目的大多是为了科举做官，只有科举不中的人才会选择其他的职业。成为老师的，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人数太少，而供养读书人太贵。即使是在现代，师资力量依旧匮乏，并且不平衡。在一些贫困地区，让孩子不继续读书的家长也大有人在。

　　连男性的文化教育都难以普及，何况女子？

　　她要写西施，是她想改变男性对女性认识的一种途径。可是要真正改变女性地位的，还是得靠女性自己。而蒙昧，不能解救任何人。

　　蒙昧不止是性别，它还造成贫困、落后。

　　从前的近现代史就已经告诉大众，落后就要挨打。而现代社会的不断进步，让人更加体会到文化和科技的发展，取决于根基——教育。教育越普及，科技树就越容易点亮。而愚民政策，只能造成社会的撕裂和退步。

　　可惜，统治阶级只能看到维护愚民政策所带来的短暂好处，而不能看到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长远发展。

　　可惜，众多的读书人在中举之后，也成为了统治阶级的成员。

　　连香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道，“目的有三。其一，自然是让传承延续，文化流传不断绝。我们今日能看未来十年，能看未来五十年，可是看不到未来百年之后，千年之后的事情。可是如果人人都只想现在，那么如今我们看来习以为常的书籍，那些宝贵的知识，还能否流传到千年以后？所谓流传千古，必然是要做出惠益千古的事情。”

　　“其二，开启藏书公立化。如果能在京城开起这样一件藏书馆，并加以宣传，那么各府各县，只要是有能力的衙门也加以推行。必然可以让更多的读书人有书可看，有书可学。这些书不仅是七经，九经，还可搜罗农、林、牧、渔、建筑、器物、天文观星等等的内容，让那些喜欢读经史的人去读经史，让那些想知道如何让田地增产的人去研究如何增产，”连香看向刘挚，没有继续举例，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知道自己不用继续举例了，“朝廷虽设六部，可是自上而下不能满足社会需求的时候，就要自下而上地去满足。书籍，则是最重要的途径之一。”

　　“其三，可供人阅览的书多了，看书识字的成本就降低了。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能够读书、识字。这些人可以继续教授别人看书识字，就可以让更多的人识字。”扫盲啊，永远是经济发展的第一要务。“一百人中，识字的不过十人上下，万人之中，识字的不过千人，十万人中，识字的不超万人，万人能否出一个商君？一个太史公？恐怕不能。但若是人人识字，那么我们南朝人才则可如涌泉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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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在此为最近更新的不定时道歉。
如果觉得这样影响看文，可以收藏之后，过一段时间再看，当然不收藏也行。
总之，希望大家有个愉快的看文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