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69、第 69 章

　　周彩玉听完宋娘子的话，也没露出什么特殊神情，手里扇子一直慢慢摇着，又问道，“那如今我爹还在顺化县？”

　　宋娘子又将自己把房子卖了自己上京来找她的事情通通讲了，末了道，“你爹和你祖母都太狠心，我当初早就该来的。”说着又是后悔，“不过这回你跟娘一起，咱们就在京城落脚，不再回顺化了。从此之后，和他周家也再没任何关联。”

　　周彩玉若有所思，看一眼宋娘子，说出一句话来让她呆若木鸡。

　　“如今我在万花楼过得挺好的，娘也不必费心赎我出去。”

　　连香也是惊讶不已。

　　宋娘子反应过来后连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还是花楼不肯放人？你和娘说！”

　　“现如今是没有难处的，但若是跟了你走，恐怕就要有难处了。”周彩玉不慌不忙地说道，“娘在京城可有什么营生？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娘可知道，我如今一个月的花销就要用掉多少？”

　　宋娘子张着嘴，听着自己女儿继续说道。

　　“女儿身上穿的是小重山的当季衣裳，这一身下来就得要十两银子。口脂和珍珠粉和胭脂都是虞美人买的，一个月每样用掉一盒，一盒就得三两银。这些我都很喜欢。至于吃食么，平日油腻之物吃不得，要楼里厨子做的才行，回了家去，上哪里请这合我胃口的厨子来？况且，我平日里都有使唤的丫头，回了家去，谁照顾我？难不成事事都要我自己动手？我这双手好容易养成的，可不能轻易磨坏了。”

　　“更别提平日吃的茶、熏得香，戴的首饰这些，若是要离开万花楼，哪样都不能带走。”

　　“若是娘为了赎我出来欠下一大笔数目，到时候怎么还账？我们怎么过活？难不成再将我卖掉？若是如此，我何不好端端地待在这里，跟着你走作甚？”

　　宋娘子万万没想到这一趟来是这个结果，就连连香也没有预计过这种情况。

　　闹了半天，当事人自己不愿意离开。

　　万花楼的投资，的确是下了极大本钱。相比之下，宋娘子的形象无疑说明了她的经济状况。而周彩玉如今活成了金银窝里的宠物，习惯了奢靡生活，根本就不愿意回家过清贫日子。

　　同时也能看出，她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养成了的小心性子。她在万花楼里待了五年，不想改变目前的生活状况，进入到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也不想再被卖掉——恐怕还不如万花楼呢。

　　宋娘子和连香无劳而归，走之前周彩玉从袖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宋娘子道，“女儿如今在这里过得挺好，楼里是花了大力气养我的，当初若不是莫妈妈，我早就病死了，怎么也该记着人家恩情。娘若是愿意留在京城，可以常来看我，女儿手里松快时，也能给娘添点零花用。”

　　她虽然口中叫着宋娘子为“娘”，可是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一点母女温情，对宋娘子就像是招呼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宋娘子抖着手将周彩玉拿着钱的手推回去，“娘是真心想带着你好好过的……”她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可是无法吐露。

　　母女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实际上已经有了一堵极厚的墙横亘在她们之间——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去路上，连香只得劝道，“宋姊，彩玉她还年幼，有些事情不过了年纪不知晓。何况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你固然是日夜思念她，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亲身母亲一直在寻找啊。况且她那么小就历经磨难，更不容易和人交心，总得要过些时日，她心里慢慢接受了才好。总归就算她愿意回来，也还有五百两的银钱要给，咱们两人合力，也拿不出这许多，趁着这段时间，再想法子赚些钱，给自己找些固定的营生做，日后彩玉真的回来时，你们也有生活来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彩玉对所有人报以警惕，这是来源于自小的漂泊经历，不难理解。

　　想要化掉这块冰，可真是有得等。

　　两人回到家中，心情都十分低落。宋娘子更是连晚饭都没吃，直接睡下。

　　连香小声地将事情经过和红雀说了，红雀也有些唏嘘。

　　“娘子，你说，宋姊女儿说的那些，是真心话吗？”

　　“一半一半吧。”其实连香也有这种疑问，“只是当时我虽然没预想到有这种情形，”她以为母女相认会抱头大哭然后想方设法一同离开的，“不过现在冷静些，也能接受了。”现代一些有文凭有学历的年轻女性不也有躺着赚钱的吗？“况且，她小时候被骤然卖到这样的环境里，心态发生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二天，宋娘子又去了万花楼，这回是她自己去的，“我如今筹不到这么多钱，她一时还没想通。不如勤些看看她，多劝劝吧。她还小，总有天会回心转意的。”

　　I既然宋娘子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办法解决，连香便打算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刘挚府上查阅资料。

　　《烟火小话》已经完结了，她是不是该告诉季宣，自己正在准备下一本书，这段时日都没有新的内容出来呢？

　　还在考虑中，正主就来了。

　　季宣在这十天里，已经来了两次，只是两次都见不到连香的人，问红雀她究竟去了哪里，对方也没有详细答他，只说是她家表亲请她去做客。季宣半信半疑，可是见不到人也只能离开。

　　这回终于见到连香本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连娘子终于回来了。”

　　连香是回家之后才从红雀那里得知季宣来了两回的事情。有些抱歉，对季宣道，“实在是抱歉，季郎君，我这段时日住在亲戚家中，一直没有回来，耽误郎君事情了。”

　　季宣连忙表示无碍，“没有耽误什么事情，我就是想问，娘子接下来要写什么内容。”

　　连香没有打算把下一本西施为主角的书写计划告诉季宣，因为这本究竟能否完成，完成得如何还不能确定，因此只道，“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暂时不打算写书，想着去亲戚家小住一段时日，这里便不常住了。”

　　季宣似是有些失望，又问起了连香她的亲戚住在何处，自己是否方便去寻她。

　　想想这不能泄露关系的两个亲人，刘挚和太子，连香只能把这两个问题敷衍过去。

　　季宣此趟虽然见到了连香，但是总觉得自己无功而返。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显得有些疏远。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从前自己总想着再等一等，等一等，如今看来，等待毫无益处。还是尽早让她知晓自己心意，而且不能轻易拒绝才是。季宣打定了主意，便道，“娘子既然打算停笔歇息一正，也是应当。娘子的三本书如今在京城反响不错，售卖情形也很好，明日我做东，请娘子在临江仙酒楼吃一顿席如何？还请娘子千万勿要推拒了。”

　　人家都这么说“勿要推拒”，连香也不好拒绝，何况季宣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如今合作告一段落，一起吃一餐饭也是应当的。便道，“其实还要多谢季郎君的关照，季郎君给的卖书分成很是合理，对我来说已是丰厚了，这餐饭应当由我来请才是。”

　　季宣摇头道，“哪有让娘子请客的道理，莫要再说了，就这么定吧。”

　　再坚持由自己请客，就有点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了，于是连香便应承下来，约好了时间，季宣才离去。

　　既然要赴宴，总不能再按照平时的穿搭去。而且临江仙酒楼她也知道，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明天得打扮得体才是。

　　她前些日子也做了一件新衣，还是由红雀帮着挑选的布料，帮她完成的。当时上山想着是去做饭的，就没带上了。这回衣服还没上过身，正好可以穿。

　　身上的衣服有了，头上戴的就让人犯了难。她只有木簪子，那种现代看上去挺古朴的款式，到了古朴的时代看上去跟个柴火棍好像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于是叫上红雀，二人一起去买簪子了。

　　连香是那种购物很有目的性的人，不是随意逛街的那种，大概是因为从前她一直都很忙吧。需要买衣服的时候就去常去的店里把衣服裤子裙子一起买了，需要饰品了就去买好各种百搭的饰品。

　　二人一起，进了一间看上去不是很贵的首饰铺，连香选了一根银簪，上面嵌了一粒不大的珍珠，看上去挺普通的，比较适合她的气质，于是就买下后便回去了。

　　第二日未到中午，连香换好衣服，梳了头发，画了个淡妆，算得上是穿戴一新，前去赴约。

　　季宣提前到了，已经在订好的房间内等着。见连香一改往日的朴素装束，不由得心中惊喜。

　　他心中想着女为悦己者容，殊不知连香只是把这个当成了一次正式的会餐而已。

　　连香抵达后，季宣热情地招呼她，点好了菜式，并为她一一介绍。

　　不得不说，季宣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人，他谈吐有礼，温和客气，皮相气质又好，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二人边吃边聊，气氛也一度十分融洽。

　　直到季宣开始向连香说道，“连娘子，季某与你只相识短短数月，但总觉得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他一开话头，连香顿觉不妙，放下夹菜的筷子，咽下口中食物，饮下一口茶，道，“我也觉得季郎君有君子之风，对我这样写文的新人也能包容。可见郎君的文斋日后还要继续扩大……”她夸了季宣一通。你和我讲情谊，我和你说生意。

　　季宣静静听她说完，道，“连娘子，这番话我想说很久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趁着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把上次的纠纷也和你解释清楚。”

　　他替连香斟茶，道，“我今年三十有四，家中妻室多年前病故。她为我育有二女。女儿的外祖家也是做生意的，只是家中不好好做买卖，只想些歪道来挣钱。见我这边文斋日渐红火，便想再嫁一个女儿到季家，好让我帮衬一二。”

　　连香点点头，只听他继续将上回连香遭遇的两番事故解释清楚，都是他从前岳家，买通他家中下人，查清楚他平时行踪路线，了解到有连香这么一个人，因此才来找她的麻烦。

　　连香心道，不怪他家生意做不好了，这些手段不该用在竞争对手身上吗？就算是恶性竞争也是竞争啊，用在我这里算什么？

　　“因着他家的事情，我才发觉，确实是我忙于文斋的事情，结果治家不严，让人钻了空子，”连女儿都给她外祖家带歪了。季宣继续道，“我家中事情，牵扯到了娘子，在此以茶代酒，向娘子赔罪。”他端起茶杯，向连香敬道。

　　连香回礼，“郎君大可不必，是那刘家心术不正，并非郎君之过。”

　　“娘子心地善良，”季宣道，眼神温柔注视着连香，“我——其实数次前往娘子宅院，除了有娘子连载书籍的事情之外，其实也是想多见见娘子。”

　　啊，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连香察觉到这回避无可避，有些惭愧地听完季宣将他心目中自己的优点夸赞了一遍，最后听他道，“我心悦娘子久矣，愿娘子能允我，成为我季宣的妻子。”

　　连香看向季宣，对方的眸子里确实满是真诚，和看得见的情意——如今他明白说出口，也不必再遮掩下去。

　　人，放在这个时代，真的不错了。

　　年龄，长相，性格，行事，似乎都是很好的。

　　而且他说的是做妻子，不像从前铜陵镇的牟长符，同样是商人的身份，想逼自己做小妾。由此可见人和人是不同的。

　　可是……

　　第一，她对他不来电。

　　第二，他对她的理解，只是一种假象。天知道每次和季宣说话，她都得咬文嚼字的表达一句很简单的话。要是真和他一起过了，还不得装得累死个人？

　　第三，季宣家中有没有侍妾，尚未可知。就算此时没有，日后也很难说。今日他喜欢自己，日后若有别的红袖添香，他会拒绝吗？他这样的性格，若是真有人投怀送抱，他有多大的定力坐怀不乱？

　　连香觉得有些头疼，该怎么拒绝季宣？

　　她的话一旦说出口，二人的合作恐怕就无法如以前一样愉快地，毫无芥蒂地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