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68、第 68 章

　　这个消息是个大喜事，宋娘子终于寻到自己的女儿，果真是在京城烟花之地养着。

　　然而好消息之后也有坏消息——十四岁大的女孩已经成为一名花娘，开始挂牌接客了。

　　宋娘子在找到孩子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连香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心痛得无以复加。尽管她还没有孩子，可是只要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果才十四岁就被迫做这样的营生，她真的会气得拿菜刀砍人。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宋娘子这几天一直在等连香回来，她虽然找到了女儿，可是已经入了乐籍，要想将其赎身转回良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宋娘子年纪比连香大，但是处事却没连香经验老道，怕自己到时和妓馆谈不拢，耽误事情，才宁愿多拖几天，也要请连香一道去。

　　连香自觉是从山上“度假”回来，宋娘子有事肯定要帮，而且是帮她女儿脱离火坑，这种事情不可拖延。

　　等到临出发前，发现章治竟然要跟着同去。

　　“我毕竟是男子，去了也好给你们撑撑场面。”

　　连香制止道，“章郎君为何也要同去？宋娘子和我都感念郎君的好意，但是这不同于平常小事，郎君科考就在明年，还是不要给自己揽事情。”

　　宋娘子也道，“是啊，郎君。被人家看到你去了花楼，恐怕要被人说嘴的。”

　　章治一个举子，明年春闱有望上榜。就连陈唐，连香也没打算请他做帮手——他毕竟是公职，这两个人还是不要蹚浑水得好。而且陈唐算是红雀的男朋友，可是章治算什么？他也只是邻居而已，难道没看到这种事情，连韩永和路应贞都没有出头吗。

　　“章郎君，这是宋娘子自己的家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对于郎君来说，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在家好好复习功课，争取明年金榜题名吗？”连香道。

　　章治的热心帮助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宋娘子和连香二人出发去往宋娘子女儿所在的花楼，名叫万花楼。连香看着门口的门牌写着“万花楼”三个字，心道还真是简单直白。

　　然而她们不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口进去，如同许多影视剧那样拍摄的——那是搞事情的节奏，她们走的是后门，宋娘子到处做厨娘，因此走的也是万花楼雇佣仆役常用的门进去。

　　来时路上连香就已经和她商量好了，先由万花楼那边提要求，看看需要多少钱，宋娘子可以将自己情形说得可怜些，连香再杀价，商议定了，直接签契。若是商议不定，也不能得罪了人家，免得下回连进都进不来，只能再想想办法。

　　至于办法，只能请刘挚帮忙了。不过连香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采用这一招的。如果只是价钱谈不拢，那还好说。实在不行真的只能多给些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问题是没钱。

　　只是现在她通过写书，也已经小赚了一笔，相信只要不是万花楼狮子大开口，她们这一趟还是能顺利解决此事的。

　　等待万花楼来人的时候，连香看向宋娘子，见她有些紧张，于是靠过去轻声安慰。

　　不一会儿，来了个中年女子，衣着华丽，妆容倒不是特别浓，发饰也不是满头珠翠那么俗气，和身上的衣服、脸上的妆容搭配在一起，均恰到好处地增添她的美丽。这是个很会打扮的女人。

　　徐娘半老，然而风韵正盛。

　　美妇人问道，“你是美娘的什么人？”

　　宋娘子急切道，“我是她阿娘。”

　　美妇人又道，“我听说，你如今寻来，是要将她赎回去？”

　　宋娘子点头道，“正是。”

　　美妇人却道，“要赎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说你是她亲娘，可有依据？总不能空口白牙说来赎人，我就把人放了吧？否则长此以往，我万花楼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再者，若是美娘自己不愿意离开，你也不能硬是带人走。”

　　宋娘子道，“我是她亲娘，她身上有痣，我能说出是哪个位置。还有，我寻到了当年卖她的牙人，牙人说卖给这一片的花楼，我是一间间地找过，只有她的年岁、样貌都符合，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紧紧抓着自己衣服，道“我是她亲娘，她一定会跟我走的。”

　　美妇人走了两步，来到椅子前坐下，手中端茶，道，“那行，我们先把账算清楚了，再叫人来吧。”

　　宋娘子点头，听她说下去。

　　“当初我们万花楼花钱将她买来，花了三十两银子……”美妇人慢条斯理地道，轻轻啜口茶。

　　但是光是这个数字就已经让宋娘子心惊肉跳了。

　　要知道，当初买下红雀，也才花了十三两银子。为何宋娘子的女儿就要这么多钱。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美妇人继续说下去。

　　“她在我们楼里养了五年，好吃好喝供着。一年四季的衣裳是常换的，每年都有新造的首饰，这吃穿用合起来就是一笔数。这五年里，请了人来教她弹琴吹箫，跳舞唱歌，还有先生教她识字。总共算下来的花费，可不是小数目。况且，楼里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刚刚开始挂牌，你们就要把人带走。嗬——我们楼往后损失的钱，也得算进去。”

　　宋娘子声音打颤地问道，“那总共该是多少钱啊？”

　　美妇人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五百两。”

　　于此同时，连香心里正在飞速地计算着。

　　五年前万花楼买下美娘的花费，偏高。五年前美娘也才九岁，但是另一间花楼卖出的，要价会高些。美娘的费用不能和红雀的想比，因为红雀是在顺化府内，直接从牙行买下来的，省事省力。而且红雀那时不是处子，年纪偏大，自然没有美娘的价高。

　　对方能说出三十两这个数，恐怕文字凭据是有的，但连香还是去问了，“请问这位娘子怎么称呼？”

　　美妇人早就注意到她，见她气质绝佳，容貌上等，只可惜身上穿得过于朴素，不够吸引人。若是能稍加打扮，定然是一个冷艳美人——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了。只是连香一直在旁边不做声，她也就没有过多理会。如今连香问了，美妇人便答道，“叫我莫娘子吧。”

　　“敢问莫娘子，可有当时买下美娘的契书给我们看看。”

　　莫娘子嘴角含笑，这笑容似是嘲讽，唤人来取过美娘的身契和其他相关的所有文书。

　　宋娘子不识字，连香则一样样认真看过，末了道，“莫娘子准备充足，全部文书一应俱全。”

　　莫娘子淡然地接受了连香这句状似夸赞的话。

　　笑话，若是连文书都准备不好，那万花楼今天来个人要赎人，明天来个人要赎人的，再过两天楼里的娘子自己要从良的，那她这万花楼早就关张大吉喽。

　　“只是，当时无忧楼卖人时，可有说过美娘的来历？她是小时候被拐子卖出，流落到了无忧楼，对方敢卖，万花楼就敢买良籍女子吗？这可是压良为贱，犯了律例的。”

　　莫娘子道，“就算是压良为贱，那也是无忧楼的错，算不到我万花楼的头上。”这美娘也绝不是三十两买回来的，只不过契书上是这么写的罢了。只是无忧楼是真的关张大吉了，就算要寻错论罪，也是寻不到人。

　　“没错，当初买回来历不明的女童，错在无忧楼。只是如今，美娘的籍书还在，上面清楚地写得是良籍，且当初她被拐子拐走，可是整个顺化县都知晓的事情。她双亲俱在，也知晓她如今在万花楼，不论告到那个府衙，都得判她跟父母回乡。”连香边说便观察着莫娘子的脸色，“若真是走到这个地步，万花楼拿不回钱不说，恐怕还得牵扯麻烦，不是吗？”

　　莫娘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好好商量，大家谈妥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连香道，“万花楼若是给个合理的价钱，我们一定接受，但是五百两……”她没有说五百两如何，只是摇摇头。

　　莫娘子道，“你们的意思，五百两嫌多了？”

　　连香心里预计的数，最多去到了三百两，这也是她和宋娘子能拿出来的全部数目。如果对方一定要五百两，才肯放人，她可以真的选择打官司以逼对方，或者就此妥协去和别人借钱。

　　“这样，我也先不谈价格。你们且看美娘愿不愿意离开万花楼再说吧。”

　　莫娘子饮尽杯中茶，款款站起身，离开了。

　　连香和宋娘子对视一眼，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又有脚步声传来，很快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来人果真是好相貌，鹅蛋脸，杏眼菱唇，身材还未完全长开，倒也有了些风流之态。

　　只是从连香的角度看，美则美矣，可才上初中年纪的小女孩，画了大浓妆，整得像是去参加晚会节目表演似的，实在是与她的年纪不匹配。不过这或许是此时京城的流行妆发，她见过好多人都画着这种大浓妆在街上出现，而且不是平民百姓，都是身边有人服侍，要么是从轿子马车上下来，要么是准备上轿和马车。

　　而身边的宋娘子则是强忍着心酸，上前两步，又踟蹰不前，唤道，“囡囡……”

　　她没有叫“美娘”，美娘这个名字，是这孩子到了京城才取得名字。小时候，宋娘子一直叫她囡囡，她的本名叫做周彩玉。

　　周彩玉完全没有宋娘子那样的激动情绪，她很是冷漠地退后了两步，似乎是为了方便打量宋娘子才退后的。

　　宋娘子没有预想到女儿的反应，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难过，轻声道，“我是阿娘，来接你了。”

　　“你是我亲娘？”周彩玉垂眸，“可是我却全然不记得你了。”

　　这话真像剜在心上的刀，宋娘子身子晃了晃，连香赶紧上前扶着她。

　　“娘是永建八年生的你，春天，三月二十五，你那时刚出生时总是身体不好，怕养不活被阎王爷收了去，一直没敢起名字。直到抓周时，你抓了一块粉玉，这才给你起了大名叫彩玉……”宋娘子也许是不知该讲些什么才能让面前的女儿记起来，她就是亲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连香听着，小声提醒她道，“说说你们家那条街上卖的糕，那不是她喜欢吃的？还有她小时候有什么喜欢的玩具，说说这些。”就她观察，周彩玉未必没有任何记忆，只是被卖的时候年纪太小，骤然去到陌生的、恶劣的环境，很容易封闭自己的内心。况且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要让她放心交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须得是提起的东西和她自己独有的一些记忆能够重合，才会叫她相信。

　　宋娘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描述了一些她在顺化县的宅子的一些特征，邻居有什么人，她爱吃什么东西，常去那里玩。之前她提到过周彩玉身上哪里有痣，也重新说了，这回更加详细。而且那个位置，周彩玉自己是看不到，只能摸到的。

　　所有能讲的都讲完了，她才期期艾艾地看向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周彩玉，等待她的回答。

　　所幸，这回周彩玉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你的话倒也有些可信。我是记得小时候家外头有个卖包子的老伯。”

　　“对对对，他就住在咱们家附近，如今还在那里卖包子呢。”宋娘子急切道。

　　周彩玉道，“都坐吧，站着怪累的。”说着自己先坐下来，又问，“我走失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一句话让宋娘子登时留下方才强忍了半天的泪水，捂着脸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周彩玉皱眉道，“好端端地说着话，又哭起来做什么？”

　　宋娘子赶紧收了泪，将当初的情形详细讲了，连香一个没拦住，有些担忧地看向周彩玉。

　　当初其实并不是真的拐子拐走了周彩玉，而是宋娘子的婆婆将亲孙女卖出的，这件事情，后来宋娘子后来也发觉了。只是连香方才在和莫娘子谈的时候，有意回避了这件事情，只说她被拐子拐走，是整个顺化县都知道的事情——而如今整个顺化县也都知道，是周家老娘将亲孙女卖掉的。

　　看着周彩玉的态度，似乎对生母寻来并无欣喜之情，那宋娘子将事情和盘托出，这周彩玉是否会转头就告诉莫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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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万花楼是一首歌名，李嘉欣和赵雪妃合唱。可以看看歌词，非常特殊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