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53、第 53 章

　　“路兄来了，来来，这边坐。”有那些认识路应贞的人，看到他到了集英楼，特地站起来招呼。

　　镇江府的学子考上举子的不少，但是提前这么多天到达京城的就不多了，京城住行价格不菲，家中没有足够家资的，都不可能这么早到达。因此此刻在集英楼内的镇江府学子们也不过十来人而已。

　　其中也有见过韩永章治的，互相之间尊称“某兄”“某弟”，而韩永和章治因为年纪偏小，被大部分人都叫做“贤弟”。

　　众人互相寒暄过后一一落座，又开始称赞其他人学问高，然后请教问题——说是请教，实际上也是讨论，顺便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好教别人也知晓自己的水平。也有那些深藏不露的，只听不说，也大约知晓别人的水准如何。除此之外，也有人真的想从别人的讨论中学到东西。

　　这种情况就好比高中时候，问同学问题，总会有其他同学凑上来，要么旁听，要么很有兴致地自发讲解。当然也有问了也没人解答的情形，大家互相都是竞争关系嘛。

　　章治素来任性惯了，此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别人说，当然若是有人向他请教，他也不好拂了别人名字，简单讲几句也就是了——这是韩永特地交代过了，若是显露出不耐烦来，不仅不能交到朋友，恐怕还要得罪人，若是有心人多几句嘴，就能将他恃才傲物的名声传扬出去，于他不利。

　　因此他尽管不耐，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忍着等酒楼上菜，好打断这一群谈文论道之人。

　　众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话，不一会儿就俱都饿了——茶水消化。况且为了中午吃饭，大家早上都没吃太饱。

　　于是安排店家上菜。冷菜是提前备好，只等客人叫时端上来，其他热菜只等最后一道工序，最后才下锅，但是十来道菜依次端上桌，也不过将近一刻。

　　做东的那位田姓举子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向众人介绍各类菜式。

　　这集英楼也是章治往常来过的，这里不以菜肴味道为长，主要是场地开阔，占地有三层，又有“集英”的名头在，才吸引许多人前来聚会。如今看来，集英楼许是换厨子了，品种丰富了不少。

　　“诸位不防猜猜，这又是道什么菜式？”田举子指着刚上桌的一个碟子，兴致颇高的对众位同伴问道。

　　只见一个一臂为径的白色圆盘上，摆着十来朵金黄色的“菊花”，上面浇了橙红的酱汁，间或点缀了几朵水果雕花，和胡瓜雕成的绿叶，摆在一处煞是好看。这道菜虽然一看就知道这是用油炸出来的，却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原材料。

　　不过猜不出也不要紧，这样赏心悦目的一道菜，马上就能尝到了。

　　田举人见大家脸上赞赏的神情，得意道，“这道菜名为‘秋菊裛露’，取自五柳先生的‘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是最近热卖的《烟火小话》中的一道名名菜，京城许多酒楼都在尝试，但只有集英楼做得最为符合崖离山答生的描述。诸位可以尝尝看这秋菊是何物所做。”

　　在座的有些人紧追京城潮流，生怕聚会时说不上话，也就知晓这位崖离山答生和他的几本书，也有的只顾埋头苦读，根本不知道这《烟火小话》是一本连载的书，而崖离山答生是一个人。

　　韩永举箸尝了一口，肉质细腻鲜香，上面橙红的酱汁带些甜味，他是镇江府人，偏好食甜，这道菜可算是投了他的胃口。转头对章治说道，“原来是鱼肉，可真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能将鱼肉做成这样。”

　　只见一旁的章治面上像是带点疑惑，手里筷子夹着朵“菊花”，听着一旁人热心解释，“这崖离山答生啊，可算是开创了京城书肆卖连载书籍的先河，要说他的书写的嘛，倒是一般，只不过胜在立意新颖，属人耳目而已，”此人倒是没讲自己当初是如何追着《玉兰记》期期不落地看完了，为如兰的死还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只说后面的《烟火小话》，“如今这本《烟火小话》才出三期，就令人竞相追捧，京城内的食肆酒家，无不想借着崖离山答生的名气和里面的菜谱招揽生意。”

　　“崖离山答生？”章治面上有些古怪，“请问廖兄，这本《烟火小话》何时开始连载出售的？”

　　“我想想，是本月初五开始的。”

　　从初五到现在，才十二日。

　　这人又道，“话说回来，崖离山答生的书都是三日出一期，今日又该有新的一期出售。”

　　章治谢过这人，这才将筷子上的菊花送入嘴中，和自己之前吃过的略有偏差，但是大体上就是这个味道。

　　可是，这不是连娘子做的菊花鱼吗？怎么是崖离山答生笔下的秋菊裛露？

　　没过一会儿，又上来一道菜，章治又是看得眼熟，这不是那酱油鸡吗？自从第一餐吃过之后，他就对这个鸡念念不忘，后来又请连娘子做了一回，这里叫什么？薄酿鸡？

　　其实连香当时写书的时候，也考虑过直接命名为菊花鱼、酱油鸡，可是考虑到此时人们追求风雅精致，还是取个文雅一点的菜名更好接受。

　　菊花鱼形状似绽放菊花，上面浇了汁以后，她便想到陶渊明诗句中的“裛露掇其英”，裛露意为花瓣含露，掇其英意为摘下这些新鲜的花朵。对这道菜而言十分贴切了。

　　至于酱油鸡，本身在烹饪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时长，否则鸡肉就要变老，因此是“薄酿”。

　　如今《烟火小话》出了三期，里面讲的三道菜基本上都是必点菜，因此除了秋菊裛露、薄酿鸡之外，还有个凤穿锦衣。

　　章治听着菜名，心道，这凤穿锦衣倒是和连娘子说的一模一样。

　　这时旁边又有人闲聊，“也不知这位崖离山答生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圣人言，君子远庖厨，此人却把菜谱都堂而皇之的写出来售卖。”

　　另一人道，“你可知他为何要隐藏身份？自从《玉兰记》开始连载，引起多大争议，他这是怕了。”

　　先头人道，“我猜此人充其量不过是个落第的秀才，整日无所事事才去琢磨这些。”

　　这时另一人插言，“你们可知现在都有谁在找崖离山答生？”

　　其余人都表示不知道，然后很有兴趣地听那人压低声音道，“如今啊，都是些青楼妓馆的，花重金寻找此人，想要结交呢……”

　　结交？结交什么？莫不是想要春风一度？

　　想想素来名妓爱才子，要是真寻到此人，后面的发展可就令人神驰遐想了。

　　众人均是一脸鄙夷，心里面是否羡慕就不得而知了。

　　章治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却在琢磨着，莫非连娘子和崖离山答生有什么关系吗？否则她怎么会这几样写进书里的菜式。又想到这位连娘子也是识字通文之人，他决定一会儿散了席，自己便去书铺买最新一期看看，是不是也是当时连娘子做给自己的菜式。

　　连香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一半，只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家院门外了。

　　她所住的这个小院的门口，原本和这一片旁的院子没有什么不同，木质的门口，左右两边各挂着桃符。此刻从门板到台阶和门前一小片都是黄黄褐褐污浊不堪，恶臭熏天。

　　竟是被人泼了粪。

　　“娘子，怎么办？”红雀都要哭了。

　　自从她与陈唐相互表明心迹之后，整个人都好像自带粉红泡泡的背景，随时随地都嘴角含笑，就连连香都直呼受不了。

　　此刻算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头一遭，让她急的要哭出来。

　　“怎么办？”连香心里的火气已经窜到头顶，面无表情道，“先把门口冲洗了再说。”

　　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炎热，日头也毒辣。这些污秽经阳光一照，升腾起的气味更是要把人给熏倒。

　　最糟的事情，她们所处的是一片比较密集的住宅区，这味道很快就四散开来，传到别人家里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周围有人骂是谁家打翻了粪桶。

　　红雀急了，道，“我去找陈唐。”转身就要走。

　　连香叫住她，“现在去找他做什么？他不用巡街值守的吗？”红雀性子弱，遇事就要找别人给她拿主意。

　　从前有牟家的主子，后来是连香，如今好像陈唐又成了她的主心骨。

　　不过连香也没说错，此时叫了陈唐来也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帮她们清理这个现场。而这个清洗的活，也用不着他来干。

　　“你去南街那里招两个粪工来，记得要他们推空车过来。”连香吩咐道。

　　城市不像现代有下水管道，每家每户的厕所里面放的都是马桶。到了每天清晨就会有粪工推车挨家挨户地收粪运走。这个行业的从业人数也非常庞大。也只有他们，不会嫌弃这种清理的工作。

　　这时候已经有邻居走出来看是怎么回事了，就有人看到连香这门口的情形，也顾不上恶臭，大声叫嚷，“哎哟怎么是你们家门口啊！看看看看，这是干了什么事情招来的祸啊！”

　　连香一看，是一个年约四十的胖妇人，手叉着腰，手里一块手巾捂着口鼻，一副宁愿忍受臭气熏天也得看热闹到底的样子。

　　愿意看就看吧，反正你不嫌臭就成。

　　不一会儿，砚童也循声出来了。

　　“呀！娘子！这是——”他捂着口鼻，说话瓮声瓮气的。

　　连香叹口气，“如你所见。”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砚童很是嫌弃，但是该问的话他还是会问的。

　　连香摇头，你小小年纪的，帮得上什么忙。一会儿红雀要是请回了粪工，她还得准备水来清洗——也不知道要挑多少桶水。

　　好在她院子里有井水，多准备些器皿挑出来就是。

　　她回到院子里，将厨房用的水缸侧着放倒，再滚出来到院门口，然后自己一桶一桶地将井水挑出倒入水缸里，这时就听到外面人声喧闹。

　　唉——她心里叹气，自己遭到这无妄之灾，还影响了周围邻居们。

　　方才那胖妇人若是不直接含沙射影地说自己干了坏事，她也一定会和人家说一句抱歉的。

　　她走出来，却发现是砚童在和那胖妇人吵架，周围围了一圈捂口鼻的人，都在看热闹。

　　“我骂人怎么了？我骂你爹了还是骂你娘了？”胖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捂鼻，本想撤下捂鼻的手伸出去指点砚童的，刚离开一瞬，一股刺鼻的恶臭袭面而来，让她赶紧收回，换成叉腰的那只手指这砚童，差点就没戳到他额头上。

　　砚童嫌恶地避开她的手，“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哟呵，哪家的小孩，这么没礼貌，回家找你爹妈去。”

　　“你——”砚童平时挺伶俐的一个小孩，此刻也被堵得说不出话。看到连香终于出来了，碍于一地的污秽不好过去，隔得远远地叫，“娘子，她说你闲话。”

　　闲话而已啊——

　　连香看看周围的邻居们，向周围施礼道，“各位街坊邻居，实在是抱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用这种卑鄙手段想给我们制造麻烦，结果也连累了各位。请大家放心，今日我一定会将此处清理干净。”

　　她眼角扫到那胖妇人，又道，“我搬来这里许多日子，一向是安分守己，从不惹事生非。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很是困惑。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一定让此人亲自来这里向我赔罪，也向大家赔罪。因为无论是谁做的，伤害的也不仅仅是我一家，还是这一片所有的住家。”

　　众人都点头称是，对啊，我们也受害啦，这么恶臭，谁受得了？全都忘了既然受不了，又为什么在这里看热闹。

　　“大家互为邻居，本该守望相助。今日在这里泼粪之人，我相信不会是我们这一片的街坊所为。那既然是外人，就不知有哪位邻居见到又生人经过这里？这么多的粪水，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就运来的。”

　　这么一说，就将话题引到了谁见过生人这件事上来。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

　　连香又道，“如今这里味道实在太刺鼻，大家伙还是别在这里受罪，早些回家吧。等我清理完之后，若是有什么消息，可以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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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百度的时候突然发现凤穿金衣是个作者名，赶紧改成锦衣。
菊花鱼、酱油鸡都是粤菜啊。说起粤菜，就想吃清蒸鱼、白切鸡、烧鹅、澳门烧肉、酸笋鸭……好吧，有点饿我就不说了。
凤穿金衣是满汉全席里面的菜式。
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