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48、第 48 章

　　连香不可能带他去看自己腿脚不便的写书的“兄长”，看季宣的样子像是猜测到了什么，不由得苦笑道，“季郎君是何时猜出来的。”

　　“这么说，连娘子是承认了？”若说第一本还看不出是女子为作者，那第二本对于女子视角的清晰，对于名妓如兰的同情，和一些女性配角的描写，则是只有身为女子才会有的物伤其类。

　　连香点头，“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望季郎君谅解。”此时周掌柜正在别处忙碌，还不知晓此事，“稍候我再向周掌柜解释致歉。”

　　最开始不能说是自己写的书，是怕周掌柜对女子有偏见，怕他不让自己抄书，不接受自己写的书，只好假托腿脚不便的兄长。等到开始第二本的时候，也不好再将实际情况告诉周掌柜，干脆继续隐瞒。

　　不过这时候季宣从第二本的文稿里看出异常，她索性承认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好直接和周掌柜商量。

　　“我们书斋的规矩，只要是写书人不想公布身份的，书斋决不能泄露半点。况且娘子隐瞒自己写书，亦是情有可原。原本向周掌柜表明身份亦无不可，不过眼下却是不可。”季宣道，“娘子可知晓这本《玉兰记》售卖如何？”

　　“想来应是有买这本书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好声气地和我说话。连香不相信若是无利可图，季宣会和自己解释这么多。

　　“娘子谦虚了。正是娘子文采斐然，才有了第一本的好口碑。如今只要是崖离山答生的书，一经出售便引来哄抢。”季宣温和道，“原本我也万万料想不到这样一部跌宕起伏的书，竟然是位如此年轻的娘子写就。古有班昭文姬，亦是才华横溢流芳千古。看来还是我拘泥于世俗之见，让娘子见笑了。”他施了个礼。

　　连香连忙还礼——把她和班昭蔡文姬对比，她都怕自己被雷劈。这时代的小说类型文体并不发达，许多人写下的传奇其中故事性也不完善。因此自己本身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连创意也是借鉴的，哪里当得起夸赞。

　　“只是正因为现在许多人在追捧崖离山答生的连载，才更加不能让娘子泄露身份。”季宣解释道，“自从《玉兰记》连载以来，娘子对于吴若兰施展笔墨过多，引起诸多争议。”

　　什么争议？

　　虽然故事是以马重霄为男主，看上去也是男主视角，但是对于女主的描写刻画，甚至还更为详细。本就让一些人感到不满，更何况女主角是个深受诟病的妓女——更是踩了许多卫道士的痛脚。

　　妓女可以狎弄，可以唾骂，在故事里面，她们代表着嫌贫爱富，喜新厌旧，因为她们不知廉耻，辱没祖宗。人们不重视她们，故事里的妓女，也大多是配角，给主角增添色彩。而连香把妓女作为第一女主角进行详细刻画，把她描绘成一个性格温婉，歌喉动人，精通音律，又美若天仙的女子，在男主贫困时相遇并相助，也并未因此而瞧不起他，而是慧眼识才，把男主先视为音律上的知己，后来慢慢产生了真挚的情感。后面又插入了吴若兰是如何沦落入风尘的，正是“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把她塑造成一个原本家世清白，自身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可她毕竟还是个妓女，而卫道士们并不喜欢对这一职业身份的洗白，一些人并不明白缘由，但是就是不喜欢这本《玉兰记》。

　　“如今因着这本书，一些关于著书人的猜测也流出风言风语。又说崖离山答生是收了妓女的银子，因而为妓女写书的。”季宣顿了顿，补充道，“这已经是最为冷静的猜测了。”剩余的那些，考虑到连香的女子身份，他也不想当着对方的面说出。

　　连香却也不惧，直接道，“恐怕大部分都是说崖离山答生和妓女的关系吧。”无非是什么妓女生的，妓女姊妹，或者有个妓女相好之类的。

　　季宣没想到连香这么大胆，不由自感惭愧地点点头，心道，能写出《玉兰记》的女子，描绘了那么多俗世众生相，又怎会想不到会有各种流言蜚语的攻击。

　　只是……

　　“娘子，季某在京城时代经营书斋，从前有过对于时文的争论，但毕竟是少数。如果娘子身为男儿，即便有人知晓了娘子就是著书人，这样的风评所导致的后果，可大可小，最终也是大事化小。”季宣很是谨慎地说道，“只是，娘子若是女子的身份被世人知晓，又替妓女著文发声，恐怕会招来许多的闲言碎语，而人言可畏，这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因此娘子接下来若是要在写书，尽量不要继续这种争议颇大的内容，或是等议论淡下来，或是换个笔名都可以。”

　　季宣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察觉到这位崖离山答生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真正的作者，而非那个从未露面的连家兄长之后，亲自要和连香确认的缘故了。

　　这也是他的提醒，而提醒就是预防，是保护。

　　连香一旦想明白之后，就不得不从心底感谢这位季郎君。

　　他大可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毕竟自己和他除了写书出书之外毫无关联，事前也从未见面，却能为他人做出考量，实在是难得了。

　　她不由得向他施礼致谢。世人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常闻，解衣衣人罕见。就为了季宣的善意提醒，也让连香顿时感到自己先头对他无利不起早的判断实在是先入为主了，很不应该。

　　“谢过季郎君提点。也请季郎君放心，我下一本书已经想好，绝对和容易引起争议之事无关。”当初决定换个题材来调剂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不过。

　　“那样就好。季某也不用担心娘子笔下故事不引人入胜，那就静候佳音了。”季宣又是温和一笑。

　　他生得儒雅，气质成熟，和人对话时深邃的眼眸会注视对方，让人觉得他在认真倾听，加上蓄了须，很有那种帅大叔的味道。加上他善意提醒，又为连香考虑的举动，可以四个字形容：谦谦君子。

　　这样一个君子看向自己，连香也不禁微微局促，感觉心跳加速，于是她警醒地低下头避开那双眼眸，“不敢托大，届时完成一部分，就会将书稿送来周掌柜这里。”

　　“娘子不用送往周掌柜处。从前娘子隐瞒身份，想来已经对他有愧疚之意，若是继续隐瞒，娘子想必会心中不安。如今正是紧要时候，娘子的书稿日后可直接交给季某，季某常在闻文斋——”季宣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还是我想岔了，闻文斋太远，娘子过去恐怕不便。”

　　又看向连香，温言问道，“连娘子若是信得过，便和季某约定十日一取稿，每次需交三期连载的内容，如何？”

　　取稿，就意味着需要自己给出一个地址。

　　按照连香以往的习惯，她不会就这么给出自己的地址。但是今日首次见面的季宣令她太有好感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给别人多一点信任，也是对人性多一点信心。

　　于是她和季宣约定好了地址和时间，季宣又道，“从前娘子《十载恩仇录》的分成，确实少了，恐怕娘子会觉得是我们店家店大欺生……”

　　“季郎君多虑了，从前的分成，是我亲自和周掌柜协商同意的，那时我也不过第一次试笔，谁也不能肯定这本书的销量，周掌柜也没有欺生，只不过他身为掌柜，总要为自己书斋考虑的。”公平，确实欠缺。但是社会中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当时自己也是无名小卒一个，能不打压着卖，就已经是他厚道了。

　　“好，娘子果然爽快。从前的事情，季某也就不再置喙，今后娘子再有书稿，都会比以往增加一成。”

　　一成，那已经很不少了。这不是按照字数来算，直接按照卖出的书本数量来算。

　　连香有些受宠若惊，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真的有人直接送钱。

　　“需教娘子知晓，这样的稿费也是我们文斋的惯例，那些诗集、文集，比娘子的分成还要高。崖离山答生如今也是受人追捧，当得起这样的分成。”

　　诗集文集，都是当世的名家大家写的，费用自然高。季宣这些话是说明，书铺和著书人的分成，是根据著书人的名气来确定的——相当合理。

　　连香这下愈发觉得，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将书铺开设在京城四处的人，果然不简单。

　　若是季宣和他手底下的掌柜，对每一个来抄书、卖书的人都是如此的公平，也把自己文斋的规矩事先告知，想必长此以往，那些著书人、抄书的学子也都愿意来他的文斋合作，怎能不发展壮大呢。

　　两人商量好，连香又带上自己分得的稿费，心情很好地回家。

　　季宣看她离去，也在感慨这样一位女子。他翻翻连香从前留下的书稿，不由叹道，字如其人，这字体为了仿男子，写得是方圆兼施,以方为主,笔力凝聚。整体严谨工整，远观亦显秀挺。可见这位连娘子，是如何的蕙质兰心，冰雪聪明。

　　不远处周掌柜时不时地看向两人，只觉得男的俊雅女的秀丽，正是好一对才子佳人。

　　想到自从东家从几年前丧妻之后再未续娶，又总是忙于打理季家的产业。身边也没有个妾氏照顾，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有人选……

　　连香拿了钱，先回家放好一部分。然后准备出来买些桃子回去做罐头。出门没多久，就看到巷口有个人在徘徊。

　　那人一见到她，期期艾艾地上前来行礼招呼。

　　“陈郎君？”标志性的络腮胡竟然不见了。“你的胡须……？”这是失恋的打击吗？

　　从那天过后再也没见过陈唐，加上红雀对他的避而不谈，肯定是两人在那天有了什么矛盾。可能争吵过，这么久不见也就等同于失恋。

　　按照连香曾经的经验来说，分了也就分了（喂就你那点可怜的经验还能作参考吗）。

　　是以还能见到陈唐有意寻来，也是有些惊讶的。

　　陈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个……省事。”

　　“挺好的，”连香很是肯定，这一大把胡子剃干净，立马从黑旋风李逵变成了小李广花荣。她知道红雀也是有些重外貌，当初如果陈唐就是这样的形象，可能红雀的接受度会更好。“看上去干净清爽。”陈唐从前过来蹭饭，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喝汤怎么办，大胡子男人该怎么吃饭才不会让胡子蹭到食物。

　　“连娘子，那个，红雀她还好吧？”陈唐犹豫问出口。

　　“挺好的。”就她见识过的失恋人员而言，红雀除了哭那一场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心情不好这是肯定的，但是最近似乎已经化悲愤为动力，一个劲地在做绣活呢。很有当初自己抄书写书的风范了。

　　陈唐听了这话却有些着急。

　　他那日怎么也没想明白红雀是怎么就发作起来的，自己不知道多喜欢她呢，恨不得讨回家来天天搂着抱着当个宝，怎么就“轻贱”她了？

　　但是越是在意就越是胆怯，他其实来过好多回，在巷口来回转悠，有时都到了门口，想敲门最后也不敢。

　　最近教他发现一件事情，红雀住处后面原来新搬来一大一小两个小白脸，见天地往她们那里跑，有时藏在一角的陈唐还能看到给小白脸开门的红雀对那小哥露出笑脸。这让他瞬间警惕起来——是不是那个大白脸或者小白脸看上他家红雀了？后院这是要起火啊。

　　于是更加积极地过来查探，并且把自己和那大白脸对比过后，觉得若是红雀真喜欢上了那个读书人大白脸，就一定是自己的模样太粗俗，外表上比不了人家。狠狠心，将经年不打理的胡须一气剃得干净。没想到竟然显出个帅小伙来。

　　陈帅小伙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否则什么时候红雀被别人耗走了也说不定。这才在连香面前现身，想和她打听红雀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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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练车，都不一定能每天完成四千字以上，只能靠存稿了。再就是靠着五一休息多存一点。
以前一般九点完成，最多到十点半，现在都得写到夜里十二点。
另外，新文暂时停止进度，还是先认真完成这篇文。否则就对不起一直在看的你们。
我可能会写不好，但是用心了的。这是能力有限，但是精神可嘉？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的区别？
那就等这篇文完成以后，我再好好准备新文吧。
趁着王易不在，各路人马都出来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