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46、第 46 章

　　这次过后，好些天都没有再见到陈唐的身影。

　　红雀心里似乎有些预见，又似乎更加心凉。

　　连香见她神色仄仄，食欲不振的样子，心知是和陈唐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问她吧，也没有什么回答。

　　再问，“你觉得陈唐如何？”

　　红雀就会说，“娘子，如今不是我觉得人家如何，而是人家根本就瞧不上我。”

　　连香想到红雀此时还是奴籍，难道是因为这个被陈唐知晓了？否则按照陈唐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红雀身上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瞧不上她。

　　便又问她绣品做得如何，卖得如何。

　　提起这件事情终于让红雀来了兴趣，她专心做绣活，今日又卖出去一副鲤鱼跃龙门，卖得二两银子。除去她买原料的本钱，还有一两多剩下。距离十三两银子又进一步。按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她就能还给连香十三两银，将自己赎回来了。

　　红雀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绣品上，哪怕无意间想起陈唐也会伤心，但她不再容许自己多花时间伤情，有意强迫自己继续工作。

　　而连香自从完成《玉兰记》的全部稿子之后，便又在想着下一本书要些什么。

　　老实说，她第一本《十载恩仇录》的梗概脱胎于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而第二本《玉兰记》的灵感又来源于小仲马的《茶花女》，接下来的书却让她犯了愁，总不能揪着这父子俩一直写吧。再者，大仲马另一本十分著名的小说《三个火枪手》并不适合如今的环境。自从刘挚和她相认，又简单讲了一下当初那场战事，连香就脑补出了各种类型的宫斗、皇权争斗之类的剧情。为了保险起见，任何涉及皇权的内容她也不想写。

　　想来想去，决定写一本与自己擅长的事情相关的书。

　　连香擅长什么？厨艺啊。

　　没错，她决定写做菜。形式类似《聊斋》，收集各种菜式（妖精），延展出一个个小故事。而风格打算走的李渔《闲情偶寄》那种轻松惬意。这肯定不能成为《十载恩仇录》那样的爆款，但是估计也可以随着崖离山答生的名气卖一小波。这也就够了，她本就打算用这本过渡一下，毕竟《十载恩仇录》的故事烧脑，而《玉兰记》故事伤情，一本轻松风格的故事集合，对于作者来说能调节情志。

　　为着这个缘故，连香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里要好好研究吃食，亲自做出来之后再写，会有更深的体会。

　　她花了几日，把自己会的所有菜品列了个清单，按照粤菜、鲁菜、川菜、淮扬菜分类，每个类别下面大约有三至五个菜品，把自己记得的菜品诞生的来源故事简单标在后面，这本书的大纲其实也就差不多了（真是个简单的大纲啊）。

　　第一个菜就是酱油鸡。

　　酱油鸡是广东的特色家常菜，做起来并不十分复杂，唯一就难在对火候的把握。这也是连香的拿手菜之一，只是从前在牟府也没有做过的原因，是她没有酱油。

　　这时候的酱油并非现代的豆类酱油，还是鲜肉腌制的（肉剁成肉泥再酦酵生成的油）。因此造价贵，一般民众吃不起。连香也有见过有人用豆子做成的酱，但是和现在酱油的鲜味差了太远。因此在王家村的时候她就想做，只是那时候天气寒冷，还不是时候。后来到了京城，她就开始自己用豆子做豆酱、做酱油。

　　酱油需要晾晒，这时候还没有完成，但是豆酱是已经做好了的，也有一定的鲜度，虽比不上酱油，但是也比这时候很多的酱都更纯，更鲜香。

　　她准备用自己做的豆酱，试着做酱油鸡。

　　因粤菜讲究鲜嫩滑，她特地去挑了没下过蛋的小母鸡，杀了之后拔干净毛，用牙签在鸡身上戳孔好入味，然后葱姜蒜以及八角香叶桂皮这些香料放入锅里用油煸出香味，再提着两只鸡脚把鸡身放在锅里各面煎出金黄色。倒进自己做的豆酱（过滤掉了豆子）和水、糖、煮过虾米的酒一起调成的酱汁，一边煮一边给这只已经是金黄色的鸡淋酱汁浴，等到快煮熟的时候，把香料捞出来，以免香料味过重过浓，按照她自己的创意，切几片这时刚刚收获的苹果，放进去一起煮，增加了果香和清甜，以及一丝微酸，会让鸡肉吃起来香而不腻。等到汁水变成了深褐色，就差不多收汁出菜了。

　　红雀本来正在用心描绘花样，结果被这香味勾了出来。

　　凉棚里，连香已经将一整只鸡装出来放凉，这样好切块不易散。

　　酱汁是褐色的，但是煮出来的鸡肉确实色泽发红，鸡皮光亮，因着煎过，也没有破。看上去就十分的鲜嫩多汁，惹人垂涎。放了一会儿，连香用熟食刀斩成小块，示意红雀试试味道。

　　鸡皮，那真叫一个香。鸡肉，那真是一个滑。一口咬下去，那鸡肉本身的汁水就布满口腔中。香味不浓不淡，鲜咸相宜，带着一丝果香，也不觉着腻味。

　　红雀心道，在牟家看着主子吃了不知多少的鸡肉，不是炖就是煮，吃起来不是发柴就是油腻，老妇人嫌肉腻，往往只喝鸡汤，再就是鸡肉煨出的高汤煮其他素菜，怎地也没有这样的看起来好吃，也没有这样闻起来香，吃起来就更不如这道鸡了。还是娘子手艺了得。

　　她不知道粤菜就是喜欢用没下过蛋的小母鸡，正是因为这种鸡做菜肴不需要煮很久，可以保持食物原本的鲜味，而且肉质嫩滑，短时间出锅还不容易发硬。它没有老母鸡的香，但是吃的就是这种鲜嫩。

　　在等着酱油鸡放凉的过程中，连香做了个凉拌胡瓜，二人装好饭，就坐在凉棚下准备开饭。

　　这时院门敲响了。

　　谁会在这时候来？难道是陈唐吗？

　　红雀不想连开门这种事情都要劳动连香——人家身为自己的主子，许多活都替自己干了——开个门而已，也不伤手。至于是不是陈唐，她心里也有一丝紧张——拿不准改用什么态度对他。

　　开了门，外面站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红雀放了心，又有些失落。

　　童子见门开了，登时亮起了眼睛，先拱手行个礼，“娘子好，叨扰娘子了。”

　　红雀见这小童生得相貌端正，行事伶俐又有礼，便也回了个礼，“这位小哥可有什么事么？”

　　童子咧着嘴笑了一笑，“娘子有礼了。我和我家主人是新搬过来的，就住在隔壁。特地来告知娘子一声，大家以后做邻居，有什么需要可以相帮。”

　　红雀也微笑地答应，她以为这就是个简单的寒暄，不料童子又开口了。

　　“实在是太好了。娘子勿怪，我们主仆确实有些难处。因着才搬来，一应事物都没能准备齐全，眼看到了午饭时分，家中还无柴生活，无锅下米。请问娘子家可有鸡子两枚，先借给我家中午煮来充饥，日后便宜时再还回来。”

　　太可怜了，太诚恳了，一双眼睛眨啊眨啊的，红雀不忍拒绝，何况是个这么小的童子，何况是件这么小的事情。

　　“你先进来吧，我去拿给你。”

　　“好，太感谢娘子啦！”小童赶紧弯腰行礼，乐呵呵地跟着红雀进门。

　　红雀进去先跟连香解释两句，让连香忍不住笑着看向小童——真是来借鸡蛋的吗？

　　她不像红雀自小在牟府长大，有些事情不知晓门道。这接鸡蛋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由头，他要真是过来借鸡蛋的，何必此刻眼睁睁地盯着这桌子上的饭菜呢？这就是为了让人家觉得他可怜兮兮，都没柴没锅了，拿什么煮鸡蛋？

　　不过这小童有礼，看上去又利落，连香也对他没有恶感，便对要去厨房的红雀道，“鸡子不必拿了，多拿两个碟子、两双筷子就好。”

　　碟子拿来，连香便问小童，“你家可有碗筷？”

　　小童面露赧色，“回娘子的话，家里没有置备。”

　　连香就舀了一碗米饭，然后倒扣在碟子上，又夹了一些鸡肉，用勺子淋了些汤汁在肌肉上，最后夹了一些凉拌胡瓜放在一旁，另外一个碟子如法炮制，做成了广式的快餐形式。在每个传统的广式烧腊店，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烧鸡、白切鸡、酱油鸡、烧鸭配白米饭，加上时令青菜的碟子。

　　将两个碟子递给小童接住，连香道，“既然你们这时候了还没能解决午饭，就先吃些我们这边的饭菜吧。放心，碟子里都是还没有动过筷的。大中午的，两个鸡子能顶什么用。”

　　小童高兴极了，施礼谢过连香，接过碟子，又低头谢过红雀，告辞后一溜烟地跑了。

　　红雀跟在他后头关上院门，回来和连香道，“也不知道什么人搬家，怎地什么也不置办。”

　　连香道，“你看方才那小童，肯定是哪个读书人的书童，很是有礼，说起话来也不含糊。”

　　想到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就有中人说过，这一片有来参加春闱的举子租住，也便明了，“他主人可能是才来京城的举子吧。不然也教不出这样的书童来。明年春天又是三年一度的科考，肯定有许多人要提前来京城学习，交友，拜老师，此时租下房子也是为了方便。若是只有两个男子，确实是吃不上饭。”且看他们到时候还回餐具时说什么吧。

　　红雀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从未经历过而已。这时反应过来，笑道，“好个狡猾的小哥。”什么鸡子不鸡子的，就是想来蹭一餐饭的。娘子做的鸡肉香味肯定飘散出去了，这是闻着味来的啊。

　　又道，“还好我们饭菜都有多余的，否则上哪儿匀出两人的分量，只能真的给鸡子了。”

　　因着宋娘子平时不回来吃饭，两人的饭菜不好做。因此都是中午就要将中午和晚上的饭一起做好，到了晚上一热即可。至于今日的菜，也是巧了。连香是买了一整只鸡来做酱油鸡。本就是吃不完打算晚上再吃的，这回可便宜了这小哥和他主人了。

　　小童兴奋地一路小跑，没几步就来到了连香她们院子侧后方的一处小院落里。两家虽是相邻，但因大门方向不同，因此需要绕几步路。

　　院门没关紧，他一只手端着一个碟子，便用腿踢开门。进了院子再用腿顺便把门关上。

　　“郎君郎君哎，快些起来。”

　　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而且和王易那间很相似的是，厨房也在院子里，搭着个棚子建的。想来租金便宜不少。

　　其中一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二十出头面如冠玉的年轻人，穿着书生袍，衣袍有些宽松，看上去文雅而体弱。方才或许是躺着休息，这会儿起来，衣服上还有些褶皱。

　　“你竟然……”这书生想是没料到童子带回两碟饭菜，正想说你这是求人施舍去了么。

　　童子赶紧堵住他后面的话，“郎君，隔壁香味传了这么久，您就不饿么？要教训我也使得，先吃饱了再说，才有力气啊。”免得您一会儿吃着觉得真香，抹不开面子。

　　他们厨房在院子里，也没有专门的餐桌椅，童子便把饭菜端进房里，放到当中放茶壶的桌子上。喜滋滋地倒了两杯茶，递给书生一杯，自己留了一杯，“郎君快些吃吧，一会儿饭菜全都凉了。”你不开动，我也不好先吃独食啊。

　　书生瞪着自家童子，深觉是自己把人给惯坏了，什么规矩也忘光了。发觉自己如今果然是浑身饿得没劲，想瞪他瞪久一些，也闲费劲。便和他一样坐在桌旁，饭菜都端来了，还能怎样？吃呗。

　　初下口时还能保持矜持，等三两口下了肚，这回空空如也的胃部仿佛重活过来，对那美味的鸡肉，晶莹的饭粒、酸爽的胡瓜都有了期待，二人越吃越快，最终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菜，童子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舒服地喟叹一声。

　　想想这两日的困境，对书生道，“郎君啊，您这何苦自讨苦吃呢？乖乖地听从老爷夫人的话不好吗？何苦在这里挨饿受罪？看看这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明年还得考试呢，可还能静得下心来？”害得我成了个油嘴滑舌的小乞儿，堂堂第一书童，竟然跟人要饭！以后回到家中，让人知道了岂不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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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差点又没写完一章。
赶在夜里十二点前码字码字，终于赶上了。
文案里的举子，终于出现了。
求留言啊，评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