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37、第 37 章

　　红雀因着落胎的事情，伤感郁郁很久。

　　这是唯一让她能和从前的生活产生联系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孕育在腹中，等她知道的时候又要离开她。

　　对此，连香也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如果她早些怀上，或者早些知道，那可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牟长符也愿意为她提供庇护。毕竟他后宅只有正妻生了孩子，正妻身边的几个陪房之所以没有人能提成妾氏，也是因为没人有孕，也就没有由头。至于为什么没有孕，想必牟家大少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惜红雀此时发现，就算没有被络腮胡撞导致落胎，也已经晚了。她被牟大少夫人卖出来，怎么能说得清楚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牟长符的呢？

　　因此不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借着孩子回到牟府的。

　　而如果要开始新生活，带着孩子也是艰难。

　　这次小产固然是连香也不愿意发生的，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情对于才十七岁的红雀而言，不能完全算个坏事。

　　看到红雀郁郁寡欢，她也是这么劝的。

　　最令人惊讶的是，宋娘子竟然暂停了她浆洗的活计，特地在家待了十来天，就是为了照顾红雀。旁人不知晓缘故，她自己心里明白，当初若是自己提点一句，可能红雀就不用遭这个罪了，孩子也能顺顺当当的留下来。她是生过一个女儿，以己度人，总觉得此时失了孩子的红雀肯定是异常难受。

　　在红雀的小月子期间，络腮胡来过几回，每次都带着肉蛋和老母鸡等物，又或者是红糖红枣乃至于参须，也不知是听了哪些过来人的提醒，知道这些是能给小产妇人补身体的。他把红雀在医馆以及回来后的药品花销全部出了，态度诚恳，每次又都低声下气的赔罪，而且从不空手，这让众人明着也不好太过于责备。

　　可是这次事情又让连香增添了不少压力——那还是挣钱。

　　若是无病无痛，平时的花销基本能满足。可是一旦生病，如今继续全无的她难道又要借钱吗？当初铜陵镇看病已经是花费不少，在京城，更是一笔巨款。这成了每天鞭策她起床，抓紧一切时间抄书、写书稿的动力，就连做饭都少了很多心思。好在宋娘子如今在家帮忙，也不叫她费多少时间在家务上。

　　连香抄了两本《千字文》就回去找了书铺掌柜，掌柜仔细检查了她的抄稿，又检查了原书，确认没有问题才收下。这回连香又交了押金，她准备抄《论语》。因着押金贵的关系，《论语》的抄量没有《千字文》多，但是只要抄四本论语，就能赚回押金钱。等到论语的押金赚回后，她就可以抄《孟子》了。要知道《孟子》一本抄完，可以抵得上半贯钱。以她的手速，也就是五天的功夫——这还不算写书稿的时间呢。

　　她心里算了笔账，如果她每天只写三千字的书稿，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抄书，那么《孟子》三天就能抄完。三天就能赚四百五十文，每天就赚了一百五十文。她完全可以请宋娘子在家帮忙，给她每天十五文的工钱，伙食费那十文就不用她另外交，这样就能把自己从买菜做饭搞卫生养鸡种菜这一类的事情中解放出来，而这些事情所耗费的时间，远远不止二十五文。五天抄完《孟子》，等于每天得九十文；而三天抄完，等于每天得一百五十文，相差了六十文。就算她付给宋娘子二十五文，还多得了三十五文呢，这些钱用作每天的生活费，也是差不多。

　　在连香认为，房子是王易的，自己就得出伙食费才公平。王易给的钱她收下却没动，只等着以后一并还给他。也免得现在为了这些事情让来让去的。

　　既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宋娘子很是惊喜，她在浆洗店洗衣服又忙又累，成日里被人盯着做活，稍有不慎洗破了衣服还得赔偿，也才每天二十文。在家的活虽然琐碎，可是轻松多了，而且连香又好说话。对于连香多给的五文钱，她便坚决不要。连香也没和她推让太多，既然如今能靠抄书赚钱，她也就不用在吃食上太过节省，每天五文钱不多，累积起来可以多买些油盐糖呢。

　　《论语》、《孟子》之类的四书五经，都是连香很是熟悉的内容，抄起来也快。书铺掌柜很是满意她“兄长”的工作成果，问她还要不要抄其他的书。所谓其他书，指的就是旁人写的故事、话本、游记、诗集、文集一类的内容，装订成册。这些书本虽可以印刷，但是雕刻印版过于费钱，印完一批后，印版就已经模糊不能再用，而这一批也不知能不能卖的完，因此京城书铺遇到“畅销书”就会请人专门抄写。这些书不同于圣人书，对于字体的要求没那么高，价钱却是一样的。只因为抄书的人对于四书五经非常熟悉，不易抄错，而这类书籍就需要放慢速度，以免抄错。

　　连香自然愿意，掌柜给她两个笔记，让她每样抄十本，只要抄完一本，就可以拿回一本。连香拿到话本，猜测这是如今的畅销书，打算回家一边抄一边好好看看，自己完成大半的书稿能不能比得过这个畅销书，便数好了纸回去。如今掌柜知晓她“兄长”的抄书能力，又打算长期抄下去的，因此连押金也不收了，还将从前的押金退了一半回去。这种好事，连香自然不会拒绝。

　　如此一个月下来，连香已经靠着抄书赚得了四两银子。这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连同她从前攒下的二两银子，一共就有六两。再有一个多月，自己就能把欠宋娘子的钱还了——当初买红雀的钱，正好是十三两。

　　等她抄完那二十本笔记之后，自己的书稿也差不多完成了。她重新修改了一部分，按照抄书所用的字体，重新誊抄到节省下来的抄书纸上，带上这一部分书稿，又去找了书铺掌柜。

　　书铺掌柜姓周，年纪也有五十了，留着山羊胡子，从前也是进过学，考过童生的。可是于科举一途，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再考下去，也考不上秀才，便谋了个书铺掌柜的位置，从三十岁不到做到如今，也有二十来年。

　　连香将自己写的书稿交给他，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其实也有些惴惴，“这是我兄长从前写过的书稿，如今誊抄一遍，想请掌柜看看，能不能放在贵店卖。”

　　周掌柜眯着眼接过这一叠书稿，问道，“老夫冒昧地问一句，你兄长的腿疾……是不能好了吗？”

　　连香一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周掌柜和连香打过多次交道，觉得这个年轻娘子至多识得几个字，但是事关读书人的许多道理，她是不明白的，便解释道，“你兄长的字，苍劲端方，想来是读书习字多年才有的底子。抄书想来是为了补贴生计，何况圣贤书抄一抄，除了时间花费多些，还有助于记忆，情有可原。当时老夫给话本的时候，就怕你兄长不肯抄这等俗野之物，如今看来，你兄长是不打算走科考一途了？这么多年书读下来，也花费不少，竟不去科考，除了腿疾之外，老夫也想不到其他原由。”

　　连香这才明白，周掌柜此问也是好意。

　　想想一本启蒙读物《千字文》就要卖五十文，这还不算笔墨纸砚这些消耗品。况且不是买了书回来就能自己看懂的，还需有老师教授，老师的束脩又是一笔不菲之资。家中有了一个读书的男子，就意味着养了一个闲人，没有产出，还得不断往里填钱。只要能考，肯定是要一直读下去的。除非像周掌柜这样对于读书考试没有天分的，自然就要早早谋出路。谋出路，也不会选择抄书这么辛苦的路。来这里抄书大多是兼职补贴家里的。周掌柜看连香每次拿回来抄书都很快，说明他兄长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在这上头，若是再写书稿，就意味着没有时间读书了。他看连香拿来的抄书稿，有道是字如其人，也当是个不俗的，怎么会轻言放弃？想想按照规定，身有残疾者是不能够科考做官的。只能说明此人腿疾严重，已经不能参加考试了。

　　“家兄……确实是不去参加科考了。”连香婉转道，她不想说是腿疾，王易的腿可还好好的呢。至于参加考试？王易是肯定不会去的，这不算是说假话。又补充道，“一时也想不出该做些什么，只好先拿出以前随便写的，看看能不能装订成书卖出去，也好补贴家用。”

　　周掌柜摇摇头，觉得有些可惜。见连香还在原地等着，便拿起书稿看起来。

　　故事开头，讲的是几百年前的一个朝代，有个农家子弟张武，自幼订好了亲事，这年他满了十八，准备和未婚妻成亲，不料未婚妻因生得美貌，被县里大财主的儿子李甲看中。这财主儿子是个内里藏奸的人，他假意结交张武。故意带着他认识自己的几个同窗，其中有一人赵乙是平素和他有矛盾的。李甲便使了个毒计，故意和赵乙起了争执，再挑起张武维护自己之心，张武当场和赵乙起了口角纠纷，但还是忍耐住没有动手。李甲便指使自己随从暗地里将赵乙打得半死，对赵乙说自己是张武，替李甲出气。赵乙当真以为是张武，被人救回后一纸诉状递到府衙，张武随即被差役从家里拉走，彼时他正准备迎亲。

　　故事暂且写到这里。

　　周掌柜正看的是心头火起，想破口大骂李甲，一会儿焦急张武怎么识人不清，看看，这亲事可怎么办？一会儿又担心县衙会如何断此案。结果……下面没了。

　　其实故事，并不复杂。元代戏剧家关汉卿写的杂剧《窦娥冤》也有类似的好人遭坏人陷害等的情节。连香写的书稿，新就新在是新瓶装旧酒。

　　只因为这时候并没出现章回体小说，只有笔记和传奇一类的读物，让人从头看到尾，从节奏和起伏来看，自然就比不上这种颇具新意的章回体小说。

　　而且连香特地在每章开头承接上一章内容，每章中间必有高潮，在结尾处又留个悬念，让人看了欲罢不能。所用语言更接近于白话，可是又比街谈巷语的那种粗俗传奇文雅了不知几倍，心理描写动作描写以及配角的心理描写都占有一定篇幅，让人更容易带入，更加感同身受。是以周掌柜才会这么的着急，只因为他此刻是“上帝视角”。

　　周掌柜一拍桌子，倒叫连香吓了一跳。

　　“好！你兄长写得好！”

　　又摇摇头，“就是太短了。”

　　连香此刻终于将心放下，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家兄说，若是掌柜觉得好，便想放在贵店售卖。只是这篇故事很长，就看掌柜敢不敢按照他说的方式来卖。”

　　周掌柜抚着山羊胡，“呵，娘子可不必激老夫。你兄长所指方法，不防说来听听。只要是好法子，老夫自然愿意采纳。”

　　“掌柜放心，这法子对贵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连香微笑道。

　　这办法说来简单，任何一个现代人都知道什么叫做连载。连香提的，也是这个。只是如今并没有报纸一类的媒介可以连载的，这个模式就很新颖了。她每写一段当做一期，就放在书铺寄卖。在这段期间，可以通过看过书的人传播，发酵，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下文，也就不存在剧透。一定要等到下一期出来之后，才能看到后面情节。这样可以保证每一期都有人买，等到全部出完之后，再补一分合辑，一样可以出售。这对于书铺来说，每一期的内容有限，纸张所需也不太多，让人抄写的费用也有限，因此成本就降低了。可是销售量也能够保证。

　　这主意确实是妙。

　　“可是多久为一期？一期大约有多少字？你兄长可能保证每期都写出让人拍案的内容？”周掌柜追问道。毕竟出一本书，也还是关系着书铺的经营成本，乃至于声誉，他必须慎重。

　　连香道，“三日一期，每期至少五千字。不瞒掌柜，我兄长如今已经写了足够十期的字数了。”其实她说少了，已经写了九万多字。

　　周掌柜哈哈笑了起来，“若是有机会，老夫定要见见你兄长，可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呵呵，我兄长肯定不想见你。

　　连香微笑。

　　二人又商议起这书的价格，以及每一期的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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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掌柜：好！你是她兄长？
王易：？是。
周掌柜：太短！
王易：？？？（拔刀）
作者：周掌柜是说，评价太少了，收藏太少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