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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胃里已经清空了,可是还在不断地向上涌酸水。

      连香无力地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胃,一手支着头。还想吐,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王易慢慢走来她身边,有些犹豫,“小妹……他方才正要逃走,我……”

      “走开,别和我说话。”连香擦擦嘴角,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她现在只觉得一切都很恶心,很烦躁。

      见过死人,知道有死人,和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那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那片血色似乎在自己眼前蔓延。哪怕她已经离开了人死之处,也无法摆脱那样可怖的场景。

      连香暗暗咬牙,总这么坐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可是现在要回到大殿上,却也不能。这一切生理反应的始作俑者,就是王易。

      王易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其实比他表现出来得要更好些。那道士从昨日到今日,看着像是乖觉,实际上是打着主意要跑,并且已经在实施他的计划了。如若不然,王易不会在那时候杀掉此人。但是他没想到连香的反应这么大。

      看着连香此刻萎靡地靠在井旁,用井水洗脸,他也很是懊悔。

      他怎么就忘了呢?当初头回上战场的时候,自己也有诸多不适啊。

      没有谁天生以剥夺他人的生命为乐(BT 杀人狂除外吧?),他在战场上连手中的枪都拿不稳,刺向的也不是人的要害之处,为此还将自己和同袍们至于险地,差点害死了大家。自那之后,他就知道了,在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如果不是杀招,那就没有使出的必要,因为那只会浪费自己的力气。而在战场上,多耗费一份力气而没有减少一个敌人,就意味着增加一分战死的可能。因此王易这样从战场上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动起手来杀气十足,只求一招毙命,不求招式好看。

      道士以为王易只能勉强起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偷偷将身上绑缚的布条给解开,打算趁着母大虫连香不在此处的功夫逃走,那受伤男子定然追不上自己。

      他身形刚动,王易就知道此人要逃。怎可放他离去?早晚都要杀的,王易没顾及杀人后的血迹喷溅等后果,他只考虑到自己可能因为受伤而放缓的速度,以及没有十足的力度,因此在一瞬间就选择了颈部作为攻击之处。他脑中刚做了判断,手下就有了动作,欺上身去用放在靴中的小刀一抹道士脖子,结果了他的性命。

      但是这其中的事情,连香并不知道。

      她现在还没能分出心神去仔细思考这道士究竟是不是必死。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见到王易,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于是等她能够站起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个道观,往县里去了。

      走到县里,来往的人群让她稍微冷静下来。这与方才的情景,成为鲜明的对比。

      下午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心中寒冷也在逐渐消散。

      除开一条鲜活的性命在她眼前就这样戛然而止,她还在意那人当不当死。

      哪里没有死亡呢?天灾人祸,时时发生,在战火延绵之地,处处死伤。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循环。即使是为了正义,那些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也需要有人执行枪决,扣下扳机。

      连香只是觉得那道人罪不当死,他要逃跑,是因为怕自己二人伤害,只是因为这个动作,王易就要杀人?

      可是很快,连香又反应过来。从那个道人回到道观,对她起了邪心开始,就已经是必死之局。

      正是因为他心术不正,怀有歹意,连香才必定要反抗,要将他制住,道人与二人已成敌对状态,一旦逃脱,对于藏身道观的二人而言,就有泄露身份的危险。因此王易想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将其灭口的。

      是啊,不论他该不该死,当不当死,最终都是要死。

      可是道士不该死,自己和王易难道就该死了吗?

      王易伤还没好,前往京城的路上不可能走得快,因此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泄露行踪的。道士就算今日不死,等哪日趁二人不备悄悄逃了,再去报官,二人也就危险了。因此,这道人的性命,与那日在船上追杀王易的那些人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这场你死我活之争。王易若不是足够小心,恐怕早就死了百八十回吧。

      连香苦笑一下,既然这样,自己还矫情个什么。却也知道,若不是出来散散心,恐怕当场就要对着王易发作了。

      既然想通了,那就得回去。

      她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卖包子的摊子处。此时下午,那大叔已经买完了包子,摊子也收起来,想来是回家去了。不远处一处宅院的门前,那个丢了孩子的妇人正歪坐在门口的柱子前,像是睡着了。

      连香走上前去,发现那妇人是睁着眼睛的,这回对方也看到了她,视线一扫而过,却并没有像第一回一样喊她“我的儿”,说明现在她没有犯病。没犯病,眼神却也是木然的。

      “你饿不饿?”

      妇人掀掀眼皮,没去看她,嘴唇翕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连香想了想,去买了两块发糕来,扎在签子上,露出里面的花生仁和果脯。她先前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这会儿走了许久,也饿得胃疼。先前就看到这种酸甜的发糕,像是自己以前小时候老家集市上买过的那种,虽然有些想吃,但为了省钱便没买过。这时买回来,一块递给那妇人。

      “吃糕吗?这个给你的。”发糕插在签子上,在妇人面前。

      妇人盯着那糕,又看看她,没动。

      连香见她对自己的好意无动于衷,也不觉得难堪和气馁。

      从前她妈妈精神状态很差的时候,也有过将所有人隔绝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外的情况。那时她身边有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妹妹,在亲人的关爱下,带连香的妈妈去看过心理医生,又有陪伴和沟通,最后慢慢才好转。可是这妇人,恐怕已经被家庭所遗弃。她能有这一刻不魔怔的时候,已经是难得。

      “你肚子饿吗?吃了东西就不会饿。”

      妇人又看她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

      连香凑近,这才听清她说的是包子两个字,不禁心中一酸。她还记得自己——那日连香曾买了两个包子让大叔给她。

      “你想吃包子吗?今日大叔回去了,只能买到发糕。发糕也好吃,酸甜的,里面还有果脯呢。”说完她吃了一口自己那块,故意夸张地夸赞,“嗯,真好吃,你快尝尝。”

      “果脯?”妇人眼睛忽然亮了,一把从连香手里抢过那块发糕,她直接用手抓的发糕,签子还留在连香手上。

      妇人把发糕拿在手里却没吃,用鸡爪般干枯的手指在发糕里面抠索着,抠出了一小块渍梅干,笑嘻嘻地用两只指头捏了,递给连香,“囡囡吃。”

      连香看出她这是又有些错乱,把自己那块糕举了举,“我有,”然后指指她手中的,“你吃吧,好吃。”

      妇人咧嘴笑了,“好吃,囡囡吃。”

      连香默然,从她手中接过那块渍梅干,在嘴边晃了一下,假装吃下去。然后又放回在她手上,“我吃完了,轮到你了。”

      这回妇人便没有再让,将梅干放入自己嘴里,含糊道,“酸……”然后开始用手把发糕小块小块地掰下来,塞进嘴里。

      连香道,“我走了,下回再见到你,还给你买肉包子吃。”她站起身来,看那妇人似乎毫无所觉地吃着发糕,心里带着酸意地离开。

      不是不想帮她,可是该怎么帮呢?能买几回吃食,又算得上是帮助吗?

      真正的帮助,是要帮她寻找女儿,是要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开导和安慰,帮她解决心中的执念。但是这些连香都没办法做到,此刻她自己都还自顾不暇。所能够做的,也无非就是给她买几个肉包子,买个发糕,让她有半日的饱腹而已。

      等连香回到道观,日头的余晖也将尽了。

      王易眼见天色渐晚,连香还没有回来,心中焦急。他之前是能够走动,但先前因为暴起杀人又影响了他的伤势,此刻便只好扶着墙艰难地一步一步来到道观门口,向外探望。等看到连香的身影出现在路径上时,才放下心来,又悄悄地扶着墙艰难地回去了。为什么回去?他心里打怵呗,生怕连香生他的气,本能地就要逃避。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连香回到道观,关上外门,走进大殿,不由得顿了一顿。

      好容易做完的心理建设,这时候再度崩塌。

      那死去的道士——还在远处躺着。血水依然是原样在那里堆了一滩。

      她忍不住在殿内搜寻王易的身影,发现他躺倒在平常的位置上,背朝向自己。

      “你不是都有了杀人的本事吗?怎么将此处处置一番都不行?”

      王易转过头来,讪道,“我……没力搬动。”

      “你没力?你没力,这人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那一刀本身不费多少力气,而且出其不意,一刀毙命,没有给他反抗的……”他越说看连香脸色越难看,不由得声音越小,“余地。”

      连香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自己口吐芬芳的冲动。

      好好好,我不跟你个病人计较。

      她不跟王易计较,也只能自己处理这道士的尸首了。

      在厨房找了把铁锨,去外面挖了一块坟坑,从殿中将道士一路拖到那处坟坑里埋了,这道士干瘦,个头也不高,不然凭连香一人也是拖不动的。把人买进去,连香想了想,给他铺了个坟包,上面插个木板。因不知道此人姓名,木板上什么也没刻,相当于一块无字碑。

      连香默默心道,“不论你此生做了什么坏事,做过什么好事,此时都是一了百了。若是真有轮回,希望你能早早投胎,来世生在太平盛世。”看着那无字碑,又觉得自己这些话根本就是在为自己和王易的杀人行为开脱。之所以把杀人行为也安在自己头上,是因为把自己当做了王易的“帮凶”。她尽管后来认同了王易的行为是为了两人的安全着想,尽管动手的不是她,可也知道这道人若不是遇见了自己二人,恐怕今日不会丧命。这么一想,连香一时又自责起来。

      王易站在门口处,看向林中依稀的身影站立不动,许久也没有回来,不由得高声喊道,“小妹。”

      连香发呆许久,也不知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均是些此人自此尘归尘土归土不知是否有人记挂他之类的事情,听到王易叫她,立刻回了神。再度看向这处无名坟包,心中叹气,却决定自己不能再将思绪沉浸在此了,转身离去。

      她从来都是一个意志力强大,自制力也十分强大的人,总以为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思绪全部由自己控制。可是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她说不去想就能够不想的吗?

      连香回到大殿,殿中血液已经凝固,此时她也十分疲惫,无力再去清理血迹,只得拿挡风的干草铺上去遮挡,省的她经过要犯恶心。王易能在这死了人的殿中休息,她是做不到的。于是跑到厨房去,看还有剩余的鸡肉和鸡汤,想到王易从中午到晚上恐怕也没吃什么,便热了一下,端出来给他。

      “小妹先吃些吧。”王易看东西不多,想到连香中午都吐了,便要让给她。

      “不用,我在外头吃了东西的。你吃吧。”这鸡汤鸡肉连香是绝对吃不下的,有心理阴影了都。再说下午回来前确实吃了一块发糕,也不算空肚子了。

      王易倒是吃得有滋有味的,连香叹气,许是战场上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她想起从前看过一些关于抗战老兵的纪录片,也没听说有什么战后心理综合症,也许是纪录片中没有播,也许是因为那些人抱着使命而战的斗士。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恐怕直到现在还是当做自己在战场上的。他的战场,就是为了太孙而征伐的战场。什么时候太孙前面没有了敌人,什么时候才是他停下脚步的那天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连香冷静自持,不是圣母。她也不应该是有坏心。
    记得昆山龙哥案子吗?关于防卫过当的讨论。这里的王易按照现代司法肯定是防卫过当故意杀人,可是在现代社会里,也不会有人追杀他们两个啊。所以连香作为当事人,是要考虑到实际情况的。如果按照现代三观,王易确实不该杀道士,可是现代三观里,王易也不该被追杀。所以在这里,究竟是不是防卫过当呢?我个人认为很难说。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这个道人逃出去之后是否会导致二人行踪泄露。要知道究竟会不会,就必须得让这道人逃出去才是,而王易又不可能让他逃走。因此这件事就是薛定谔的猫啦。
    王易为什么怕连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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