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19、第 19 章

　　这一天事情尤其多。

　　上午告知了王易家中父母去世的消息，将过后的一应事情也都说了。连香便听到外头有人叫门。

　　来人是六婶，她原本租了王易家的地种，如今正主回来了，也不知对方会不会继续给她租下去。

　　连香知道地肯定还是要租下去的，王易准备要去京城，自己若无意外应当会去找里正帮忙找工作，因此她叫六婶放心，租地一事在约定好的租期内都不会有变化。

　　二人正在院门口小声说着话，一会儿又有人来。

　　来人见着连香，期期艾艾地问，“连香啊，那过继的事情……”

　　连香还没有回答，六婶直接就替她把人赶走了，“滚滚滚，没见着易哥儿已经回来了？还过继什么过继？人家小两口年纪轻轻，自己不能生？非得要你家的种？趁早滚蛋！”

　　略微有些尴尬，连香回头看了一眼院内，六婶的声音有些大，不知道王易听见没。见来人被赶走，她谢过六婶回转到院内，照例做起了喂鸡浇菜劈柴担水的日常，一边做一边想着这桩婚姻的麻烦。

　　诚然，在以为王易已经身亡的时候，她是很乐于拥有一个未确定的寡妇的身份，凭此也解决了不少麻烦，譬如族长和牟长符，再譬如以后可以不用嫁人成婚。为此，她还得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丈夫。不过如今丈夫死而复生，从天而降，她也不能再去假设成为寡妇的情形。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不应该对对方的生命怀有恶意。她希望王易能好好活着，但是也不想原身和他的婚姻关系一直束缚着如今的自己。

　　庆幸的是，刚回来的王易也没有自以为是丈夫的自来熟，对她礼貌客气，除开最开始换药时不得不近距离接触，其他时候都显得非常懂得把握双方的距离。此种君子之举使得连香对他这个人产生些许欣赏以及肯定。

　　或许二人能就婚姻关系的问题好好谈谈呢？

　　连香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这边，王易也在考虑些事情。

　　连娘子在村中的处境，实在让人担忧。他此番要回京城，若是条件允许，或许可以将她一道带去。唯一不确定的是与自己同行，路途中可能会有危险。他看向院中忙碌的女子，身量虽细，动作却毫不含糊。眉眼冷清，可做得许多事情都能看出其人性烈如火。

　　那么，须得等顾七回返，才能决定何时动身，知晓路途中是否安全。

　　连香忙完院子里的事情，又继续给他煎了一碗药出来，“看易大哥情况好多了，不过还是继续喝药，省得病情反复。”

　　王易仰头，一口气喝完。连香见他情绪平稳，似乎没有再为父母身故的消息而哀伤不止，于是开口。

　　“易大哥，我有事……”

　　“娘子，我有一事……”

　　二人同时开口，见对方说话，又同时停下。王易示意连香先说。

　　她没打算客气，有些事情不提前说清楚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容易让人误会，引起后续不必要的纠缠。

　　“易大哥，我有些话，原本不应当现在就说的。只是你有事在身，随时可能离开，因此须得提前向你告知。”

　　“当年我随父亲来到王家村，落户于此时，易大哥已经从军离家，我们未曾见面。后来爹娘书信中也告知易大哥，我们之所以商议婚事，全因为我父亲身体日益病衰，药石罔顾，他一辈子只得我一女，若是在离世之前不能替我找好可以依靠托付的人，便不能安心离去。我们相邻两家，爹娘从前对我和父亲多有照顾，我父亲那时便认为，易大哥有爹娘如此乐善好施，倾情相帮，自己也一定是个好男儿。这才在匆忙之下，征求了爹娘的同意，决定了我们的婚事。”

　　“易大哥孝顺爹娘，骤然得知将要成婚，也回信同意，只不过到成婚时未能回乡。你我二人从未相见，也互不认识，若说我因为和爹娘在一起生活，还能知晓易大哥一二事，那易大哥对我就真是没有丝毫了解。其实，比起夫妻的关系，我更愿意成为易大哥的妹妹，爹娘的女儿。”

　　“今日这些话，即使是爹娘在世，我也会说的。我感念爹娘怜我一介孤女，悉心照顾我，在我父过世后帮忙料理后事，因此于他们病中照料、为他们办理丧葬事宜，也全是我应当做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是他们的儿媳妇。”

　　“我这样说，并非因为对别人有了感情。先前的事情我也都和易大哥说了，若是真想嫁人，我不必一直留在这里。只纯粹是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说罢了。易大哥在外多年，若在过去或将来有了心仪女子，也不必因为和我有婚姻关系而辜负别人。”

　　连香知道这些话难说，听着也不好听，但是还是得讲清楚。哪怕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又当又立，依旧在说这段话期间坦荡地看着王易。

　　王易一边听一边凝神想着什么，末了才道，“娘子先听我一言。”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他这句话一开头，就让连香心里一沉。

　　“我如今不能久留此地，很快即将去往京城。婚姻之事总得深思熟虑，双方商讨之后再下定论，”王易这些话听起来通情达理，让连香有些放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讶不已。

　　“我方才是想问娘子，可愿前往京城定居。王家村族长，行事糊涂，私心过重，目光短浅。依我之见，你孤身留在村中，处境实在堪忧。若遇困难，无人能施以援手。而我将来是要常驻京城，轻易不得返乡。你若留在此地，我即便有心照拂，也难免鞭长莫及。”

　　是啊，京城距离此处，约莫要一个月的路程。真有什么事，光送信往返都得两个月了，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连香不是没想过去京城，她以为会很困难。没料到王易会主动提出，而且是在愿意讨论她方才的提议的情况下。

　　只听王易又接着道，“至于你方才所说，更愿意做兄妹而非夫妻之事，并非不能商议，可以去京城之后再谈。那时多加相处之后是否有心意变化，亦未可知。”

　　“等顾七回来，再看是你与我一道回京，还是先留在村中，待日后京中事毕再派人接你。这两日你可以好好考虑，再将决定告知我。”有她同行，路途上亦可掩饰一二。

　　既然王易很是体贴地给了她时间考虑，连香脑中也就快速思考起来。

　　没错她是因为很抵触目前这种婚姻关系而提出的愿意做兄妹而非夫妻，并不是矫情，只是出于对婚姻的不信任，亦是出于对王易其人的不够了解。如果王易为人不善或者作风强硬，但凡她提出这个想法，都有可能踩到对方脸面而引起对方不快。可是今天自从提出来，看得出王易虽然诧异，却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男子，而且在这之后还是征求自己意见，问自己是否愿意同行去京城——这是个愿意倾听，愿意尊重别人意见和想法的人。这让她放心不少，即使去到京城，对方也应当会尊重自己意见。相比之下，自己全部亲人逝去，王家村也没什么再值得她留恋的。

　　而京城大，人口多，机会也就更多，树挪死人挪活。自己更有可能在那样的环境施展拳脚。既然要去，当然越早越好。这边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爆发的定时炸弹牟长符。况且王易也说了会尽量确保安全，这个人是坦荡君子，估计比以后其他来接她的人更让人信任。因此连香很快就下定决心，并将结果告知王易。

　　二人又同处两日，期间王易谁在连香原本住着的房间，连香就住进她以前未嫁之时连父盖的房子里。

　　既然下定决心要走，连香便开始收拾东西。人要搬，可是房屋和田地还是得留着的。鸡可以全部留给六婶家，作为帮忙照看房子的好处，菜地也留给她家，这些菜地面积不大，但是也够四五口人的量，六婶不会嫌小。

　　剩下屋子里的床褥箱柜等家具，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等物什，俱是要留下来的。

　　那些都好办，唯独看着连父留下来的书箱，连香决定要带上。

　　书箱不大，和现代的小学生书包差不多。连父多年奔波，也不可能带着许多书到处跑。里面放着二十来本书，以及笔墨纸砚等物。这些东西之前在连香晒书的时候她就检查过了，想到书皮夹着的东西，连香决定还是全部带着。她自从那日经过仔细回忆而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之后，便有些将连父真的当成了自己的亲父一般。书箱里的物品是连父留下来的重要遗物，她会带上。但是被埋起来的血书，连香想，就让它留在树下吧。

　　书箱恰好被王易看到，他问过连香可否取其中书来看，连香同意了，见他看书认真模样不由得问道。

　　“易大哥是从军后习字的吗？”她印象中，王万生夫妇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才因此差点被人骗，这才有了连父相帮，两家结下情谊。她也从未听过王万生夫妇提到王易识字的事情，那想来是从军后的事了。

　　“正是。”王易简短答道。

　　“那易大哥着实厉害了。”连香夸赞道。古代文字本就繁杂，她若不是本身就带着原身的记忆，否则这些书籍对她而言根本宛若天书。她是沾了原身的光，而王易是实打实的从零开始，到能读懂这些繁体字的四书，才真是让人钦佩。要知道他从军时已经十六岁了。军中肯定还要日常操练，得出战，能剩余时间去识字学习，很是难得。

　　“娘子过誉了。”王易心中暗道了声惭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翻着手中的书，却忽然心中一动，方才的尴尬随即被抛开，全神贯注地看着书中文字。

　　连香看他读书认真，也没有出言打扰。

　　眼看快要晌午，她要准备午饭。他们村只有一户人家养猪，而且是山上捕来的野猪养在家里，等到肚子渐大才发现是头怀孕的母猪，后来生下来的小猪养大，再慢慢配种。那户人家既不是专门养猪的，也不懂得养猪得留种猪，剩余的公猪须得处理，否则猪肉就会腥臊。因此有时候他家杀头猪来卖，有时候肉好吃有时候腥臊得吃不下。连香昨日前去问过，正巧人家杀猪，连香一看是头公猪，便退缩了。别人能不能吃得下她不知道，反正脚猪肉她是做不好的。人家家杀一回猪，要过许久才杀第二回，因此今日她决定宰了家中一只鸡，给王易炖个汤补一补身体。

　　俩翅膀被她抓在手里，这只鸡心有不甘地挣扎着，喔喔高叫着，然而还是被一刀抹了脖子。

　　连香熟练地接了一碗鸡血，然后烫毛褪毛，把鸡剖开，处理内脏。

　　王易本在看书，被外头鸡叫的动静给吸引了注意。他是头回见人宰鸡，哪怕在战场上人都杀了不少，他自己可从来没杀过鸡，见连香动作行云流水般利落，不一会儿就把鸡斩开，一半剁成块，另一半留着，心里下意识地想道一会儿要有两个好菜了。

　　他猜错了。

　　连香一半的鸡做葱姜蒸鸡，一半用来炖汤，鸡杂配蒜苗炒了一道菜，鸡血熬成鸡血糊糊又是一道菜。虽然一桌子菜除了青菜以外都是一只鸡做出来的，王易却没觉得腻。君子远庖厨，一向践行此话的王易头一回觉得做饭菜原来也是一件如此巧妙的事情，怪道老子也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饭菜上桌，连香刚摆好碗筷，就听院门敲响。

　　开门一瞧，却是顾七回来了。

　　两天没见，顾七比初见时更加憔悴，浑身也更灰扑扑的，要赶了许多的路才能在身上积累这么多的尘土。往身上一拍，周身都能扬起小型的沙尘暴。

　　连香赶紧给他打水清洁。

　　顾七洗净了手和脸，虽然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不过干净的脸上能显露出这一趟出行的成果。

　　王易见他面色就知道事情已经处理好，很快就能出行。只不过碍于连香在场，没能等他详细汇报。

　　顾七其实早就饿得很了，一进院子就问道暌违的饭菜香，登时觉得肠子都要抽得搅起来。见桌上已经摆了两副碗筷，连香又从厨房取了一副碗筷，便期期艾艾地往桌边蹭了蹭，等看到主位上王易不动声色地朝他微一点头，这才在侧边坐下，埋头大吃特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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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叫王大哥要叫易大哥呢？
连香：王大哥
王家村所有青年男子：哎……
论一个村都姓王的情形（人人都是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