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18、第 18 章

　　牟家药铺里买的那些退烧药。

　　连香本来是打算自己用的，没想到先给死而复生的“丈夫”用了。

　　找到当初大夫写得非常详细的药方，连香觉得其中一种类似于能够应用到伤口发炎引起高烧的情形，给王易的随从亲自再看一次，二人一致决定有得用总比没得用要好，于是开始煎药。

　　药罐子还是当初王万生夫妇生病时候买来用的，二老去世后，连香将其收在厨房柜子里。这时候再拿出来，竟然有些恍惚——王易或许还不知晓他爹娘的情形，而自己则是要把这个噩耗告知的人。

　　天色正是至暗的时候，三碗水煎成一碗药。连香尚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亲自照顾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她不想，可是按照名分“连香”应当如此，这时那名叫顾七的随从过来找连香。

　　“你要走？”你走了王易怎么办？这么个重伤的人就丢在这里？

　　“在下不得不走，按照约定与我们接应的人未曾前来，我得去查探情况。”若有危险，自己还要立刻赶回来带走主子，顾七神色忧虑，一些话掩去没有言明。

　　他从怀里掏出几种伤药，说明每种如何使用，再告诉连香等王易醒来，将自己离去情形告知。

　　等顾七离开小院，连香放在桌上的药碗还在飘着热气。

　　好嘛，还犹豫什么，照顾病人吧。

　　病人王易躺在床上，连香站在床边，看到是一张横着的脸。这张脸昨晚就已经清楚看过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举手投足间流露英武之气。此刻昏睡在床上，眉目依旧，却多了病弱之态。这让连香不自觉地将动作放轻柔。

　　为了不让人在喝药的时候呛到，她给王易脑后再垫了个枕头。把药碗放在床边的小矮凳上，一手拿着汤匙，另一手得捏着病人下巴以防药流出来。这都是连香照顾王万生夫妇得出的经验，此刻又用在了他们儿子身上。可见老天待他们王家确实不好。

　　药很快就喝完，她把空碗收回到厨房。厨房烧开的水此时仍在灶上温着，一会儿还得再给人喂点水。

　　她一晚上又是冷敷额头又是喂水又是检查体温，为了一会儿换药还得用水煮了布条，放在簸箕上摊开，慢慢用火烤干。忙碌许久，直到了天亮才坐在小凳子上靠着门框歇了一会。不多时，床上人醒来，连香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易大哥，感觉好些了吗？”她按照隔壁王成那样称其为成三哥的方式叫王易为易大哥，走上前，伸手探了一下王易额头的温度，还在热，但是比最开始已经降低了许多。自从喝下药过了大半个时辰，温度就开始逐渐下降，说明病人身体正在逐步好转，只要发烧不反复，就可以放心。

　　“已经强多了。”王易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揉了一下眉心，接着眼神四处搜寻，“顾七呢？”

　　“顾七说接应你们的人没到，他外出去查探情况。大约卯时初走的。”
　　“多谢告知。”王易双眉微蹙。

　　连香察觉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可是看看时间也到了顾七叮嘱过的给伤口换药的时候，“你现在该换药了，顾七把药留下来。”她顺手一指桌上放着的几个小纸包，和换药用的消毒烘干过的布条，以及一盆仍然温乎的开水，“这些是干净的，你可以在盆里洗手。我在门口等着，如果需要我帮忙，叫我便是。”还好人醒了，否则她不得不自己动手。

　　王易一眼扫过桌上放着的伤药、布条、水盆和剪子等物，温声道，“娘子心细如发，多谢了。”

　　看来王易对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妻子也很礼貌而疏离，连香忽然有了“原来你也这样”的巧合感，这样相处的基调让她轻松不少。

　　关上门在门外等着，也没听到王易叫她，连香原以为对方自己处理伤口一切顺利，直到听到里面剪子掉地的声音。连香敲敲门，“易大哥，怎么了？”

　　屋里没有回应，连香不得不再问一次，这回听到屋里传来王易无奈的声音，“还是得劳烦娘子进来相助。”

　　推门进屋，只见王易上身翅螺，半跪在地上，一手扯着布条，另一手捂着腹部，麦色肌肤上已经有了晶莹薄汗。

　　连香当即先将人扶起坐回床上，接过他手中的布条，见药已经换过，便帮他捆扎伤口，最后用剪刀剪断布条。见王易还在捂着腹部，便问道，“伤口裂开了吗？要不要检查一下？”

　　王易摇头道，“方才正是怕伤口挣裂，这才请娘子相助。我动作不便，需要紧压伤处。”他昨日来到此处时还能强撑着，如今高烧渐褪，反而连力气都没有了。

　　连香现如今权当自己是医院的护工在照顾病人，又助他穿衣，怕对方也同样尴尬，于是找话题问道，“我听顾七所言，你们此行似有危险？”若无危险怎地连医馆也不敢去？而且既然回到家中，可有想好应对危险的法子了？

　　连香其实有很多疑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捡了其中一个问题入手。

　　王易沉吟一阵，道，“不错，却有危险。不过娘子放心，既然顾七此刻没有回来，说明此处暂且无恙。”

　　连香觉得他这话透露出了更多问题，“暂且无恙？”她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又问道，“那易大哥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她猜测王易不会留在王家村，这里明显只是方便暂时躲藏。

　　“京城。”

　　他们一行人本就是要去往京城，但是因为中途不断的截杀，最终来到临江府这个小村里。

　　回答简短，连香本还有问题要问，忽然安静的房间内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她不由得下意识看向王易。

　　王易的脸腾地红了，怪道自己手脚无力，原来是饿的。

　　连香也怪自己光顾着喂药查看伤口问问题，忘了给人家准备点吃的，于是急忙去厨房。

　　厨房的火是现成的，她倒上水，将屋檐下挂着拳头大小的烟肉取下，放在锅里倒水煮着。另一边在院里的菜地里摘了些荠菜，小葱和蒜苗。荠菜是野生的，长在她种的蒜苗旁边一小簇一小簇，个头不大，鲜嫩可爱，甩掉根部的土，所有菜迅速清洗过后放一边备用。取碗倒面粉，打入三个鸡蛋，加上一些清水搅开，撒了些许粗盐进去等着化开，把方才摘得小葱切成葱花撒进鸡蛋面糊里稍微一拌。这时候硬邦邦的腌肉也煮透了，白色的肥肉完全变成透明。捞出肉倒掉水洗净锅，动作一气呵成，再倒入油热锅，开始摊鸡蛋葱花饼。摊饼的间隙把放得半凉的烟肉切成薄片，又把蒜苗切成段，等把面糊全部用完，最后一个饼取出来，就直接把烟肉下锅翻炒一番，撒点酱料，最后把蒜苗段倒入断生后盛出来。洗了锅后，加两碗水煮开，把荠菜和姜丝放进去，等水沸腾，再慢慢注入一个打散的鸡蛋形成蛋花，出锅前加盐，倒几滴油。她做惯了饭菜的人，这样十张鸡蛋饼，一碟菜和一盆汤做出来，也不过用了半个多小时。

　　王易回到床上躺着休息，门开着，厨房的香味一阵阵传来，诱得他饥饿感更重，干脆下地坐在桌边等待。等连香端来了这三样吃食，顿时眼前一亮。

　　鲜翠欲滴的荠菜蛋花汤，金黄焦香的鸡蛋葱花饼，半肥瘦的烟肉炒蒜苗。种类不多，可对于连日奔波上顿不接下顿的王易来说，简直是盛筵。

　　说实话，这真是对于贵客的款待级别了。

　　连香这一餐就用了四个鸡蛋，是她四天的量。至于剩下的全部烟肉，还有许多的白面粉，烙饼用的油，这些东西约莫等于她自己半个月的用量。别说王易了，就是连香自己也很少吃这么丰盛。

　　她自己倒是不饿，手里拿着张鸡蛋葱花饼小口地吃着，若是她自己吃饭，就这样的饼已经很香了，有油有盐有蛋，比她最开始去镇上备的粟米饼强多了，那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口感也很糙，不容易下咽。

　　“娘子手艺真乃上佳，色泽鲜艳，风味十足。”王易吃了几口，由衷赞叹。

　　“许是你在军中待得久了，这些不过是家常饭菜，当不得这么称赞。”连香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没提对方饿得狠了这事。

　　王易就算饿得狠了，他吃饭的动作依旧斯文，不紧不慢从容不迫。连香简直怀疑对方的夸赞不过是恭维自己，好在见底了的菜碟和汤盆算是替王易做了见证。

　　吃完饼手上沾了油，连香本想打水过来给他洗手，王易却道无碍，“那么远都能走到这里，不至于连点小事也不能自己做。”

　　连香就是欣赏这种自力更生的态度，于是便让他自己行动。这么大个人了，伤又是在他自己身上，是好是赖自己当然清楚，犯不着她去作甚么主。

　　于是她收拾碗筷回来，发现王易自己走到院中，便顺便将房间也收拾了一番。

　　院子里昨日因孙瘸子制造出来的杂乱没有收拾完全，至少在孙瘸子爬墙落入坑中那处还没有收拾。王易就站在那处盯着坑中七扭八歪的竹签，问走上前来的连香，“这陷阱及其中竹剑都是娘子自己准备的？”想连香一介弱质女子，能相处这样的主意就实属不易，再要亲自实施出来更是难上加难。王易见她身量单薄，想来力气不足，以为这是这个陷阱如此之浅的原因。他在战场上厮杀惯了，出手是一定要取对方性命的，倒是一下忘了对方人在村中，没想闹出人命。

　　连香看着因为猎过猎物而失效的坑道，挺有成就感的回答了王易。她心里在考虑这个陷阱现在被全村人都知道，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就难讲了。反正孙瘸子已经受到惩罚，以后他也算不上威胁。

　　“娘子在村中居住不易到何种地步，以至于要用兵家手段防备这样的农家院？”王易声音低沉。他想起昨天夜里来到此处，听见连香与村民之间的问答，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由得动怒，故而声音才低沉。

　　连香一怔，道，“易大哥先随我回屋说话罢。”此时该是将王万生夫妇的病逝一事告知王易了。

　　二人回到屋内，因要讲正事，连香便率先在桌边凳子上坐下。

　　“易大哥，你回到家中，还没见到爹娘，心中一定在奇怪……”连香有些踟蹰开了口，将王易父母是如何因为以为独子战死而生病，相继在一个月内身亡的情形小心道出。

　　她觉得要告知一个人双亲俱亡的消息太难，这消息太过沉重，以至于没敢看王易的表情，只见他在桌上的右手握成拳，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良久，听他涩声问道，“两位老人葬在何处？我不几日便得离开，临行前要前往拜祭。”

　　连香将位置告知。二老下葬之处乃是族中老人下葬的地方，就在西边山脚下。

　　二人又沉默一阵，王易再问，“父母去世后，族中果真无人相助？”难道人情凉薄道如此地步吗？

　　“族中也还是有人相帮的……”能将两三贯钱借给自己的人，也是雪中送炭了。连香将族中自王万生夫妇去世之后，村里如何传出族长要收回自家田地，自己如何应对，最终以嗣子继承的方式使族长的打算搁浅，自己做主把两亩地抵给里正的事情也说了。至于欠债去牟府做工还钱，最终因为牟长符想要自己给他作妾而终止的事情，她斟酌着也讲了。最后解释到自己为何在院子里挖陷阱，还是因为之前孙瘸子曾经袭击了自己。

　　王易越听越气，忍不住道，“王氏族长无为无德！不堪其位！”手掌用力一拍桌子，发出砰的声响。连香后来遇到的种种阻碍困境，无一不是因为王氏族长最开始的不作为和逼迫。她讲得似乎平淡，可王易听起来尤其不轻松，心知连香已经算是颇有急智，胆色不俗，这样的困境下才能给她走出一条路来。

　　呵呵，你说不堪就不堪吗？

　　你也是王氏子孙之一，族长之位也不是你说动就能动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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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缅怀所有在这场疫情中牺牲的烈士，大火中牺牲的战士。
哀悼因为疫情而离开人间的所有生命。
只要不忘记，他们就永远活着，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