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14、第 14 章

　　因着那一出事情，连香也没继续猜想连父在那本《尚书》的封皮里面藏了什么。

　　晚上没睡好，一直想的是牟家的事情。

　　按照连香一贯的风格，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报以盲目的乐观，做准备就要做最坏情况的准备。

　　从前在牟家做工，得到的工资这么高，她付出劳动，自己的货品让甲方满意，因此对高收入心怀感激但心安理得。可是如今知晓牟长符对自己有意，那么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有两种。

　　第一是继续给自己高工资——但她无法继续心安理得地收下。这就好比是办公室恋情，一旦失败总会导致其中一人离开公司。她原本白天还想着不愿就这么丢掉牟家的工作，到了晚上已经想清楚了，自己不应当继续在人家家里干下去。原本牟小娘子再有两个月就该回家，左右也不过多挣两个月的钱。日子还长着呢，自己不该，也不用贪图这两个月。

　　第二种情况是牟长符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知晓自己拒绝后恼羞成怒。他家在镇上财大势大。她还得做好在铜陵镇上无法谋生的心理准备。

　　第三种，则是牟长符用强的，以强迫的方式逼迫自己，那她就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毕竟王易虽然身亡，却没有任何公文和人证来证明，他若是逼人再嫁，就该考虑此事的风评和后果。不过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但是在那之前，自己还是尽量争取好聚好散最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连香坐上了王成的骡车，一路晃荡地去了镇子上。

　　牟宝珠的院子里，她正和燕明燕喜二人抱怨自己参与管家的事情有多头疼。

　　“……管事报上来是这么多的数目，难道我还得一笔笔地亲自去验证吗？那不得从早算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她房间里对着大哥给她的账本让她看。祖宅虽然原本没人住，但是每年的田地产出、山中果树和农庄里的牲畜什么的，也都有人管理。虽然这些和牟家经商的收益相比实在太少，但也都是他牟家的产业，牟长符要查账本就应该。如今要教妹妹管家，这些并不复杂的账本刚好。

　　燕明安抚她道，“娘子莫急。有些账册可以交给婢子们核对，娘子到时看总账即可。再者，若要管家之人一丝一毫都不错，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不是大错，想来也是可以的。”这些话就有些想当然了。她不是安排给牟宝珠的陪嫁，平日里稳重知事，但也不知道当家主母本就当明察秋毫，初初管家，就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杀鸡给猴看之后，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此方为软硬兼施。若是想着不出大错，那底下人自然有机可趁，原本不是大问题的，也就慢慢形成了大问题。

　　“大哥也是的，说好了帮我的，也没见他怎么帮我了。”牟宝珠想起大哥就来气，“那天连娘子被人烫伤，就说其实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啦？难道厨房管事是我示意的，是我纵容的？”

　　“大公子是说，娘子将人放到厨房，却又不与她签下契约，有没有分明谁来管她。所以才生出来的事情。”这点是牟长符提到过的，因此燕明知晓何意。

　　“那我后来说要和连娘子签契，他怎么又不同意了？”牟宝珠奇怪道。

　　这下两个婢子都不知道其中缘故，齐齐摇头道，“大公子处事老练，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傻妹子，你哥哥要去人家做小老婆，自然不能让人家签契雇佣了。

　　正在说着，下面丫鬟来报，连娘子求见。

　　牟宝珠笑道，“这么巧呢，快让她来，我也好轻松轻松。”

　　不一会儿连香到了。她带了自己做的竹编小动物，送给牟宝珠，对方见到这几个精巧的小玩意儿，有小狗，小兔子和一套微型的桌椅，很是喜欢。

　　“连娘子怎么今日不做吃食，做这些了？”牟宝珠试着把小狗小兔子放在小椅子上，觉得十分有趣。

　　“今日过来，是特地告知小娘子，日后我便不能再过来给娘子做吃食了。乡下没有什么东西好做礼物，吃食也放不了多久，便亲自做几样小玩意，让小娘子玩一玩，也充作个纪念吧。”

　　牟宝珠忙问缘由。

　　连香昨日就想好了先不告诉牟宝珠，于是只说是自己家中有事，实在是没办法。

　　牟宝珠略微觉得有些失望，但是说到底不过是些吃食罢了。又听连香说，“厨艺好比琴意，小娘子喜欢我做的吃食，欣赏我的厨艺，相当于我的知音。好吃的人多，而欣赏美食的人不多，小娘子喜欢的那几款点心，我已经将配方做法写下来，日后想吃的时候，让厨房做便是了。”

　　不过是几个点心的做法，告诉别人并没什么可惜的。就算她日后还卖吃食，大不了不卖这几样，卖别的东西也行。目前还是尽可能地争取牟小娘子的好感，大家好聚好散。

　　果然，牟宝珠有些惊喜，连娘子的吃食方子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再不谙事，这点也是懂的。如今人家都要走了，还把方子留给自己，这样以后回到了昌安县，也能吃着喜欢的各种点心。

　　二人再说了一小会儿话，连香便告辞离去。燕明出来送她。

　　连香解下身上的包袱递给燕明道，“这是那日明姊给我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上回来时因不知会来府上，因此没有带来，这回便还给明姊。里面还有几块帕子，是我自己绣的。没有什么好料子，花样也不够繁复，只希望明姊和燕喜平日能拿来用用，别嫌弃就成。”燕明比她大几个月，若不是在府中给牟宝珠做大丫鬟，也早就嫁人了。不过如今已经许了人，定好婚期，准备回去就要成婚。

　　燕明道，“不过是一套衣服。还值当你特地还给我。”

　　连香摇摇头，“当日那么多人在场，也只有明姊会拿自己的衣衫给我换下。我心知这一套衣服于牟府来说虽不值当什么，不过将它洗干净，是我对明姊的谢意。”

　　燕明便收下包袱，略微蹙眉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听你像是要和我们牟家……”剩下划分界限四字没说出来。

　　连香轻轻叹口气，道，“方才没对着小娘子说实话。其实有些话不方便对着小娘子说，但是明姊日后或许会知晓，我便先告诉明姊。日后若小娘子问起，明姊再替我解释一二吧。”然后便将牟长符派遣媒人上门，要纳她为妾的事情说给燕明。

　　燕明吃惊地掩住嘴，心道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小娘子说要和连娘子签一年契约，被大公子给拒了，原来那日大公子就对连娘子有了心思。可是……

　　她看看连香。连娘子生得确实是好看，可是不至于就让大公子上心到要纳妾的地步吧。她知晓在昌安县家中，大少夫人的陪嫁丫头有两个都收了做屋里人，而且据闻大公子在外头，那也有不少的花楼女子与之倾心，可是也没见纳入家中提成妾氏的。

　　说来好笑，许多人想当大公子的妾氏那是当不成。面前这一个只要点头就能给名分的，偏偏不要。

　　以燕明的身份，不好对此事置喙，也只叹了口气。这时燕喜也过来，她没听见方才的话，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的湖蓝荷包递给连香，“连娘子，这是小娘子送给你的。连娘子平时总穿靛蓝的衣衫，这个荷包勉强可以相称，算是娘子送的竹编物件的回礼。”

　　连香接过荷包，里面沉甸甸的有钱。便听燕喜解释道，“小娘子说了，连娘子的吃食方子可不能白拿。娘子一定要收下。”

　　连香再三推拒，这回便连燕明也让她收下了。“娘子收下吧。小娘子不会介意此事的。”于是只得收下。让二人不必再送。燕喜并不知晓其中缘故，只觉得自家阿姊和连娘子之间有些怪怪的。燕明却是有些感慨，见妹妹不明所以的样子，便和她一道回转，将其中缘由私下告知，并让她先不要和小娘子说。

　　连香跟着平日里传话的小丫鬟，快走到外门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红雀。

　　红雀急匆匆赶来，气息有些急促，道，“娘子且慢，方才小娘子还有些事情要问娘子，遣我过来带娘子回去。”

　　难道牟小娘子已经知道这事了？

　　连香有些疑惑，猜想到这种可能，于是便跟着红雀走回去。

　　“小娘子现下在老夫人处，连娘子随我往这边走。”红雀没有走去牟宝珠院子的路，但还没等连香先问，她就已经解释了。

　　二人行到一处院落前，红雀打开门，请连香先进。

　　一进院门，连香便发觉不对。此处安静异常，不可能是老夫人的住处。想转身，门却已经从外面关上了。

　　院内一间房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

　　连香回想到方才的一切，有了种果然是你的感觉。

　　牟长符缓缓向她走来，连香却也不怎么害怕。回想起那日在药房门口直到回到牟府，此人一直装得彬彬有礼，料想此刻也不会直接撕破脸皮。越是好面子的人，越好对付。因此单独面对他，反而不如那日面对孙瘸子般凶险。

　　“连娘子，坐下说话吧。”

　　“我自认为和牟公子并不熟，还没熟到和大公子单独说话的地步。”

　　“无妨，此时不熟，日后或许能亲密无间呢。”牟长符刻意将亲密无间四字说得暧昧无比。他人五官深邃，身材适中，不像许多这时代年满三十的商人，要么变得缩脖含胸一副瑟缩鹌鹑样，要么肌肉松弛大腹便便满面油光。总之在昌安县，乃至临江府的婚恋市场上，这样的外形还是很受欢迎的。他也凭借这副外貌于花丛中无往不利。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引不来的。如今他释放出引以为傲的勾人技能，下一刻对方女子就该害羞脸红，心跳如鼓了。

　　可是连香什么人，他刻意压着嗓子说出亲密无间四个字不仅没有引得连香小鹿乱撞（不好意思，连香可不是十七八满脑子情爱的小女孩），反而因为前头有了日后两个字，让她把整句连在一起听之后倍觉冒犯。

　　“哦？牟公子凭什么这么认为？凭什么这么猜测？凭你是四十好几的老男人？还是凭你是胡子拉渣头发油腻的邋遢样？还是凭牟公子今日吃完饭忘了漱口漏出来的牙齿上的青菜页？”与图你年纪大和图你不洗澡同理。她就不信这话杀伤力不大。

　　牟长符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用舌头卷了卷牙齿，才反应过来，今天根本没吃青菜！

　　“呵呵，”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连娘子还真是爱开玩笑。其实我如今刚刚三十有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补充一句年龄，而且自己须发打理的特别整齐啊。

　　“有什么区别吗？三十几不就是奔四的年龄吗？再过几年就该奔五了。到时候就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连香继续毫不留情。

　　牟长符几句话被她打击得体无完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女子当日步步紧逼将害她的人堵得无话可说自陈其错，自己可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

　　“连娘子，我牟家的商号遍及整个临江府。我乃家中长房长孙，日后当执掌家业。而你，如今不过是一个寡妇，守着几亩地，靠着卖吃食给人打零工过活。若非我在府中见到连娘子，岂不要明珠蒙尘，埋没于田垄市井之中？据我所见，连娘子实则聪慧无比，该当知晓如何抉择。”

　　牟长符的话其实很直接了。

　　“你意思是，本来以我寡妇的身份，本来不好进你家门，给你做良妾。但是因为你特别喜欢我，所以决定勉为其难地娶我，不，纳我？”

　　连香给气笑了，我还真是谢你大爷的。“那大公子还是继续嫌弃我最好了。大家不过彼此彼此，不必客气。”

　　“你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欲拒还迎？”我都见得多了。不过别人这般作态，自己才不理会。你是知晓我最喜欢你冷着脸说话吗？你放心，以后很多机会。牟长符嘴角噙着笑，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连香脖颈处——可惜，那些被烫出来的红色全部消散了。

　　连香心里不知他脑中龌龊，只觉得对方眼神扫过来，看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恶心死了。

　　抱歉，这种油腻腻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我还真不爱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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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能结束牟府戏码。
我也不想再继续这个油腻腻的牟长符了。
但是他是具有一定代表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