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13、第 13 章

　　“小哥，前面那小哥，等等。”

　　虎哥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面前这个坐在两个轿夫扛着的凉轿上的大娘是在叫他，“大娘在叫我？”

　　“正是。小哥，你们这可是王家村？”大娘体型宽厚，坐在凉轿里也没觉得凉快，反而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脑胀，身上汗都出来了。一前一后两个轿夫将她放下，她落了地，站起来从怀里掏了块帕子出来扇风。

　　“是王家村。”虎哥点头答道，他们村里头少见生人。不由得多打量几眼，带了些警惕，“大娘来村里有什么事？”

　　“我且问你，你们村里头，是不是有一户姓连的人家？”

　　虎哥一想，连婶婶可不就姓连么。于是点头，便听那大娘直呼“总算找到了。”

　　“你找我婶婶什么事？”虎哥见那大娘一脸喜色，不由问道。

　　“哎呀，是天大的喜事，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行啦，小哥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就知道了。”

　　虎哥听这大娘说是好事，便放下心，“大娘要找我婶婶，我们就住隔壁，我来给大娘带路吧。”

　　“哎哟，好小哥，好生懂事，回头大娘我给你块点心吃。咳，倒也轮不着我。你领大娘过去，回头你那婶婶自会给你好处。”这胖夫人手中扇风，一脸笃定。

　　虎哥挺开心地，上回他和弟弟帮连婶子的忙下河里摸虾，阿嬷给了他和弟弟一人两个鸡蛋吃，那天晚上还吃了肉。香喷喷地，那滋味到现在他还记得。于是一边咽了口水一边带着这个坐轿子的大娘往自家方向走去。到了家门口，向大娘一指连婶子家那个院子道，“那处便是了。”看她过去，便回了自己家。

　　“阿嬷，今天有个坐轿子的大娘在村口问我连婶子家怎么去。我把人带过来了。她说连婶子会谢我。”虎哥挺憨实的一个孩子。

　　六婶子正忙着弄晌午饭呢，没空听他说话，也不知道大孙子说啥，自己先嗯了一声。

　　“阿嬷，你说连婶子会谢我什么啊？”虎哥追问。

　　没停下手上活，六婶子顺嘴问道，“谁谢你？谢你什么？”

　　“带路啊。那大娘说有天大的喜事，有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我给她带路过来。”

　　这才听明白的六婶子，登时顿住了，“什么喜事？”

　　“大娘没说。”

　　这不对啊，六婶赶紧把米倒进锅里，加上水，对大孙子道，“虎哥，今天晌午你来做饭，咱们就喝粥就行了。看好火啊，别光顾着玩，回头饭糊了，看阿嬷不揍你。”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六婶从家门口就看到，连香家院门是开着的，加快了脚步，慢慢听得里面的人声。

　　那大娘姓李，在镇上以说媒为业。牟家找到她时，李大娘心里可是乐开了花。牟家豪富，给的定钱多，以后赏钱也少不了。何况给牟家说亲，说的还是他家大公子，哪个眼瞎的会拒绝？这种好事求也求不来的。要知道这位牟大公子平日里都不在他们这铜陵镇居住，嫁给他以后就要跟着去昌安县享福咯，吃香喝辣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那是戴也戴不尽，穿也穿不完。虽说是做小，那也好过窝在这小村子里，一辈子吃苦受穷。听牟家说，那女子还是个寡妇？啧啧，这运道。想来也是个有手段的，能把见过大世面的牟家公子给迷得五迷三道地，要纳进家里作小。

　　轿子一直坐到门口，叫门后，李大娘见一个十七八的小妇人给她开了门。她做了二十来年的媒人，眼睛上下一扫这连娘子，就知晓牟大公子看上她什么了。

　　有些女子生得可人俏丽，男子们便喜欢这类女子的天真可爱，不谙世事，如同春日鲜花，如冬日暖阳，见之则忘却烦心事。有些女子是娇蛮泼辣，一些男子就喜欢那股子泼辣劲，柳眉一竖杏眼一瞪，心里便软化了七八分，若被人揪着耳朵嗔怪几句，那就更是一面讨饶一面得逞地开心。还有些男子则喜欢那些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女子，如风中雏菊摇曳，容易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当然，大部分男子都喜欢风流娇媚，容色艳丽的。可还有一小撮，就喜欢冰山美人。

　　这连娘子明显是冰山美人那一款的。李大娘坐了一个半时辰的轿子，来到这么个小破村子，没料到这水土能养出个冷美人呢。

　　今天天气正好，连香见太阳出来，便将屋里的被褥枕头都拿出来晒。后来想起连父那屋子里似乎还有一小箱书，便也将书箱打开，把书本摊开放在簸箕上晒书。

　　她脑海中还有原身连香的记忆，因此拿出这些书籍，随便哪一本翻开其中一页，都对上面的文字有种熟悉的感觉。如果用心回想，似乎还能背出来。连香默默体会着这种新鲜的感觉，很是奇妙。于是便一本一本地打开来，从第一页看起，有种忽然变身为文言文学霸的感觉。

　　也许连父从小就教女儿识字读书吧。

　　连香忽然对这个存在于记忆中的父亲感到了好奇——她自己约等于没有父亲的，忽然从脑海中别人的记忆里体会到了父爱，不由得多加回想。

　　其实说来也怪，她脑中有着原身记忆里衣着华丽的女子印象，那种亲切感，应当是母亲。过后就有些混乱了，好像去过很多地方，都是连父带着她。有些地方交到过朋友，后来也再也没见过的。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连父带着女儿，像是在逃跑，在躲避什么似的。不然对这种东边的某个城镇住一段时间，又到北边住一段时间，在江边生活过，在山里也生活过。

　　连香登时想到了现代时候的网上通缉犯。

　　看来连父最后是来到了这个铜陵镇，落户于王家村。是因为自知身体不好，才决意停止四处奔波的脚步吗？脑海里浮现起一幅画面，连父清和儒雅的模样，身上披着一件衣衫，在油灯旁坐着，手持一卷书，然后年纪还小的自己——连香——扑在父亲的膝头，听着父亲在一字一句地和自己讲解。他读一遍文字，尔后解读出每一句话的意思，从中又向女儿教导其中蕴含的道理。自己还小，似懂非懂，却也在暗自记下父亲的话。

　　然而这种奔波流浪之下的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连香渐渐长大，看着父亲身体日渐衰败，最终病逝于这个小小的王家村，他最后的目光流连在女儿身上——这是他在人世间唯一挂怀之事。可惜寿数已尽，终究还是走了。

　　手里还捧着卷书，连香不能自己地怔怔留下泪来。

　　擦去眼泪，她再翻开这些书时，它们似乎都有了生命，脆弱泛黄的纸张上，记载的不仅是文字，还存放着父女二人飘零日子里的温馨点滴。她抚摸着这些书，第一次由衷地对来到这个世界上产生了感激。让一向自觉独立又坚强的连香，感受到了如山岳般宏厚浩海般无涯的父爱。这些爱并不是对她而起的，却也叫她亲身体会了一遍，让已经活了二十九年的连香，终于感受到生命曾经缺失的一块，得到了些许的填补。

　　连香将每本书都翻一翻摊开来，打开其中一本后顿住了。这本书有点不太一样，总感觉怪怪的。她把这本拿在手里，封面上写的是“尚书”二字。这书乃是手抄而成，看上去就像连父的字迹，上面还有些批注，也是连父所写。连香说不清是哪里怪，忽然想起一事，将这本书翻开书皮，对着阳光照了一下。

　　《鹿鼎记》中，韦小宝收集《四十二章经》最终因为发觉书皮过厚，拆开后发现了藏宝图——这个情节，想来每个看过的人都不能忘记。

　　她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果然发现与旁的书对比，此书封皮一点也不透光。书籍的封面和封底本来都该是一样的纸，正是因为这书封皮厚的多，才叫她感觉怪异。

　　连香捧着书，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毕竟在连父生命最后的日子也没有将此事告知，也许他希望女儿在王家村平安一世——这时听到有人叫门。

　　“什么？纳我作妾？”这事——怎么听怎么像个恶意的笑话。

　　面前这位媒人，李大娘开始侃侃而谈。

　　连香没想到她是媒人，除了体型有些发胖之外，这位李大娘眼睛狭小，嘴唇宽厚，笑脸迎人，一开口就先来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从面相谈吐而言一也点也不像她想象中媒人的模样。不过说来也是，若是媒人都长得尖嘴猴腮凶神恶煞或者一副刻薄相，谁请他们做媒啊？

　　只是，“李大娘，还是请回吧。牟家人弄错了，我是有丈夫的。”没错啊，只要王易没有确定死讯，她就是有夫之妇。

　　“你丈夫不是——”李大娘突兀地收了声，在人家家里，做妻子的不承认自己是寡妇，她多嘴就像是在咒人似的。于是她换了个角度，“连娘子呀，你说你有丈夫，那人呢？若是还活着，为何不回家？男人不回家，不就是在外头有了别人么？这种事情呀，大娘我看得多啦。你还年轻，不晓得这其中的辛苦。头一个男人再好，抵得过自己一个人过日子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吗？如今牟家，就是来解救你的。那大公子年方三十，相貌堂堂那是一表人才啊。他有一子一女，这个身体呢，是没问题的。再说家世，咳，也没什么好说的，谁不晓得牟家呢？如今他家不过是祖宅在此，就抵得过半个铜陵镇了。你要是嫁过去，从此吃穿不愁啊。”

　　李大娘还有很多话要继续滔滔不绝，连香打断，“李大娘，我想我说的很清楚了。我如今有丈夫，来与我说媒，牟府怕不是弄错了，而是在逼我与他人私通。再者，即便我丈夫身死，我也不会再嫁，更不会给他人作妾。大娘若是不信，在村里随便问问别人就知道，我已经在宗族祠堂里立过誓的。那位牟大公子再好，也与我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这回可听明白了？”

　　要是这个李大娘再听不懂，她就要用扫院子的大扫帚把人赶出去了。

　　李大娘看着这冷美人，有些搞不懂了。人家话里把“逼人私通”这四个字都讲出来，那就不像假意推辞。况且后面连祠堂立誓不嫁的话都说了出来，想来不是虚的。她来前从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此刻一时语塞，长着一张嘴，脸上的笑意都没挂住。

　　连香此刻心情不大好，被人请去当小老婆能开心吗？但平缓了一下，她还是相当客气地把李大娘请出去了，门口站着满脸惊讶的六婶子，方才的话显然她都听到了。

　　“连香啊，她方才说的牟家是？”

　　“我平时去镇上做工的那家。”连香心里现在对这个牟大公子既莫名其妙又恼怒，什么情况？难不成就上回在药房门口撞了一回，这人就看上自己了？

　　想到平日里连香做工赚来的钱，应当很是不少，六婶子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相。所以说连香她做吃食被人家赏识都不是表象，事实是那家看上她了，所以才给了这么多钱啊。

　　于是她顺嘴问出了后面的问题，“那……你今日回绝了此事，以后还去那家做工吗？”

　　连香烦恼地扶额。

　　没错，她是因为牟小娘子看中了她做的点心才开始有了后面的事情，双方一直以来相处的也非常融洽。牟小娘子和身边的两个丫鬟从没有刁难过她，至于厨房里的一些摩擦，并非大boss牟宝珠的本意。重要的是，工钱也一直给得很大方，嗯，其实是相当大方。如果不是牟小娘子，她不可能这么快把欠的钱全部赚回来——那可是五贯钱啊，自家十亩地一年的产出有没有五贯钱？没有。

　　所以，尽管她的哥哥牟大公子目前来看给她制造了麻烦，但如今和媒人分说清楚了，想来回去后对方也会知晓。芥蒂肯定会有的，如果他是个小心眼的人，完全可以直接找个理由让自己不能继续在牟家工作。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这么快就丢掉牟家的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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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牟长符：给你个面子，做我小妾吧。
上一章一开始没有过审，我想说？？不会吧…… 看来以后这种类似的内容一点也不能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