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沈公子

12、第 12 章

　　连香跟随这丫鬟进来，四周打量几眼。这院落干净，且十分安静。想来若是想牟小娘子的院中，一定有许多人伺候，自然也会稍微热闹些。地主阶级呵，这种真的可以称之为土“壕”。想起自己从前在首都置办的那套两居室，一间是自己住的，另一间真的是“客房”，与面前这种客房相比——呵呵。

　　房间里面和院子一样，打扫的干干净净。进门是个圆桌，几张圆凳放在桌子周边围着。左手边像是个书房模样的地方，有一张大方桌，后面摆了书架，不过上面没有几本书。客房嘛，可能得要留给客人自带的书籍。右手边就更大一点，被圆拱门造型的博古架分隔出两个空间。靠近正厅的那里有一张类似于罗汉床的榻，再往里面就是床铺，角几等。

　　“连娘子想在哪里上药？”来时路上连香已经知道，这丫鬟名叫红雀。看来用鸟的品种给家里丫鬟命名是牟家的特色。

　　连香看看左右两边，最终指着那张榻道，“就在那里吧。”中间是客厅，正对着门——这种对门的位置哪怕在外吃饭的时候都是最后的选择。左边是书房不太合适，最右边的里面是床铺，好像更加不合适了。只有那张榻还凑活。

　　二人一道走过去，红雀又问道，“娘子是自己更衣还是婢子帮忙？”

　　连香挺喜欢这种保持恰当人际交往距离的人，“谢谢红雀姑娘。我自己来就好。其实若不是伤处在后腰背上不太好擦，我也就自己处理，免得麻烦别人。”

　　红雀道，“连娘子客气了。娘子虽然在厨房做活，但我们这些做婢子的也知晓娘子的手艺极好。从前尝过一回娘子做的百香团。前几日娘子烫伤那一回做出来的水晶虾饺，当日晚些时候小娘子又叫厨房包了，再吃了一回。就这样还剩下不少材料，特地都赏给我们这些婢子。我有幸吃着一个，真是鲜香得很，回味无穷。”

　　“做这个水晶虾饺并不麻烦，若是府上都喜欢，下回我再做几次，给大家都尝尝。”连香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腰带，将手臂从上半身的袖子中抽出来，向下褪去，把后背转向榻外，好方便红雀擦药，自己将两只袖子向前包裹住前胸。

　　她一揭开衣服，拿着膏药的红雀便“呀”了一声。连香忙问怎么了。

　　“娘子这腰上的伤真是严重哩，好大片青紫，肩膀下也有。”红雀用手沾了跌打膏，帮她推在伤处。不时询问她力度如何。

　　连香觉得这药膏推到背上，初时并无甚感觉，接着就有些热辣辣的，有点像活络油，只是没有那种刺鼻的气味。至于力度，红雀擦得轻柔，很舒服。

　　听她这样回答，红雀道，“其实这样跌伤撞伤的位置，血脉淤堵，应该大力将其揉通。药膏再好，若有外力疏通则事半功倍。只是这过程相当疼痛，就不知道娘子是否受得住。”

　　连香自然想要快些好，便道，“我受得住，就麻烦红雀姑娘辛苦。”

　　红雀笑道，“这有什么辛苦。我这样的丫头就是伺候人的。平时我们一起的丫头们，谁有个不舒服了，我也会帮忙按一按。连娘子不嫌我动作粗鲁就好，可别再和我客气了。”又抹了不少药膏在伤处，对连香道，“我会慢慢加大力度，娘子若是受不住了，直说便是。”

　　连香便感觉到对方以掌按压，初始用力，后腰便开始疼起来，不由得微微蹙眉。

　　“娘子不若伏在榻上如何？我也好用力。”红雀建议道。

　　连香一想也是，人家美容院里头按摩什么的也都是趴在美容床上的，依言以标准的美容姿势伏在榻上。

　　果然觉得对方按压变得规律起来，自己伤处疼是更疼了，但也不知是因为脑补那里正在被疏通，还是因为药膏的缘故，不是不能忍受。过了一会儿，红雀提醒道，“娘子小心，我要更用力一些了。”

　　这回一压下来，连香便疼得忍不住轻呼一声。然后红雀便问道，“是弄疼娘子了吗？”

　　榻上人因为疼痛而蹙起双眉，贝齿轻咬下唇，缓了两息道，“没事，你继续吧。我可能会疼得叫出声。为了快些好，只要不到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不叫停。”

　　得了应允，红雀便大力揉起来。

　　正在被疏通经络那人，因为从来没有遇过这么严重的撞伤，因此也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等级的痛法。硬是憋着不哼出声来，最后也忍不住了。因为太痛了，都带着颤音。

　　等好一阵过后，红雀才道，“这算是好了。连娘子感觉如何？”

　　感觉很痛，都快痛的麻木了。

　　但是想到人家辛苦给自己推拿半天，她不想说实话，便道，“感觉好多了。红雀你真厉害。”声音发飘，言不由衷。希望推开淤滞后能尽快好。

　　她趴在榻上还有些不想动弹，听红雀又道，“娘子身上烫伤还没全好，后颈下有一块特别红，想必平时娘子自己上药漏了那一处吧。娘子不若稍等一下，我去将烫伤膏拿来可好？”

　　连香正觉得无力起身呢，可是在人家家里，总觉得不太方便，也不想劳烦红雀，忙答道，“红雀姑娘，不必劳烦你来回跑费事。烫伤并不严重的。”说着便想撑起身来。

　　还没起来，便感到红雀轻轻按住她肩膀道，“连娘子，都说了不用客气。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一点也不费事。娘子身上肌肤白净细腻，就是你擦了药的部分，也没全好，那没擦药的地方更是红。好好的身子，娘子却偏不爱惜，就连我这小丫头看了都觉得红一块紫一块又青一块的，可惜得很。”说罢便带着命令式的口吻道，“娘子身上药膏别蹭掉了，就在这等着吧，我去去就来。”直接安排好了。

　　连香被个小妹妹给教育了一通，只得由她去了。

　　红雀离开后，她自己趴在榻上无所事事，衣服又因为药膏没有吸收不能穿回去，只好一直趴着。牟府这么大，所谓的几步路——拐来拐去的要不要两百米？一来一回要不要四百米？想想自己在首都的房子，从客房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几步路，而且是字面意思的几步路。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而觉得刚才那股难以言喻的疼痛似乎减轻了很多，试着扭动一下腰背，没什么别的感觉。伸手碰了一下，似乎除了刚刚因为一直推拿而造成的皮肤触感有些不好之外，底下的筋和肉都没那么痛了。果然很有效果。

　　屋子里十分安静，方才红雀离开时替她关上了门，毕竟她此刻后背裸露，还需要避人。就算这个是客房，除了扫撒抹灰的之外，平时无人来此，也还是小心点好。连香看着门，心里有些不安。门是从外面带上的，自然没有上锁。就好比去到一个没有一个顾客的商店，你进入试衣间之后，会因为没有别的顾客而不插上插销吗？

　　不知道红雀什么时候回来，但看着那没有落门栓的两扇门，连香决定还是起身锁上，等红雀回来时再给她开开。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衣服没穿好，便两手搂着前面的衣衫挡住胸口，从榻上下来走到门前，刚放下门栓就听到外面传来咯吱一声响。

　　这声音很轻，轻到让她不能确定这隐约的声响是真的还是错觉。

　　但是才经历了孙瘸子那件事不久，连香此时的警惕性高达百分之一百二十。她迅速穿上衣服，胡乱系上腰带，一边向后退一边问道，“红雀？是你吗？”

　　外头没有应答，连香提高了声音问道，“红雀？”她已经瞄准了厅内条几上的花瓶，觉得那个必要时可以一用。

　　没等她过去试试那花瓶是否趁手，就听到外面红雀的声音，“是我，连娘子，可有什么事？”声音逐渐走近，门从外面向内里轻轻一推，没有推开，“连娘子，怎么了？为何锁门了？”

　　连香这才放心，替她开了门，解释道，“我以为刚刚外面有人经过。”

　　红雀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回头看看，“没人吧？我来的时候一路也没遇上别人。娘子听着响动了？”

　　连香点头称是。

　　“许是燕子吧。这间客房外面檐下有燕子在筑窝，挺有趣的，有时候能见着。一会儿娘子出去看看。”见到连香穿好衣服，便道，“娘子衣服已经穿上了呀。还得再解开来。不过不需要上榻，娘子坐在此处便能擦这个烫伤膏。”

　　这回便很快，连香重新收拾一下，用布巾系紧有些松了的发髻。红雀立在一边看她动作，问道，“连娘子一头乌发如此漂亮，为何用布巾裹着？”言语间又露出一种可惜了的意思。

　　因为麻烦啊。

　　她有原身的记忆，好看的头发不是不会梳，不是梳不好。然而美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好看的发型，早上至少多花半个小时的时间。而头发梳的好看了，要不要戴簪子钗子，那些要不要花钱买？好看的首饰戴上了，要不要再画个合适的妆，脂粉要不要钱？脸上头上漂亮了，身上的衣服要不要换，鞋子要不要换？家中里里外外不少活计，挑水教材砍柴烧火，喂鸡取蛋外加收拾鸡窝。柴火烧得多了还得清理炉膛，在农村生活，她就算不下地，身上也不能保持干净。而衣服洗得多，就容易破损，补丁打多了，还得费钱。因此从头到脚，一切从简。她若是来牟府，就会特别穿上她的工作服——那套靛蓝色的衣服。不过今日本是来镇上看病买药，没想着过来的，所以穿得是普通的赭色衣服，人都显得老气了不少。特别是她现在是名义上的寡居（连香觉得自己只是不婚而已），就别把自己弄得太打眼了，还嫌别人对她的议论不够多么？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大家都像燕明燕喜两姊妹，以及这个很懂得适度征求自己意见的红雀一样不好吗？

　　“见笑了。我是乡下人，平时活计多，这样最是省事了。”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说出乡下人三个字。看人不看出身，即使在现代，往前数个三五代的，大多数是从农村出来的。祖祖辈辈都在城里生活的人不是没有，少。

　　“娘子快别自谦了。我说几句不当的话，娘子听了勿嫌我多嘴。”见连香看向她，“婢子是府里的家生子，一直在昌安县，平日跟在主子们身边，来去不过牟府这一方天地，不自谦地说一句，我见过的人也不少。我看娘子容貌、举止、谈吐均是不俗，我不去说娘子如今种种辛劳，糟践自己身子。只觉得娘子这样的人，不该埋没在乡下才是。”红莲许是知道她年轻守寡的事情，毕竟梳着妇人头来的牟府，燕喜已经问过了。

　　红雀说自己不爱惜身体，确实也是。

　　从过去到现在，她一直把自己当铁人来着。只是肩膀上的负担她背惯了，习惯于负重前行。不过现在真的不能像以前一样不顾忌了。毕竟从前真的哪天倒下，也有同事会因她不来上班而打电话找她，而且讯息方便，自己真的不舒服到了极点，自己去医院或者叫救护车也是很快的。

　　至于是不是埋没在王家村，连香自信一笑。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永远困在村子里，只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地走。现如今刚刚还完了债，还得尽快将地买回来。等她处理完过继承嗣的问题后，就会进行自己的人生规划。她是寡妇这个身份没错，但她也没打算按照世人所认为寡妇应当是如何的活法去生活。她没有回应红雀，只是搪塞了过去。

　　二人也没有继续留在客房，红雀送她去见牟宝珠。她和牟宝珠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关于“吃”这个话题。结束前，连香收到了来自于牟大公子特地交代送来的各种退烧药材，足有一个包裹那么多，另外还有大夫写的药方。把包袱送来的丫头说，大公子已经让人将里面的药材换成了上等的。连香本不想接受，但人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加上牟宝珠在一旁一定要她收下，便谢过了这兄妹的好意，这才离去。

　　牟府某一处院落里，牟长符坐在院内石凳上，一旁石桌上放着成套的茶具，手边那杯茶已经饮尽。

　　他看着小步走来的女子，招了招手。

　　手停在半空中，那女子刚将自己白嫩的手搭上去，就倏地被他一带，跌坐在他膝头。院中空空，二人这般，也无人瞧见。

　　“教你的话，你都说了？”

　　“都说了……但连娘子没有应答。”红雀抬头，正看向他的下巴，棱角锋利，她双目中满是爱慕，带着一丝嫉意道，“婢子为了大郎，可费了不少功夫。今日……大郎可都瞧见了么？”

　　男人搂着她，没说话。一双大掌却似是回答般开始用力地捏，红雀吃痛，浑身发软，轻哼出声，痴痴地娇唤了一句“大郎，怜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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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这一段了 费劲吧啦滴……
这是走路走完的一章，没有使用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