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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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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是那种清凌凌的,本来不适合唱这样的歌。
这首《红梅赞》,本来该是那种亮堂清晰的高音。但经她唱出来,却多了一份空谷幽兰,余韵悠长的意味。
唱诵着红梅,头上戴着那支南红梅花簪子,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但不能忘了柔弱外表下是她坚韧和、不服输的性子。
红雀听着那歌词,想起了还在王家村时的连香,回忆和如今面前的人重合,似乎没有分毫变化。所谓“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俱”,娘子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唤醒百花”便似她对自己的影响,如今自己有相爱的丈夫,自己有身孕,生活得有滋有味……
歌唱完,大家却都没有出声。连香心中惴惴,自己唱得有那么差吗?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一下一下,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连香正觉得自己唱得是不是不好听,这敲门声就像是救场,“我去开门”。跳起来疾步走到院门边伸手开门。
门一打开,卷来一道凛冽的寒风。
寒风中,夜色下,如涯边劲松般挺立着一道熟悉人影。
院内的炉火光芒一路摇曳,将眼前人面容映成暗橘色。
一对眸子似是在迎接另一对眸子,视线交汇延伸,逡巡试探中明了顿悟,缓缓尘埃落定。
身后院内恢复了喧闹,但门槛两边立着的人周遭像是设立了一道结界自成一个小世界。
小世界内时间流转缓慢,凝滞。但小世界又太快消散。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他一进门,留意连香那边动静的红雀便高兴道,“大哥回来啦。”
听是大舅子回来,陈唐也不敢继续坐着,急忙起身前去招呼。
王易显然是没有料到竟然是一院子的人,桌边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犹豫地停住脚步。陈唐面上大大咧咧,心里细致。一眼扫过,急忙把自己的椅子拉出来,“大哥快坐。”
院内其他人,如关娘子和韩永,是知道连香有兄长,不过从未见过。如今看起来,似乎这位就是她的兄长。
王易这一趟回来,整个人的感觉似乎有了些不同。
上次他才升武牙将军,这回是真正地领军任职一段时日,主将的气势和威严已经自然而然揉入举手投足之间。
原本陈唐的位置并非主座,结果王易坐下来之后,这个位置和方向转而成为了主位。
院内多了几副生面孔,连香便在一旁和他介绍了几句。
虽然是一起吃了年饭玩乐的人,介绍的时候还是得按照远近亲疏以及地位来,“这位是暂住在隔壁的韩郎君,他就要参加今年的会试。”
想到会试泄题的麻烦事,连香不由得替韩永和章治略微担忧,看向韩永的目光停留得略久了些。
“韩郎君。”王易颔首点头,“会试近在眼前,吾观郎君并无丝毫紧张愁绪,想必郎君平日苦读,如今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金榜题名,在此便提前祝贺郎君了。”
他说罢,示意陈唐斟酒,一杯酒满,端起来敬韩永。
韩永本来就喝了不少,眼前这武人向自己敬酒,又说着恭喜自己会试得中的话语,糊里糊涂地也跟着端起了酒杯,双方碰杯后饮下。这下他脑袋转的更慢了。
好在他的随从还算是知事,小声在韩永身边劝他不要再喝,以免明日宿醉伤身,万一影响了考试可就糟糕。
韩永这才放下酒杯,迷迷糊糊地和众人告别,在随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
“哎,”连香急忙唤住,“等一下。”还有饺子没吃呢。
年三十晚上要吃饺子,是她的习惯。
那随从有些为难地搀扶着韩永,连香见此只好让他们先回去,一会儿让关娘子把醒酒汤和煮好的饺子送过去。
随从谢过连香,心里暗暗评价道连娘子是个好女子,可是她兄长怎么就那么瘆人呢。
王易面无表情地看着连香又是叫住那韩姓举子,又是安排人给他煮醒酒汤和准备吃食,淡淡挪开视线。
唉,有些事情,不看为妙,看了容易生气。可是怎么能不看呢?怎么能忍得住呢?
旁边的陈唐离王易最近,总觉得周遭空气都似乎有些扭曲,冷飕飕怪难受的。
他尚未明白什么,红雀却似乎有些明了。
她在牟府长大,方才王易话中有话,只有没能喝酒的她最先听懂。可是在红雀印象中,王易不是这样的人啊。因此不由得多注意他一会儿。
便是这一会儿,就让她发现,大哥的视线总是追随娘子。娘子越是对韩郎君照顾,大哥似乎越不高兴。
她伸出一根手指捅捅陈唐,把人拉到一边低声交代几句。
陈唐了悟。
“差不多概要放烟花了吧?”陈唐指的是京城金明河附近的烟花。那里靠近皇宫,许多达官贵人的居所,因此每到除夕之时,贵人们都安排自家下人在河边放烟花。状元坊在河的另一边,虽然隔得有些远,但烟火放得高,还是能看清的。
“关娘子,你带上顺哥一道去看看。什么醒酒汤,晚些送也来得及。烟火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然后来到尔勒身边,一只铁臂直直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把他从席间拉起来,“走走走,尔勒也跟着去看看。”不等尔勒反应过来,就几个健步把他拉到门口。
红雀一手牵着春哥,一边招呼关娘子抱上顺哥一起出去。关娘子还在犹豫连香没有发话,红雀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她便抱上顺哥高兴地出去了。
“娘子我们先过去,等你得闲了再来吧。”
“噢对了,要是今天太晚不回来,尔勒就带去我们家睡哈。”
连香呆了。
什么叫做白云苍狗?什么叫做兔起鹘落?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两分钟之前院子里还满满当当的大人孩子,此刻随着院门吱呀关闭,只余她和王易两人。
你们……至于么?
连香面对着院门方向,犹豫了一瞬,还是缓缓转回身来,看向王易。
“你……晚上吃了么?”桌上都是剩菜,“想吃饺子吗?”
“嗯,想。”王易目光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离开,“很想。”
诚然他快马加鞭不愿意多休息片刻赶回京中,没有腾出功夫来吃点什么热食,马上啃的还是军中的老习惯那冷冰冰的硬饼子。与其说是想吃饺子,不如说是想眼前这个人,向他问出这一句令人暖心的话来。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连香来到厨房,看她检查炉膛里的柴火,于是很是自觉地从旁边的水桶里舀水倒进锅里。他既愿意看她为了自己在灶间忙碌的身影,又不舍得她真的在如此的冷天里动冷水、在厨房操持。
不过除了添柴加水等着水开下饺子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王易坐在炉火前拨弄柴火,连香则站在一旁数着待会儿要下多少个饺子。
如果看出点什么眉目的红雀留在此处旁观,一定会扶额叹息——大哥怎么连陈唐都不如。
二人从相见到现在,一共就两次对话。第一次是你回来了,嗯我回来了。第二次是吃了么想吃饺子么?回答想很想。
其实红雀不知道的是,连香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王易,或者说如何面对自己。
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在心里隐约地有了一个人。
因为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没有体会过这就是情爱之初始。
甚至于她的偶尔的纠结、迷茫、挣扎,都被她一向强大的意志所压制,不轻易占据她平日的思绪和影响心情。
连香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写书原本是她的谋生手段,现在也已经不止于谋生赚钱的目的。她还许诺了要帮助刘挚。因此似乎是没有什么空闲去想自己和王易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又会不会有什么。
而王易,相隔如此之遥远的王易,已经清楚自己心中有她,时刻想念着她的王易,千里迢迢冒着风雪严寒纵马飞骑回到京城,为的不过是提前半日,来看看她罢了。
是啊,对于王易而言,能看到心上人,便已经是全部的满足。
让他不用在梦中描摹她的眉眼,不用一遍遍地回忆她的一颦一笑。自己走时没有和她道别,她是否会生气,是否会责怪?既怕她责怪,又怕她对此毫无感觉。送给她的金簪,她会接受吗?许许多多的猜测让他愈是靠近京城,愈是胆怯。
在院门外站着,听到了她的清冽的歌声,忽然又有了勇气,于是叩门,于是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也明了,自己终于可以把心放下。
“你瘦了。”连香来到铁锅前,俯身把饺子下水里。听到王易这样说道。
她没来由地脸上一热,压抑住想要伸手捂脸,想要转身躲避对方视线的冲动,却还是从言语上做了逃兵,转移话题道,“你这回什么时候走?”
这个问题明显就是针对上次的不告而别。
王易低头,微微一笑。
他以为自己会怕连香的责怪,却没料到当她真的提起此事,而且明显带着计较的情绪问出口的时候,自己竟然因此而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喜悦。
可惜的是,他就要离开。笑意褪去,王易道,“今晚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成熟的人之间的感情,特别是连香这样性格的,不可能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