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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凭栏(6) ...

  •   梦中刻骨的痛还在胸腔里蔓延,过于真实的画面烙印在脑海中,引得云隐心中一片酸楚,不经意间又落下一串滚烫的泪。

      初次梦见,他孑然一身,与风雪为舞,身影单薄而孤寂。再次梦见,他身旁虽有人相伴,云隐却仍然觉得他依旧是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的名姓,甚至在云隐看来,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但却偏偏让他心里难受的紧,恍若某个瞬间,那个人的抉择,无奈,他都能感同身受。

      想到此,云隐落寞的抬起头,透过指缝目光涣散的望着虚空,迷茫地低语了声,“你到底是谁哪?”

      出现在我的梦中,展现给我的那些片段,究竟是为了想告诉我些什么?

      走廊尽头,君尧隐在暗影中,站在栏杆前看着廊外出神。

      他守在云隐床畔整整三日几乎没有阖过眼,听尽了他断断续续溢出唇边的梦话,瞧清了那张脸上最细微的变化。更是被他那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颤抖、悲伤、哭泣,弄的心神不安。

      你是谁?

      你画的是什么?

      你是在等我吗?

      轻飘飘的没有逻辑的呓语落在他心尖,却恍若带了万钧压得他弯了脊背,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涩。

      恐他困在梦靥中,一边轻声安慰,一边耐着心的回答他那无厘头的问题。然而即使他不厌其烦地低语,磨得嘴皮子发干,都没得到他半点回应。

      他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仿若陷入了与外界隔绝的世界,任他如何呼唤都叫不醒他。狠着心逼问他一些梦境的情况,他的手就不安的揪紧了锦被,眼角也开始流泪。

      喊,喊不应,叫,叫不醒。急得他肝火旺盛,怒气大发,砸碎了好几套茶具,转过身对着他又是无可奈何。

      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三日,好不容易将他盼醒了。结果,他睁开眼张口就是一个他,话未尽,眼泪就又如开了闸般奔涌而出。他满脸疲惫,心里又有些烦躁,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逮着云隐问缘由。但他也实在没心力去安慰他了,所以才寻了个正当理由出来透口气。

      君尧阖上眼眸,满心的无奈。

      “三殿下怎么没陪云公子,反而一个人在这儿……看风景?”梳着飞天髻,穿着华美衣衫的女子款款而来,珠圆玉润的嗓音里透着几丝揶揄。

      她是凭栏阁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阁主,花独舞,常年里行踪飘忽不定,当了个甩手掌柜。但她这个甩手掌柜当的可不轻松,乔装打扮混迹于各族,搜集各方消息,必要时刻,还得牺牲一下她的美色,陪人家喝几盅小酒,说上几句奉承话。

      与君尧,怎么说哪,算是互惠互利吧。她为三殿下提供任何他想要的消息,而君尧嘛,须要以南祁之主的身份罩着凭栏阁,顺便给她凭什么都弄不到的稀世药材。

      君尧自是辨听出了来人是谁,但他没有诸多回避,眉眼间也未透出什么不悦。只是睁开了一双眸,敛好心绪,神色平淡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提及这个,她就来气。七百年前,她厌倦了凭栏阁枯燥的生活,就又跑出去游荡。机缘巧合之下,得知神族西北地区有一座绵延起伏,高耸入云的雪山,此雪山常年风雪肆虐,是个神迹稀少的极寒之地。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哪位吃饱了撑的溜达去那里。

      不过,这雪山里的洼谷却生长着一种特别的雪莲。花瓣呈粉白色,花蕊研磨而成的粉有驻颜之效。要是有幸得了一整朵雪莲,便能达到淬炼魂魄的功效。所以她当时听说了之后,就巴巴地跑去了那里,冒着被冻成冰雕的危险,在大雪中找了五天五夜。也算她幸运,在一处低洼里找到了两株。只是,一株已经凋零,没多大用处。一株才勉强抽了芽,连个花骨朵都没有。

      因此她再怎么不满,都只能先离开,否则没等到雪莲长大开花,她就先冻死在那里了。为了将来能及时取得雪莲,她抽出了一缕精魄,留在了那里后就离开了。五十年前的某一天,她感应到那朵雪莲快成熟了,就又离了妖市跑去了山脚下等着。一直到几个月前,雪莲绽放,她欢天喜地的去取硕果,结果碰上个蛮不讲理的神君,先她一步夺了她心心念念的雪莲花,她眼睁睁地看着雪莲被取,直气的眼圈发红,着恼之下,二话没说就上去打。可是,那位神君,法力实在是太高了,她方接了人家五招,就有些扛不住了。至于智取,□□,呵呵,简直就是悲催得不能更悲催了,没等到她近身,就被一阵掌风给掀翻了出去,想想就觉得丢人。

      她心里不服,扮成个俏公子偷偷的跟在他身后,伺机打探清他的身份,这样她以后报仇也好知道是哪位。

      可是绕了大半圈,非但没能跟上人,还被他察觉,一道亮光打来,就把她给送到了东海。无精打采了好多天,她就接到了阁中飞书,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三言两语将事情吩咐下去,正打算去阁楼上休息会儿,谁料想,刚转过弯,就好巧不巧地看到了黯然神伤的三殿下。于是,她眸光一闪,脚步一转,便巴巴地凑上来,来看笑话了。

      君尧知道她涉足的地方多,人脉也广,有什么消息也灵通,但却对她的这些经历不感兴趣,他做事一向只问结果。于是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问,“自本殿掌广南祁之初,除了妖市入口,已经封闭了通往四方的捷径。凭栏阁却任由不明之人随便来去,阁主就没什么交待的?”

      花独舞:“瞧三殿下说的,我这小小的凭栏阁能有如今的辉煌,全仰仗三殿下照拂。此次出了这样的事,害得云公子受了惊,独舞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只是……”她话锋一转,眉眼间露出忧愁来,“做妖嘛,谁会嫌赚的家底多,更何况,我这凭栏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开销也实在不小。”

      君尧眸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神情冷漠地盯着她。花独舞心里有些发怵,但和他打了那么多次交道,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些的。

      这位三殿下真正动怒的时候,可不会像现在这般锋芒毕露,相反,他越生气,神色就越平静,平静的你有种他很温和亲切的错觉,实则哪……她想到那个揣摸错三殿下心思的魔族公主,心下一颤,忙笑吟吟地道,“殿下,我这凭栏阁自成立之初,为殿下提供了多少消息,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而且,虽说凭栏阁内的四道门,我悄悄……留了一扇,但也是为了能更好的为殿下提供消息。”至于是提供谁的消息,二人心知肚明。

      只是旧事重提,君尧神色更冷漠了,“是吗?”

      花独舞见此,忙敛了脸上笑意,正色道,“殿下,独舞一回来就查过,云公子遇袭的地方,是有人强行冲破结界破空而来。”言下之意是那人根本就不是从某扇门走捷径进来的。

      顿了顿,又言,“现场除了一丝微弱的阴冷之气,还有廊柱上刻画的符文,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倒像是两拨人所为。”

      “即携带阴冷之气又擅画符文,难不成是鬼族中人?”

      “十之八九。不过……”花独舞秀眉微蹙,低头凝思了会,嘀咕了句,“那个黑袍人好像对云公子没有什么恶意。”

      语落,便觉一道冻死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瘆得她头皮发麻。出去浪荡了几年,一时得意忘形,又忘了三殿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了。

      她心里正暗暗叫苦,下一刻却听三殿下幽幽地说,“安谌烨知道他心仪的女子是你吗?”

      嘎!花独舞身形一晃,震惊地抬头看着他。

      君尧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定地拂袖而去。

      花独舞望着廊外的阳光兀自哀叹,果真别管过多少年,从三殿下身上都讨不到半分便宜。再而想到她那朵难缠的烂桃花,就不禁有点头疼,欠的债,迟早要还啊。不过……,她侧头看向淡然而去的那道背影,抿唇一笑。回来的路上,她在南街碰到了一位银发眼盲的俏公子,看他那样子,似是在找人。她一时好奇,就与他搭了几句话,好巧不巧地知道了他要寻的是一位叫云隐的公子,虽然不知是不是凭栏阁里的那位,但她向来看不惯那么温和的公子受委屈,热心之下,就给他指明了方向,相信,很快就会找来喽。

      云隐等了很久,那扇门才被人从外面推开,乍一看去,撞入眼帘的就是那人唇角染笑的模样。

      “你去哪儿了?”云隐出声问,他初醒时挣不开余梦残留的情感,没有过多的注意他,等心绪平定下去,他才恍然记起那人说他睡了三日。那么这三日,可是他一直在照顾他?现下瞧清了那人眼下的乌青,更是确定了那一点。

      “给你端吃的去了。”君尧走到他身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上盖,端出来一碗银耳莲子粥,一盘椒油芹丝,一盘糖醋莴笋,然后还有一碟桂花糕。

      云隐早就饿了,一看这满桌品相皆佳的饭菜,更是食欲大开,有什么要说的话也暂时给抛在了脑后。

      伸手要去拿精致的糕点,却被人半途拦下,云隐抬头疑惑的去看他。

      君尧却直直望进他清亮的眸里,淡淡地说,“先把粥喝了。”

      云隐可不想喝什么粥,一心想吃甜食,伸出的手不肯收回,眼眸里透出些委屈,可怜巴巴的说,“我就吃一口。”

      君尧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眸子,手上力道没松,嗓音低沉,“饿吗?”

      云隐点头。

      “那就先吃饭。”君尧把筷子塞进他手里,不容反驳地道。以往在天街时也没见他怎么挑过食,怎得在他身边半年,不仅学会了讨价还价,还养成了看见糕点就想尝的坏习惯,也不怕腻得慌。

      云隐端起碗,拿着勺子就往嘴里塞粥,眼神却明亮亮的毫不掩饰的盯在糕点上。

      君尧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另一幅筷子为他添菜。

      将桌盘横扫干净后,喝了口某人递上前的茶水,伸手捞过一块糕点就咬在口里,口腔里甜津津的,心下却疑惑不解,这人虽然恫吓过他很多次,却也谈不上对他不好,只是今日过多的温柔是怎么回事。云隐偷偷瞅了他一眼,几番挣扎,终是开口问道,“你……遇着什么事了?”

      “?”君尧看向小心翼翼的他,投去一道不解的目光,问,“阿隐何意?”

      “没什么。”云隐闷声道,“就是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了?”三殿下用自认为最为温和的面孔问。

      “你要不……去小睡一会儿吧。”云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窝下,说,“你脸色不太好。”

      君尧张口想说他没事,却见云隐小声说了句,“谢谢。”

      君尧未答,云隐以为他是没听见,不由又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谢谢。”

      谢什么?谢你带我出天街,让我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谢你虽然毒舌,脾气不好,却仍然会护我,陪我,没将我丢进那什么噬魔谷。

      君尧沉默了片刻,眼眸幽深直直的看进他的眼里,忽然开口,“那你打算怎么谢?”

      云隐一愣,呆呆地看着他,思绪被中断了。他的感激之心是有的,可是怎么谢,他却茫然了。

      狠心破费些请他吃顿饭?可是他现在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一顿饭也着实寒酸了。说给你当牛做马,鞠躬尽瘁,有点太严重了,而且他也不喜欢被约束。要说来日再报的话,又有点敷衍,诚意不够。

      想到这,他一张脸都愁了起来,悄悄望了君尧片刻,试探性地提议,“要不,互相抵消吧。”

      闻言,君尧挑了挑眉,极感兴趣地问“哦?怎么个互相抵消?”

      “我在天街收留过你,当然了,现在是你收留我。”他厚着脸皮说完,“同是收留,自然就相抵了。”

      “原来主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君尧一双桃花眸幽幽地看着他,唇边扯起一抹笑。

      云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神闪躲,自是知道自己这要求确实过分了些。

      就在他纠结着说他刚才的话不作数,却听君尧微扬了声说,“好,就依你所言。”

      哎?云隐诧异的抬头去看他,那双眸里盛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下一刻,就见他唇角一勾,忽地伸手拉近二人的距离,说,“不过……”话锋一转,“作为交换,阿隐须得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云隐放大的瞳孔里皆是那人笑得狡黠的模样,顿时呼吸一窒,被那双眸看的心神荡漾,口干舌燥,微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着他。

      “如何?”绵薄的呼吸轻轻的扫过他的脸边,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

      “嗯?”

      “我就是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云隐一掌推开近在咫尺的脸,卯足了劲大喊一声,趁机脱离他的掌控,扭身撤开几步。

      君尧以为他整天傻兮兮的,套点话很容易,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结果。
      皱了皱眉看着两尺开外,一脸戒备的盯着他的人,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继而唇边带笑的问,“确定不说?”

      “你你你威胁我?”云隐一颤,哆嗦了几下指着他控诉。

      “嗯,就是威胁。”君尧淡定地点头。
      云隐见势不好,撒腿就往外跑。可是他快,君尧更快,稳坐的身影刷的一闪,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腕骨,另一只手顺势一圈,就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腰,然后不顾他挣扎,径直将人拖了回来,左脚一勾,甩上了门,顺便打下一道结界。

      “呜——,救—命——。”云隐心尖发颤,扯着嗓子叫喊。虽然是在君尧的地盘,但他觉着堂堂三殿下还是要点脸面的,他嚎着嗓子引来人,肯定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谁知,君尧将他往椅子上一推,干脆利落的用妖力凝结成绳子将他捆牢了,淡定地说,“尽管叫,本殿看他们谁敢进来。”

      一句话,把云隐打蒙了,他扁了扁嘴,不吭声了,只拿着一双眸可怜兮兮的瞅着他。

      君尧坐在他对面,揉了揉眉心,定定的看着他道,“说吧。”

      云隐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他。

      “他是谁?”

      “谁?”

      “你梦中人?”

      云隐耸拉下脑袋,沮丧了会,诚恳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君尧眼睛微眯,一副不说出来你就一直被绑着好了。

      云隐瞅他一眼,半点纠结都没有,张口说,“就两个地方,两个人。”

      君尧点头,示意他继续。

      云隐见他动了真格,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点,便一五一十地将两处梦境讲了出来。末了,还委屈巴巴地加了句,“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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