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苏昭雪

19、凭栏（5）

　　梦到此处，就算是断了。云隐站在屋前，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孩童，心口浮起一抹莫名地刺痛来。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也没理清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梦，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白衣孩童，他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某些说不清斩不断的牵扯。

　　怔愣了半刻，他回过神来，幽幽的叹了口气。

　　下一瞬，矮屋，天幕，骨林，夜鸦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然后环境变幻莫测，眨眼的功夫，他就已处在了另一个地方。

　　此地天蓝云白，花红草绿，到处透着一种暖洋洋的味道。云隐四处张望了一下，空旷静寂，只有和风吹过耳边的声音。

　　这又是哪里？他这样想着，脚下就随意走了走，打算像上次一样碰碰运气。谁知，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近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师兄，你当真要跟那些人回去？”语调偏快，夹杂着一丝焦灼。

　　回去？回哪儿去？他还没摸清情况，就听另一道声音响起，“嗯，我意已决。”

　　云隐寻着声源找去，方转过一座假山，就看到两个……少年。

　　站着的那个，黑衣如墨，背对着他，看着坐在圈椅里捧着书卷的白衣少年。

　　他心下好奇，悄悄地出了假山走上前去。近了，才瞧清黑衣少年的脸。那张脸从额头到下颌再到脖颈下的衣领里，都生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图案，就仿佛与生俱来，长在肌肤里似的。

　　乍一看去，可能会觉得可怖，令人生畏，久了，又觉得那盘亘蜿蜒的纹路透着一股妖异，一个不慎，就能被吸了魂。

　　而那白衣少年将往后一仰，细碎的阳光就洒在了那张俊美无暇的侧脸上。伸手将书卷整理好，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才微眯了眼去看挡住大半光线的小师弟。

　　那份神情，有些慵懒，有些闲适，特别像跌落九尘还不失风度的谪仙。

　　“非去不可？”黑衣少年忽的上前一步，弯下身子撑在他两侧的椅子扶手上，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他，仿佛那个人敢说个是，下一秒，他就能闯出胆大包天的的祸来。

　　云隐在一旁看的打了个颤，即使身为梦中人，他都能察觉到黑衣少年身上蓄起的威压，一句话，不是个善茬。

　　白衣少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眼，云淡风轻地问，“若我执意要去，你又待如何？”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个顽皮的孩童。

　　“我……我……”原本还怒气暴涨，气势凌人的黑衣少年蓦地散了身上气势，迷茫地低下头，眼神悲戚的仿若要哭泣。

　　白衣少年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抬手摸着少年的头，说，“冥泽，鬼族再好，终究不是我该待的地儿。既然早晚都要回去，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回到本该属于我的地方哪。”

　　“可是，师兄……”黑衣少年迟疑了下，闷声道，“昨夜我经过书房，听到我爹他们说，神族的人肯接你回去，无非是怕你有朝一日强大起来，联合他族一举灭了他们。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早早地将你纳入麾下，为的便是要你心生感激，为他们心甘情愿地当牛做马，鞠躬尽瘁。”说到这，黑衣少年脸上的纹路突然活了起来，不停地向外冒着黑气，与此同时，那双深邃的黑眸也亮的愈发骇人。

　　然后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逼问道，“要是有一日，你没了利用价值，可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声音平稳淡漠，没有一丝恼怒的意思。白衣少年放下手，一张脸处在光影交织处。

　　“你知道你还……”黑衣少年气恼。

　　白衣少年眼睑微垂，轻声说，“我答应过我娘，总有一天，要将她安葬在飘渺仙境。并且替她问一问那个人，抛妻弃子千百年，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那他若是不后悔哪？”

　　“那我便让他后悔。”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始终不瘟不火的少年终于动了怒，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戾气，比之黑衣少年，更甚几分。

　　“师兄，我帮你。”黑衣少年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郑重地说。

　　然而，少年却果断的摇了摇头，心神一动，瞬间将身上浮现的气场收敛殆尽，“冥泽，这是我个人的事。”顿了顿，又强调道，“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云隐还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却见黑衣少年身形一晃，满眼伤悲，“师兄的意思是要跟我……或者说是鬼族一刀两断？”

　　晚风吹拂而过，撩起一缕散落的发丝。白衣少年仰头看着云霞缭绕的天际，轻声说，“不是一刀两断，而是……天高路远，两族关系微妙……而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我……还可以去找你吗？”黑衣少年望着他的轮廓，哽咽了几声问道。

　　这次白衣少年并没有回答。

　　良久，黑衣少年才闭上了眸，伤心地说，“我懂了。”

　　风卷起落叶，穿过二人之间，吹乱了两缕垂落在一起的长发。在落日余晖下，宛若一幅伤感中点缀着唯美的画卷。

　　然而下一瞬，情景毫无预兆地一转，云隐眼前一花，接着就看到：冲天的血光之下，有一个男子跪在万丈火舌之上，锃亮耀眼的盔甲上染满了血污。

　　眼前身后是不断倒下的身影，地上皆是流淌的血水，没有一个人能走上前将他拉起来。

　　下面是滚烫灼热的岩浆，他垂首跪地，筋疲力竭，猩红的眼角透着数不尽的悲凉，终是最后望了一眼这阴霾厚重的天空，仰身坠落了下去。

　　“师兄——，不要———”是谁携着风而来，是谁踏过血河满眼悲痛？

　　下一瞬，烈焰中的人被席卷的火舌吞噬。

　　云隐心口一窒，抬手捂着跳动的心脏，难过的落下泪来，然后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呼唤声，他眼前一晃，那片火舌就化成了成千上万个碎片，模糊着远去。

　　“阿隐，醒醒。”君尧看着眼角不停地滑下泪水的云隐，沉声喊道。然后指尖又化出一道妖力，点在了他额间。

　　下一秒，那人眉毛颤动了两下，一双眸缓缓地睁开，望着模糊的人影，说，“他……”一个字吐出，眼泪又哗哗的落了下来。

　　君尧神情一禀，看着伤心落泪的云隐，愣是强行压下积攒数天的疑问，才没上来就追究他口中的他是谁。

　　抬手轻柔地拭去他脸颊的泪水，问，“做噩梦了？”

　　云隐泪眼朦胧地看着君尧，喉间哽咽，“我……”他想说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两个人孩童，少年，乃至青年的悲欢离合，还想说他能够感受到那个白衣人的喜怒哀乐。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是徒然地张着嘴，最终沉默了片刻，低头嗯了声，说，“噩梦。”

　　他没看见，原本满含期待的君尧在他敷衍地道出噩梦这两个字时，眸光瞬间一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原来，他竟一直都不信他！

　　君尧倏然起身，偏过头去遮去眸中的情绪变化，沉声说，“你睡了三天，刚醒来应该吃点东西，我去找人给你做些。”

　　“三天？”恍惚中的云隐呢喃出声，“都已经三天了嘛？”

　　君尧淡淡的嗯了声，抬脚就快速地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