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行歌（重生）》一头蒜

4、第 4 章

　　红花还得绿叶衬。美，是用丑来衬托的。
　　文人爱雅，舞文弄墨；屠夫鄙陋，挥刀向猪羊。
　　对比之下，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越荑在歌舞中掺杂了许许多多的小心思，比如各位歌舞坊的姐妹个个穿金戴银，舞蹈又以妩媚为主，伴奏把箜篌笙萧全部用上。
　　只是委屈了那些刻苦练舞的姐妹，被她踩了肩膀。

　　为了报答她们，越荑已和司云韶商量好，今日一过，便将卖身契还给她们。
　　到时候是去是留，就看她们自己的意愿了。
　　越荑和司云韶对这些越国故人做了能做的一切，还是觉得心底亏欠她们。

　　乐队中的司云韶抱着琴看了越荑一眼，然后示意其他人不要发出声响，拨动琴弦。
　　琴声婉转，缠绵悱恻。
　　好一曲《凤求凰》！

　　其他舞女飘飘施礼退下，云袖半遮面的越荑莲步轻移到舞台前。
　　霎时间，桃花飘落，恍然神仙妃子从天而降，引起场上一场不小的惊讶声。

　　为了更显飘逸，越荑身上这件白裙用野蚕丝织成。
　　通常来说，蚕丝细滑，织成的布料顺滑飘逸，而野蚕丝比之更上一个层次，穿在身上，有乘风归去的美感。

　　在场的王孙贵胄见惯风月，府中美婢侍妾更是不计其数，也被一身素衣，裙袂飘飘，乌发垂膝，仿似身在雾中的越荑给惊艳了一下。
　　京都女子皆以奢华为美，裙角发饰都以金玉为主，而她清清淡淡地用一支白玉兰簪子束起半头乌发，剩下的就听之任之，飘在脑后，随着她的旋转舞姿飞在空中，和那两条雪白的长袖相得益彰。

　　主位上的白袍汉王啜了几口白酒，便半歪在长椅上，眯着好看的丹凤眼望向舞台，手里轻轻的摇着剩下的半盏酒水。
　　察觉到他的目光，越荑做了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向他淡淡一笑。
　　汉王回之以微笑。

　　这时，看到这个笑容的司云韶弹错了一个音。
　　踏乐而舞的越荑一个踉跄，身子一斜，眼看就要跌下台去。
　　而这时，有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间，越荑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陛下……”她轻喃出声。
　　而与她有三载夫妻情的魏朝天子淡淡笑道：“你认识朕？”
　　越荑赶紧摇头：“妾身乃一介舞女，怎么识得贵人。”

　　汉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皇兄怎么来了？”
　　“朕路过王府，便来看看。”皇帝一如既往的还脾气。他径直走上主位，环视一圈，全都是京都豪门官家之后，笑道：“都在这儿呢。”

　　他这一笑，俨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景象。

　　先帝薨逝不满三年，便是皇帝寿宴也得从简，不设丝竹歌舞，如今他们这些京都显贵公然饮酒，赏花作乐，还被当今九五至尊当场抓获，这后果可不是他们能想象出来的。

　　汉王仗着身高，把越荑的脸死死扣在他胸膛，向众人说道：“本王喝了几杯酒，冷风一吹，头有点疼，就不陪诸位了。”
　　“殿下！”司云韶想阻止他，奈何音量太小，又有越荑‘料事如神’，早安排歌舞坊姐妹和钱嬷嬷把他拉下去了。

　　不管宴席上情况如何，汉王把越荑挟持到瑶华阁，粗暴的摔到地上，然后欺身而上，与她上下对峙。
　　越荑捂着惨痛的腰肢，望着那张近在咫尺可恶至极的脸孔，痛骂道：”先帝尸骨未寒，汉王殿下却大摇大摆举办寿宴，还被人抓了个现行。怎么，殿下怕那人日后算账，先把气撒到一个舞女身上？”下巴猛然被他捏住，汉王盯着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冷笑道：“本王如何，轮不到你来说话。”
　　越荑道：“当然轮不着我说话。反正汉王殿下美名远扬，到时自有公断。”

　　两人穿着同样素白的衣裙，用同一种野蚕丝织成，甚至衣缘处用银线绣的玉兰都一模一样，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回到歌舞坊，太阳已落山，大家正在准备庆功宴。
　　吃罢这顿饭，寄身歌舞坊的姐妹便要各奔东西了。

　　回房换好粗布衣，饭菜便已端上桌。
　　司云韶一反常态老老实实吃着碟里的饺子，把故意在他面前显摆的越荑当空气。越荑抢了他碗里的一只饺子，他便赌气似的将碟子往桌子中间一推，直接离席。

　　越荑跟姐妹们说了会话，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才认识几天的人，人名都认不齐全。
　　她和她们的恩怨纠葛都留在了上一辈子，这一世她们之间当然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这次，她只是一位倚仗富绅司云韶抢她们功劳的局外人罢了。

　　和她们分罢汉王赏的银子，越荑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回房时，路过司云韶的屋子，便缩脚进去。
　　有些话必须和他说明白。

　　汉王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上辈子在她入王府后，不知为何一把火烧了整个歌舞坊。
　　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没留下一个活口。

　　闭上眼，仿佛熊熊大火吞没歌舞坊的日子还是昨日。
　　那些朝夕相处的姐妹，就那么烧成了一把灰，连座坟都没有。
　　因此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些人。

　　当她要求司云韶带着她们远走高飞时，正在喝茶的司云韶头一次露出讥讽的笑，他望着心思深重的越荑，轻轻道：“兮兮，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越荑淡淡笑道：“所以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檀木匣子内装着一厚叠银票。
　　几千两的，几百两的……合起来得有几千两。

　　司云韶抽手拿起那一沓银票，走到红烛旁，一张一张的仔细看去。
　　越荑补充道：“明天汉王会来为我赎身，一百金，只要你答应带她们走，那些黄金也全部是你的。”
　　司云韶波澜不惊的数完银票，揣进兜里，微笑道：“一言为定！”

　　越荑压平衣袖上的褶子，恭敬行礼。
　　司云韶难得正经的回礼。

　　一切都为亡了国的子民。

　　前厅笑声依旧，却有了将要离别的惆怅。她们来自越国，几岁时被人拐卖到魏国京都，六年间早忘了父母模样，成天在歌舞坊练舞习歌，讨好台下坐的每一个人，没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这次求司云韶带她们京都，去哪里都好，哪怕像越荑之前和司云韶住在随时倒塌的茅屋里，也能每天早起看看日出不是？也比留在这里化成灰烬好。

　　几日后的夜晚，越荑和汉王殿下在瑶华阁下棋。
　　窗台上摆着一盆拔了刺的仙人掌，还算葱郁。
　　汉王殿下为了这盆仙人掌，费了两个时辰将上面的尖刺全部拔掉，才搬来瑶华阁，送给越荑。

　　从旭日东升到日薄西山，越荑和汉王殿下在一方小小棋盘上绕圈子，无论汉王的棋艺多诡谲多变，越荑总会想办法复盘到最初的局面，争一个不输不赢。

　　当日和司云韶学下棋便是如此。
　　越国皇室不算皇子，单论公主，谁不会摆开棋盘下上两盘？
　　何况越荑的同袍哥哥越萱更是国手，和翰林院那些读书人有事无事下两盘解闷。
　　越荑自小和他亲近，便是不会下棋，最起码规则得懂一二。
　　司云韶初次看到她杂乱无章的棋子时，头疼了半天，暗中告诉自己要淡定。
　　女子嘛，德行最重要。

　　下棋如观人，最忌急于求成，而越荑学了两年，棋艺仍停滞不前，只会解一种棋局，但凡司云韶稍微变化落子顺序，就能把她杀的大败。
　　后来越荑知耻后进，拿笔记下每一步棋，背的滚瓜烂熟。
　　司云韶开始觉得这个方法可笑，慢慢的便笑不出来了。
　　她的法子虽笨，甚至不值一提，但万流东归，路径不同，结果都是滚滚江水东流入海。
　　算是被她瞎猫碰见死耗子，和司云韶下棋总能维持不胜不败。

　　战至正酣，汉王魏澜落下黑子笑道：“这盘棋从天亮下到天黑，兮兮当真棋艺了得。”
　　越荑额头沁出点点汗珠，捻了枚白子，犹豫了一下。
　　魏澜食指往棋盘上一点，正是复活全盘的关键点。
　　越荑展颜一笑，落下白子。

　　“听说这几天赵氏找了你许多麻烦？”魏澜继续落子道。
　　“王妃是王爷的枕边人，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纵有不妥之处，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舞女也没什么好怨的。”
　　“可本王听来兮兮字字句句都在埋怨本王无能。”

　　刚入住瑶华阁，正妃赵氏便来耀武扬威一番，给越荑准备的床褥茶具都是佣人不要的，茶饭更是一塌糊涂，酸臭刺鼻，难以入腹。
　　这位目中无人王妃是魏澜的表妹，也就是当今皇太后的侄女，身份尊贵，自然眼高于顶，不把她放在眼里。

　　越荑右手托腮，望着分不清胜负的棋局。
　　听说皇后这个位子本来属于赵氏，只是赵氏更心仪脸蛋长得好看的汉王。
　　成为王妃后，赵氏凭仗姑母宠爱，在王/府一手遮天，更有甚者，传出了汉王殿下‘妻管严’的笑话。
　　能让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害怕的女人，越荑很想看她摔在自己深爱的男子手里后是什么反应。

　　她不哭不闹，小心翼翼忍了这几天，就等汉王问出这句话。

　　魏澜拨乱棋子，收入棋盒后准备离开瑶华阁。

　　窗外竹影摇动，似有人影。

　　越荑抖开那件薄披风，垫着脚帮他系好带子，退下的时候假装不经意脚崴了一下，倒在他怀里。
　　这一动作被窗外有心人解读为二人调情的手段。

　　当汉王妃咬牙切齿的从黑暗中走到屋里，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给了越荑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气势汹汹的瞪着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