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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七十八回 携手同行 ...

  •   月牙儿不敢置信,低低重复了两遍,问道:“你便是那位广涵师父?”
      “不错。”广涵面色凝重,伸手将案上果子向前推了一推,冷冷道:“我与你娘亲素来不睦,别院中人人皆知。你不必待我如此客气,拿走吧。”
      月牙儿脸上惊讶之色敛去,朗声笑道:“几个果子,送了便是送了,岂有取回之理?娘亲从来都不是小气之人,我怎可丢了她颜面?再说您是这别院的前辈师长,晚辈的心意您本就当得起。至于您和我娘亲不睦......”顿了一顿,续道:“爹爹曾叮嘱我不可随意插手娘亲私事,月恒不敢有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以后娘亲有我和爹爹护着,再不会被人平白欺负了去。”说罢粲然一笑,起身施礼告退。走到门边,回身道:“楚哥哥,我们先行一步。今日夕食,我们等着你来。”
      二人出门走了一段,子成劝道:“月牙儿你这是何必?知道她是广涵转身走开便是,何必还要打这言语机锋?”
      月牙儿摇了摇头,明媚一笑,轻轻道:“这几日我随安无师父在两处书院间来回,那边书院中人大多不知我来历,提起往日龃龉争端毫不避讳,广涵虽与正平不是一路,但被他蒙骗利用当了杀人刀,同门对她颇多不满。娘亲过去受了她不少委屈,又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我总不成也软绵绵地好性儿陪笑。”
      子成无奈一笑,点头道:“也是,这些年我随爹爹走南闯北,很多恶人便是这样,你越是好性,他越得寸进尺,你若开始便露出三分颜色,他们反而笑脸相迎、不敢怠慢。只是对别人不可这样,否则倒让云眷姑姑难做人。”
      月牙儿跺了跺脚,嘟着嘴笑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年岁与我也差不了多少,怎得如此老成,我爹爹都没你这般唠叨。以后谁若嫁给你岂不是要天天听你啰嗦,气也气死了!”说罢横了他一眼,当先走了。
      子成满面通红,抓紧了手中篮筐,大步跟上,心中暗道:“我若有了心仪之人,哄她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忍心惹她不快。”
      广涵冷冷扫了跪在下首的成渊一眼,转头盯着烛火,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成渊垂头拱手,低声道:“弟子来向师父请罪。”
      “你在我门下多年,那日那些话却从未对我说过。若不是云眷出事,你决意拼死相护,恐怕还是不会说的吧?”
      成渊默然片刻,轻轻道:“以前弟子就算说了,师父也未必听得进去。不论如何,那日的事,终是弟子的错。弟子得您教导多年,一朝背弃,负了师恩,请您责罚,弟子不怨。”
      广涵黯然一笑,叹道:“事到如今,我责罚你什么?你那云眷师父平日独来独往,性子孤僻怪异,强敌当前时连单文光那种墙头草都肯为她效死力。我平日所见众人皆是笑脸相迎,未曾想事到临头除了......清锋,再无一人靠得住,算得上是众叛亲离。”垂首沉吟片刻,问道:“刚才那小姑娘唤云眷娘亲?”
      自那夜混战之后,广涵便在别院边角之地清理出一间旧屋舍,将清锋的灵位安放此处,以寄哀思。这段时日安无等人整顿内务,清查正平党羽,无人相扰,她在此处便似与世隔绝了一般,不知子期等人之事。月牙儿听人提过她常去的静室所处方位,在别院中来来回回特意避开不走,今日在此处见到自然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广涵。
      “是。弟子拜入忧黎之前颇得梁垣公子照拂,凌云剑法也曾得他点拨。那时弟子总见他带着月牙儿,有时会提到她的娘亲,后来弟子才知道月牙儿的娘亲便是云眷师父。那夜师父在堂前受伤,弟子去探望她时又听说了一些事情,权衡一下便传书给公子知道。公子来后问起师父被囚原委,告知了弟子月牙儿的身世。当日云眷师父被囚落月峰,罪名除了私吞书院财物,另有一项是恃武滥杀。”说到此处成渊停了一停,抬头望着广涵缓缓道:“多年前她所杀之人是月牙儿的生父,月牙儿......便是当年她在锅边救下的孩子。”
      广涵闻言猛地抬头,满脸震惊之色。云眷被囚落月峰前曾提起当年杀那泼皮的缘由,但并未交代事件中那孩子的去向,如今安无清萧等人虽知道,却不会四处宣扬,更无人特意向她提及。
      “当年整件事公子曾亲眼目睹,云眷师父自知触犯门规,前路艰难,无法照顾月牙儿,实在无人可托,只能将她托付给公子。”
      广涵慢慢回神,皱眉苦思,良久,点了点头,低声道:“那时她确实有很长一段时日闭门不出,听弟子说她抄佛经、打扫殿堂楼阁,原来竟是为了此事受罚。”
      “那时弟子还不认得云眷师父,但我想以她为人,自己错了必然不会想方设法掩盖,而是对师长直承己过,认打认罚。”
      广涵皱眉苦笑,慢慢道:“你倒是懂她。”
      成渊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弟子年幼时混迹市井,每日辛苦挣命,不晓得什么大义,后来识得云眷师父,她扶危济困,弟子虽是满心感激,却并不懂,因为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人。后来公子点拨我剑法,偶尔与我谈起她,再后来,我成了内门弟子,回家探亲时常去拜会公子,公子同我说的也都是她。现在想想,公子对她不仅仅是刻骨铭心的相思,更是因为看懂了她这个人。”停了一停,抬头目视广涵,问道:“师父觉得月牙儿如何?”
      广涵忆起烛光下的那张明媚笑脸,眼中闪过一丝柔情,道:“活泼明媚,比寻常大家闺秀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成渊微微一笑,道:“年少时每每见到公子,月牙儿总是相伴左右,公子对她视如掌珠,便是有亲生骨肉也不过如此。有次父女二人对着云眷师父画像闲聊,公子说:‘爹爹若不好好教导你,如何对得住你娘亲?’公子说他与云眷师父相处时间虽短,但是师父至情至性他却再明白不过,有些人年少相识,白发如新,但他与师父却算得上倾盖如故。弟子与公子非亲非故,身份更有云泥之别,他待我亲厚,自也是为着师父的缘故。”停了一停,犹豫了一时,轻轻续道:“师父若有疑虑,可以想想若是清锋师父还在,他会如何?”
      广涵不语,只呆呆看着烛火,思绪凌乱。
      月牙儿二人到了小厨房,先闻到一阵饭香,得知众人已到了大半,正在一旁阁中相候。云眷见灶上无事,便唤月牙儿二人寻了几只碟子,将大门送的蜜饯装了几样,又将东桃洗好切片,摆成了果盘。
      成渊从广涵处离开,去居所拿了一坛好酒,先送到了厨房。见月牙儿在云眷身边帮手,掰着手指说这一路上都送了吃的给哪些人,不禁笑道:“你怎的不让伙计直接送到这小厨房?单是听你说就知道吃食不少,从山门拿到这里,想必不轻。”
      月牙儿性子活泼,与成渊又是从小相识,虽与他两年不见却不觉生疏,听了这话笑道:“亏得楚哥哥你还是内门弟子,竟不清楚这别院的规矩?正因娘亲是这的掌事师父,我才要格外遵规守矩。”
      自来两处书院虽不禁外人出入,但也是门派往来、家人探望、修屋补漏、厨房采买几种情形,且均要由值守弟子记下后报与掌事师父知道,便是购置了用物、商号送货也是门派中事,商家单为私人送饮食确实不甚妥当。月牙儿初来别院时云眷曾叮嘱过规矩,她便安分守常,从无逾越。
      成渊听了这话竖起大拇指笑道:“嗯,月牙儿这几句话颇有师父的风范。”
      月牙儿哈哈一笑,挽起云眷一只手臂轻轻倚着,道:“我是娘亲的女儿,当然像娘亲了。”云眷转头看了看她,轻轻拍拍她手臂,但笑不语,眉宇间满是温柔之意。
      再等了一刻钟,众人到齐,席间推杯换盏,甚是热闹。
      夕食过后,成渊约了月牙儿和子成去夜市闲逛,子期为众人泡了茶,众人略略饮了些便起身告辞。二人熄掉灶火,收了茶具,外出散步消食。
      秋末冬初时节,夜风虽冷却别有一番清爽之意,每年此时的星星似乎也格外明亮。二人并肩而行,垂首可见落叶满地,抬头又有繁星漫天,偶尔相视一笑,但觉散逸悠闲。
      子期忽地驻足不前,转头看着云眷道:“今日收到族伯手书,族中有事发生,我需回家一趟,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这一去,少则两旬多则一月不能陪你,你......”深吸一口气,轻轻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你若离去,那月牙儿她......”
      子期无奈摇头,双手搭上她肩膀,低声道:“月牙儿留在这里,不必随我奔波。你就只顾着月牙儿,不顾着她爹爹么?”
      云眷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一旁,轻轻道:“你这一去,照顾好自己,好让月牙儿......和我放心。”后几个字越发轻了些,细若蚊蝇。
      子期知道以她内敛的性子能说出这话已是极为不易,心中顿起柔情,道:“我可有话同你说。”为她拢了拢外裳,理了理鬓边散发,叹口气,续道:“如今天越来越冷,你本就畏寒,虽说身子刚好些,但朝夕两食万万不可大意,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早晚加衣,勿食生冷,少饮寒凉,我也会让月牙儿盯着你。你......唉!”握住她肩膀轻轻摇晃,万般不舍,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云眷见过他温雅雍容,见过他爽朗玩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无奈外加几分啰嗦,只觉他像是从高处直坠入万丈红尘,周身浸染了烟火气。此刻虽是被他握着肩膀轻摇浅晃,但是内心深处那道壁垒却裂开了一道深痕,随着地动山摇逐渐崩塌。勾了勾唇角,垂头浅笑,轻声问道:“明日你何时启程?不如等用过朝食再走?我为你备饭送行。”
      子期见她眸光灿灿,将满天繁星反衬得失了几分亮色,不由看得微微失神。良久,面上慢慢绽开笑容,轻轻道:“好,明日我等用过朝食再启程。”
      第二日天不亮,云眷起身执炊,待父女二人到小厨房时,桌上已备了清粥并几样小菜,有荤有素,三人在窗边围坐,谈谈笑笑。安无知道子期今日离去,婉拒云眷邀约,去了膳堂。
      云眷只吃了半碗便停箸不食,十指交叉,手背托着下颌,看着父女二人用膳。碗中灶上的烟火气袅袅而散,似是弥散眼前,又似飘入心底,衬得眼前身周似真似幻。
      子期抬头,恰与她目光撞个正着,眼见对面之人双手交叠,明眸流转,唇边含了一缕浅笑,似在倾诉缠绵之意,万般不舍就此离去。碍着月牙儿在侧,将满腔情意生生压下,含笑慢声道:“明窗弄玉指,指甲如水晶。”
      月牙儿抬头看看二人,又埋头大吃。
      子期放下碗箸,目光定定地望着云眷,道:“快两日了,你还未答复。”
      云眷垂头浅笑,轻声道:“两日还未到,再说反正你也要回来,我......等你回来。”起身为月牙儿添了一勺粥,笑着催促道:“快去吧,安无师父他们还等着为你送行。”说罢自顾去了。
      子期心中先是一阵狂喜,又有几分落寞,出了小厨房,见她已没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处园舍。正踟蹰间,管家来报诸事齐备,子期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了,随他行到山门处,翘首远观,始终未见那道身影,与诸人拱手作别,向山下而去。
      走了不远,听到月牙儿呼唤,便转身候着。月牙儿急步奔到近前,塞给他一只小小木盒,笑道:“娘亲给的,让爹爹路上再打开。”
      子期将木盒收好,为她拨开额前一绺乱发,笑道:“好孩子,好好跟着娘亲,爹爹忙完了就回来。”月牙儿眯着双眼,重重点了点头。
      子期顺着山道走出一段,心中莫名不安,想了想,取出盒子打开。盒中是一个小小纸包,似是以薛涛笺包成,展开来看是三段指甲,色如葱管,剔透晶莹,断口甚新,显是刚刚剪下。愣了一愣,胸中一阵激荡,手握成拳,继而狂喜,叮嘱众人在山下候着,转身回奔。
      众人与子期道过别正慢慢往回走,忽听身后传来衣襟带风之声,回头见是子期。只见他面露焦急之色,往日淡定从容之态全失,瞥了众人一眼,既不出言也不停步,几个纵跃起落,已是远远地去了。因这一路所植并无常青之木,枯枝败叶难掩那抹幽蓝,身法之迅捷、步态之轻盈众人均看在眼中。
      几人见他如此,均暗暗惊讶,云锐望着他背影打趣道:“看这轻功身法似乎不在云眷师妹之下,人才!”
      安无笑了一笑,道:“子期终是等来了这一日。”抬头望了望身旁众人,云锐最先明了,抬起手肘碰碰清萧,笑叹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梁垣公子何幸,竟得顽石点头。”说罢眨了眨眼。
      清萧恍然大悟,对他笑道:“你不是说乐川美食天下无双,又有几处山水很是秀美,这下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打秋风了。”
      云锐颇为惋惜地摇摇头,指着子期离去的方向拉长了声音叹道:“未必啊未必,前些时日这位一来忧黎便让我帮他选宅子,你说我哪还有机会再去乐川蹭吃蹭喝?”说罢一摊手。
      “子期张罗宅院是要在这定居么?还是只买来暂住?”安无这些时日行动不便,且派中事务繁杂又经过一番清洗,忙得焦头烂额。月牙儿虽偶尔做他跟班,推车跑腿,但闲暇时二人闲聊往往是他说云眷琐事与本地风土人情更多些。
      云锐咂咂嘴,摇头道:“看样子不像,他买好宅子又请了一位高人来看风水,这些时日又忙着改建粉刷,又差人去乐川往这送东西,看那劲头恨不能把祖坟也一并迁过来。那宅子我去过两回,装饰的和水晶宫差不多,打个比方,你说咱们这两处书院今夏经过一番修整也算不错了吧?被他那住处一比,咱们这比鸡窝狗洞强不了多少。这个云眷师妹,傻人有傻福。”
      子期穿庭过院,拦住个弟子一问,弟子道云眷师父就在剑阁。直奔剑阁,推门一看,云眷便似往常一般埋首卷宗,看到自己回来,面上微微一红,一笑嫣然。
      子期喉头酸涩,心中如击重鼓,只觉手脚冰凉,竟似全然不听使唤一般,缓缓在她身旁落座。
      云眷停下手中笔,含笑问道:“可是落下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子期喉头哽了一哽,沉声道:“是,我......落了两件珍宝在别院。月牙儿是我的掌上明珠,而云眷你......是我的心,是我的旷世奇珍。”
      云眷瞬间红了眼眶,握紧衣角不语,只听他问道:“我之前问你的你还未答我。”
      云眷转过头去,拭了拭泪,低声道:“我不是已经说了?”
      子期扳过她肩膀,目光灼灼,沉声道:“不算,我......想听你亲口说。”从怀中掏出木盒,露出断甲,颤声道:“你......亲口对我说。”
      云眷看他满是期待之色,眼眶微湿,低声道:“‘剪之特寄郎,聊当携手行。’子期,我......等你回来。以后若是可以,我与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子期朗朗一笑,伸长双臂,拥她入怀,静默良久,颤声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
      云眷听他语音凝滞,又觉耳后颈中水润冰凉,抬起衣袖轻轻抚上他面颊,为他拭去泪痕,含泪笑道:“你我已过而立之年,孩儿都那么大了,却还要效仿那十七八的少年郎么?”
      子期握住她手,重又将她拥入怀中,闭目低声道:“便是你笑我也顾不得了,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你......等我。”
      云眷喉头哽咽,点点头,在他耳边轻轻道:“以后无论你去哪里,去多久,我都等你,等你回来寻我。好不好?”
      子期不语,只重重点了点头,良久,在她耳边轻轻道:“等我回来。”伸手抚上她双眼。
      云眷只觉眼前蓦地一黑,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衣带飘飞之声响起,再睁开眼,斯人已去。伸手按上胸口,只觉心中从未这般踏实,垂头静默,浅笑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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