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第七十七回 君子如竹 ...

  •   刚到山门外便听到月牙儿轻叱:“哪里走?”接着便是呼喝之声,似是与人动起手来,二人一惊,急步奔去。
      月牙儿衣衫浅淡,暗夜之中极是显眼,与她对招之人闭口不言,只是闷头招架。眼见月牙儿渐处下风,云眷上前接招,将她护在身后,子期阻住那人去路,负手旁观。
      三招一过,云眷察觉对方功夫与本派颇有相通之处,凝神细看,见他身形似未长成,当下便住了手,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对方听她开口,愣了一愣,唤道:“云眷姑姑。”竟是子成。
      云眷知道他秉性敦厚温和,月牙儿必是对他生了误会,便温声询问情由。子成支吾片刻,取出火折点亮,带云眷去了一块大石后。石后靠坐着一名女子,看服色是别院弟子。
      子成道:“刚才我行至此处听到这位师姐呼救,她跌伤了腿骨,我......帮她固定了伤处,想去寻人来......”红了脸不再多说。那名弟子看了看子成,面露羞怯之色,轻轻点头,道:“见过云眷师父。”声若蚊蝇,垂下头不再言语。
      云眷听至此处,回头看看子期,二人心下明了,接续断骨之时他必是与那弟子肌肤相亲,怕坏人名节只好暗暗上山寻人。月牙儿见他行迹可疑,被拦下后又不言不语,更认为他是心怀恶意而来,便出手欲擒。
      云眷温言道:“你去寻清萧师父,就说有弟子受伤,我刚为她接续了断骨,暂不能走动,请他派几名弟子带担床过来,最好有两名女弟子,方便贴身照顾。”子成笑着应了,飞奔离开。
      山门处空旷,未掌灯烛,子期略懂骨伤,问了那弟子几句,知道子成处理得甚妥,便站远了些,母女二人守在那女弟子身侧,挡在风来处。夜风幽凉,月牙儿将自己外裳披在那弟子身上,握着她手静候,那弟子心中感激,连声道谢。云眷解下自己身上披风,月牙儿摇头,云眷笑笑,用披风将她裹紧。
      不多时,子成前头带路,后面跟着四名男弟子与两名女弟子。众人将那女弟子放上担床,向云眷行礼告退,抬着担床去了。
      云眷望着众弟子远去,转头笑道:“成儿,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接骨倒是颇为仔细。”
      子成笑道:“小时候常随爹爹在外奔走,疗伤接骨乃至煮饭洗衣爹爹都做得来,我看多了便也会了。”
      见他不住抬袖拭脸,显是奔得甚急,云眷笑道:“把汗水擦干,别冒了风。”月牙儿递过一方素帕,笑问道:“你便是朱家子成?听娘亲提过你在别院,这块手帕是娘亲的,给你擦汗吧。”子成一愣,笑着接过,连连道谢。
      四人迎着夜风缓步而行,子成与月牙儿均是少年心性,因着误会拆了几招,对着赔了不是,反倒去了几分生疏。二人叽叽喳喳说笑,谈论这忧黎山中好玩的所在。月牙儿虽来了几日,但多在院中和山脚闲逛。子成比她早来些时日,由阿薛带着在山上走过两遍,便自告奋勇,愿为向导,带她上山游玩。月牙儿当即应下,与他约了次日朝食后一同上山。
      次日,月牙儿早早起床,一身短打扮,束了束袖,急急用过朝食,与子成相携上山。临别前云眷反复叮嘱二人互相照应,避开山势险峻、僻静无人处,二人反复保证绝不涉险,早早回来,开心地去了。子期恰好无事,便随云眷去了山下市集采买贺礼。
      二人在市集中信步闲逛,子期出身世家,多识珠玉,品相大多看不入眼,提议去昌平城中。云眷摇头笑道:“无妨,他是昔年故友,这份贺礼首重心意,贵重与否倒在其次。”其实书院在此处多年,院中弟子南来北往者不乏达官显贵之后,山脚处市集总也免不了略带豪奢之风,珠宝首饰虽非天下绝顶珍品,但就人情往来已是足够。
      二人精心挑了些首饰、衣料做为贺礼,多是选了榴开百子、百年好合等纹饰图案,吩咐店家细心打点。店家见云眷出手爽快,乐得眉开眼笑,嘴也合不拢,百般殷勤地将物件用红布红纸细心包好,请她留下住址,稍晚些派伙计送到府上。
      云眷略略沉吟,写了一封简短手书附在贺礼中,叫店家直接送去太白楼。结账时身边银钱不够,取银票出来兑了,结完账囊中如洗。子期默默旁观,但笑不语。
      二人再逛些时候,买了几样小吃,眼见天色将暗,惦记着月牙儿,赶回别院。
      月牙儿与子成已经回来,二人在安无的小厨房中守着一堆野果干菜毛栗子剥得起劲,脚边还躺着两只山鸡。小厨房偏暗,二人掌起灯烛,细细拣选。
      见二人回来,月牙儿极为开心,指着满桌干果,叽叽咕咕地说着山上趣事,道:“娘亲还给我们炖栗子鸡可好,多加些栗子,我邀了安无师父他们一起用夕食。”眼睛转了一转,又笑道:“听说楚哥哥今日能回来,连他一起。”
      云眷一时没有明白,问了一句:“楚哥哥?”
      子期点头笑道:“就是苍梧,自拜入忧黎后他回家探亲总会顺路去家中拜会,有时还会小住几日,月牙儿自幼便与他相熟。不过最近三年因我为父母守孝,他去得便少了。”
      云眷笑着点头,不多言语,眼看时辰不早,便动手洗米择菜,子期在一旁打下手,四人有说有笑,甚是开心。
      忽有弟子来报,道钟陵曲氏回礼,在剑阁寻不到云眷师父,便一路寻到安无处,此时就在隔壁书房候着。
      云眷净了手,理理衣衫去了书房。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候在房中,见云眷来,自报是曲家管事,执礼甚恭,云眷忙还了礼。那人捧着一只木盒,恭谨道:“我家老爷命小人拜会云眷师父,呈上薄礼一份,还请师父笑纳。”将木盒捧到云眷面前案上,垂手退开,肃立一旁。
      云眷掀开盒盖,先是一条腰带映入眼帘。那腰带以白色为底,绣了绿竹,不见寒素,但见清雅,连接处以一块竹形碧玉为扣,精致非常。腰带下是一袭碧色衣衫,乍看上去似是一色,凝神细看可见衫上有同色丝线绣的竹纹,与腰带上的绿竹似是相同。云眷伸指拂过,纹绣处虽凹凸不平,但是底料触手光滑,材质绣工均是极品,显是耗了许多心血。
      “这套衣衫制成多年,颜色与竹纹均仿自老爷家乡的碧玉竹,绣娘手中的绣样也是他亲手画就。老爷还有话让小的带给云眷师父,他说他此生最幸之事便是拜上忧黎,他从不后悔在最好的年岁倾心于一名叫做柳洑的女子。往后余生,愿云眷师父安好,故人就此别过。”
      言罢,躬身行礼退去。云眷回了礼,着弟子带路,好好将他送下山去。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穿绿色好看,我家乡有一种碧玉竹,通体碧绿,颜色略沉。你的肤色晶莹剔透,与那颜色最是相配......”
      昔时之言犹在耳畔,没想到多年后他还是送来这样一袭衣衫。云眷望着盒中衣衫沉默不语,良久,垂头而笑,盖好盒盖,缓步离去。
      谢你多年记挂,云眷感怀于心;碧玉之年,曾得如竹君子倾心相待,柳洑幸甚。
      小厨房中有舀水声、劈柴声,很是热闹。云眷边走边挽衣袖,刚到廊下便听月牙儿脆生生问道:“爹爹,那位曲先生气度雍容,温文尔雅,对娘亲似乎用情至深,你这样大方,不跟过去,也不怕娘亲动了心舍我们而去么?”
      如鬼使神差一般,云眷收了脚步,屏气静听。
      只听子期淡淡笑道:“你这孩子,到底是不懂你娘亲。她看似淡漠疏离,不轻易与人接纳,实则界限分明,最是专情。她若对谁以礼相待,言谈客气,必然只将对方视作君子之交;她若对谁使性子发脾气那我才真是要担心了。今日你娘亲倾尽银钱置办贺礼,精挑细选,礼数周全,所以我才知道那位曲君从未真入她心。”
      “云眷姑姑最是心软,她对谁好和喜欢谁是两回事,是吧,梁垣叔叔?”
      子期看看子成,点头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事却如此明白。”见月牙儿仍是一副不解之态,道:“你娘亲遇事虽谦和礼让,斯文守礼,但骨子里最是执拗,她心中喜不喜欢,谁也勉强不来半分。倘若她生了去意,任咱们谁挽留也是无用。你与子成且记着,若是将来遇到心仪之人,即使喜欢到入骨入心,也要留出一射之地,万不可死缠烂打,拘束辖制了对方。”
      云眷垂头,将这话默默在心中过了几遍,只觉脑中乍然清朗,眼前另有一番天地。当下放重了脚步,粲然一笑,扬声问道:“做得如何了?可别让安无师父他们过来眼睁睁等着。”进了厨房,看着烛光下两张年轻的脸与那位如玉君子,心中满是暖意。
      四人择菜煮饭分头而为,正忙碌间,弟子来报门记送了果子给云眷师父和小师妹,现就在山门处候着。云眷正在灶边忙碌,手不得闲,子期问明了并非掌柜亲至,只是差了小伙计来,道:“你二人去吧,走走路也吃得下饭。”
      月牙儿早就按耐不住,急急拉了子成随弟子出去。云眷看着二人背影,笑道:“月牙儿这孩子有几分像云锐师兄,但更像我一位师弟,听说有好吃的便如此开心。”回头看看子期,二人相视而笑。
      两人奔到山门处,见一个小伙计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小车盖着苫布,布上写着“门记”两个大字。小伙计见有人来,掀开苫布问道:“是云眷师父的亲眷么?掌柜叫小的送来这些果子,说师父吃着好了只管说一声,还让小的送来。这些蜜饯点心是给小师妹的见面礼。”
      月牙儿见那小车上除了满满一大篮东桃不算,还另有一只藤筐,里边有油纸包、小竹篮等,总有十数个之多,笑道:“辛苦小哥带了这许多东西来,还请回去谢谢你家掌柜,劳他惦记。”转身对子成吐了吐舌头,笑道:“还好你和我一起来,否则我可拿不了这许多。”
      待那小伙计离开,子成抢先将藤筐背在背上,又拎起大竹篮,月牙儿抢不过,只好在盛东桃的竹篮上搭了把手,与他一同拎着,道:“若是拎不动了就给我,别累坏你。”子成虽是男孩,毕竟年纪尚幼,负了这许多东西也觉吃力,听了月牙儿这话,鼓足了劲往回走。东西虽重,但见她一脸关切,心中甜甜得甚是受用。
      二人一路往回,月牙儿看到平日相熟的弟子便随手送出一个桃子或一袋蜜饯。子成笑道:“照你这么个送法,到不了小厨房,我这手中背上就空了。”
      月牙儿一手拎着竹篮把手,一手拿起个东桃抛玩,笑道:“以前听楚哥哥说过娘亲每有外食最不喜欢私藏,总是分给同门或弟子。我来了这些时日诸位师兄师姐待我亲切,我怎能给娘亲丢脸。”停了一停,两只大眼睛咕噜噜转了几转,压低了声音道:“再说我只挑了小的送人,大的全都留着给爹爹、娘亲、安无师父他们,还有你。”
      子成听到最后一句开心不已,笑道:“那我可得多吃一个。”
      “多吃一个?我那会那么小气?管饱!”月牙儿豪迈地将手一挥,子成心中甚喜,耸耸肩膀,又将藤筐往上托了托,大步向前。
      二人谈谈笑笑,不觉选了另一条路回转。转过一片枯树林,右手边一间静室敞开着门,一名女子端坐在书案边,对着烛火沉思。
      月牙儿见她一身素服,神情凄苦,似是服丧的模样,心中生了几分恻隐,缓步而前,轻轻叩门,子成欲待阻拦已是不及。
      月牙儿见那女子抬头,屈膝顿首为礼:“师父好。”
      那女子循声转头,看了她一眼,转开了视线,目视一隅,淡淡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月牙儿笑道:“小女子名叫月恒,云眷师父是我娘亲。我刚刚得了些果子,还请师父笑纳。”一边说一边从藤筐中取了两样蜜饯放到书案上。
      “云眷......是你娘亲?”那女子愣了愣,皱眉喃喃道,转过头细细打量着月牙儿,见她伸手去竹篮中拿东桃,淡淡道:“好了,多谢你,我实在吃不了这许多。”
      月牙儿冲她甜甜一笑,仍不住手,又拿了几个放到案上。烛光映得她娇美明丽,一派天真可爱。“对了,敢问师父如何称呼?可用过夕食了没有?”
      “我是......”
      “师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月牙儿回过头去,借着烛火打量了来人两眼,拍拍手,欢声问道:“你是楚家哥哥?!”
      成渊抬头,见面前这少女秀眉圆目,明艳照人,先愣了愣,忽地喜道:“你是......月牙儿妹妹?”见她点头,开心道:“才两年不见,你......变了许多,长高了,更好看了。若是走在路上,我还真的不敢认。前些日子我离开别院前见过公子一面,后来走得匆忙,不知道你也来了。”
      月牙儿抿嘴笑道:“我没和爹爹一起来,比他晚了几日才到。听值守的师兄说你今天回来,我就拜托他们转告你到娘亲那一起用夕食。”
      成渊笑了笑,忽地愣住,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这位师父送果子啊。”
      成渊皱了皱眉,轻轻问道:“你......来给师父送果子?”
      “对啊,我正在请问这位师父名讳,可巧你就来了。你说她是你师父?”
      子成悄悄拽拽月牙儿衣袖,月牙儿不解。
      成渊看看二人,见子成望着自己,一手悄悄指指门外,想了想,温声道:“现下我有事情同师父说,月牙儿你先回去,今晚不是要一起用夕食么?等会咱们好好聊聊。”
      子成忙插嘴道:“对啊对啊,何况你爹爹和娘亲还等你拿果子回去。”
      那女子看看面前三人,勾起一侧唇角,笑意冰冷,似有几分嘲讽,几分悲凉,直视月牙儿,缓缓开口,语音低沉:“我是忧黎内门弟子,师尊赐号广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