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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四回 故人邀约 ...

  •   此后几日,月牙儿每见云眷得闲便拉着她去山脚集市闲逛,子期有时相随。
      多年来因父母年迈,大哥忙于军务,子期便担起家计,无甚远行机会。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只有月牙儿伴他左右,与他相依为命。此番二人来到忧黎,只觉风土民情、饮食习俗与乐川颇有不同。
      月牙儿本就活泼好动,这一来便如脱却缰绳的野马、卸掉枷锁的顽猴,整日不得安闲,才过几日便对山脚下集市街巷极是熟悉,若无人相伴便独自溜出去游玩。于是,同辉堂中摆满了山脚街市的泥娃娃、面扇、石刻,云眷妆台上也多了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安清云等人平日清净惯了,跟前弟子们又都依礼守矩,突然来了这么个甜美可爱的女孩,人人皆当作自家晚辈来疼。月牙儿知道众人相待的一番诚意,作为回报,在众人闲聚茶叙时添了许多新奇精致的茶食并几件古朴雅致的粗陶茶随。
      安无整顿院中账目事务,审问正平亲信,将他手下弟子一一挖出,惊觉他多年来鲸吞蚕食,实力委实不可小觑。明察暗访各人所作所为之后,罪责轻的按院规处罚,余下得力心腹留待日后一并发落。
      他伤口已无大碍,只是行动间仍有跛态,月牙儿无事可做时便用轮椅推着他到处走。几日下来,安无颇觉受益,便老实不客气地差使她。云眷见这一老一少如此投缘,只嘱咐了月牙儿书院规矩,其余便由她去。
      这日,月牙儿随安无去了书院,子期也不知去了哪里。云眷换了件利落外衫,带了几件寒衣、一包吃食,向落月峰而去。
      自那夜偷偷离去,受伤休养,已有半月不曾过来。踏上落月峰,只见枯枝败叶委地,比自己离去之时更添了几分萧索,青石条案尚在,案上十分干净。
      云眷站在洞口,扬声道:“师尊,云眷告进。”
      进了石洞内室,只见镜封端坐榻上,似与离去前平日所见无异,心下甚慰,放下手中物事,行了跪拜大礼。
      镜封睁开双目,打量她两眼,淡淡问道:“云眷,你去买的腌梅子呢?”
      云眷站起身,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小瓦罐,双手捧着,笑道:“师尊,您看,这是何记的青梅,弟子给您烹一壶茶可好?健脾醒胃最好不过。”
      镜封看着那只罐子,叹了口气,问道:“你一去半月,就没什么话说么?”
      云眷默然片刻,道:“师尊已知那夜之事,弟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弟子惭愧。”
      “你......唉,我当日赐你一个眷字,你可还记得是何意?”
      云眷见他神色不愉,忙又跪倒,垂手道:“当日师尊赐字,意在无论弟子是谁、身在何处,对忧黎始终不改眷恋之情,心存眷顾之意。这许多年来,弟子时刻铭记,不敢稍忘。”
      镜封点头,默然片刻,慢慢道:“如此看来,是我错了。”
      云眷大急,道:“师尊此言,折煞弟子了。弟子有错,惹得师尊......”心下惶恐,俯身跪拜,不敢多言。
      “你对本派拼死回护虽然可嘉,但事到临头还是太过莽撞。若遇强敌,能胜固然是好,若是实力悬殊,徒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益?那日你与阿薛都是彻夜未归,后来我细细问了先前之事方知情由。事关书院,我还在掌门之位,你竟将我视作无物么?”
      “不,弟子不敢,当时弟子以为安无师父遭了毒手,方寸大乱,所以......”
      “所以你便存了死志?只管拼命不计后果?”镜封看她垂手而跪,神态虽恭谨却难掩惶恐,不忍再责,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去取纸笔来。”
      云眷起身,取来文房四宝,挽袖研墨。
      “云眷,你先是在书院做外门弟子,又协助安无掌理别院,一共二十载,你认为何为师?何为师道?两院之中有何举措当兴、积弊待除?一一道来。”
      “师尊这是考较弟子么?”
      镜封沉声道:“你不必问,只管写来。”
      云眷垂头应了,沉吟片刻,毅然落笔。
      “师父,师父,看我打的野味。”阿薛一路嚷着进来,见洞中二人一闭目打坐,一奋笔疾书,神情肃穆如出一辙,摸了摸鼻子,悄悄退出。
      又过了一些时候,云眷从洞中走出,阿薛正坐在石桌边,手边一堆野栗子、山菇草菌之属。见她出来,笑道:“好得挺快啊师姐,来来来,你帮我剥栗子,我去料理这只山鸡,快点啊,别耽误我做饭。”
      “阿薛,你说实话,师尊内力是不是......没有恢复?”
      阿薛手握着山鸡脚爪,慢慢道:“还是我药理不精,所知太少,师父中毒已深,白缨枪的药不管用。那夜书院大战,师父发现你我夜未归宿,放心不下,外出查探。他救书院那些授业师父拼尽全力,遭真气反噬,为了保命,功力近乎散尽。后来又强忍散功之痛传我心法,恐怕......时日无多。”
      云眷闻言无力地在坐在石凳上,潸然泪下。阿薛俯身与她平视,伸手摇摇她肩膀,笑道:“我刚知道时也着实难过了几日,就和你现在一般。师父说过,世间万物,既有其生,便有其死,既无力逆天改命,坦然面对便是。师父常说你慧根不浅,你别让他失望。”扬扬手中山鸡,笑道:“师父喜欢吃我烤的山鸡,所以我就做给他吃,顺其自然吧。”
      阿薛手脚麻利地处理完山鸡,将云眷剥好洗净的野栗、山菌取了一部分放入肚腹封好,架上火烤,又将预先切下的翅膀、脚爪等放入砂锅,加入剩余的山菌草菇,煮了一锅菌菇鸡汤。云眷要打下手,阿薛拦住,一边照看砂锅,一边照看火架,撒上调料后瞬间浓香四溢。
      镜封打坐完毕,出了石洞,云眷盛饭添汤,又将自己带的小菜、糕饼拿出来,满满摆了一案,三人有说有笑,仍如当日情景。
      饭毕,云眷陪坐了一时,问了二人缺少什么起居用物,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后添置,道以后会时常过来。又悄悄嘱咐阿薛师尊若有征兆一定及时告知,等他再三保证了方才离去。
      刚进山门便有弟子禀报,道小师妹已来问过几趟,现就在剑阁候着师父回来。月牙儿来时许多弟子得见,均以小师妹呼之。
      进了剑阁,月牙儿正在书架旁寻书看。见她回转,欢扑过来笑道:“娘亲去了哪里,可让我好找。”
      云眷被她握着手臂,拥到书案前,笑问道:“何事?”
      “半个时辰前有人送了帖子来,说是故人相约。”边说便将一张帖子递到云眷手中。
      “柳君妆次:阔别一十六载,未知君安否。今故地重游,不日远行,盼与故人一叙太白,万望勿辞。”
      “这拜帖好奇怪,无落款、无时辰,这可教人如何应约?”月牙儿拿过拜帖,皱眉审视,云眷垂头沉吟,凝眉不语。
      “柳君妆次:余自流芳亭一叙之后,如遭恶咒、迷心窍......”平生只有一人如此称呼,但已是年少之事,想来送女定亲是他无疑。至于时辰,或许是遣人送帖那一刻起吧?
      云眷起身,将帖子收好,叮嘱道:“月牙儿,你好好待在别院,不要乱跑。我去赴故友之约,夕食不必等我。”
      “若是爹爹回来问起我怎么说?”
      “如实相告就好。”云眷顿了顿,见她满脸不舍,笑道:“我恰巧有事,没时间陪你。明日午后带你上山去摘野山栗好不好?”
      月牙儿撅着嘴道:“今日娘亲还没有陪我玩呢,万一明日再有事怎么办?现在这个时节也不知有没有炒栗子......”
      云眷平日与笔墨刀剑打交道,性情比寻常女子冷淡,月牙儿来了这几日跟前跑后,嘴甜人美,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有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赖在身边,心肠越发柔软,连笑容也多了些。看她对着自己撒娇,云眷伸出食指刮了刮她挺直的鼻梁,笑道:“我回别院时给你买回来。”
      月牙儿连连点头,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前两日我去订制的宫绦可好了没?鹅黄色嫩,最是挑衣衫颜色,宫绦若是颜色偏差,可怜衣衫都要连累了,唉......”说罢摇了摇头。
      云眷闭了闭眼,叹口长气,拖长了声调道:“梁垣月牙儿,我先去同辉堂一趟,再请你陪我同去山下走一遭,可好啊?”
      月牙儿开心地跳起来,攀着云眷脖子,欢声道:“就知道娘亲最好了。”拽着她胳膊往外拉扯,道:“快走快走,再不去张家的栗子买不上第一锅,千色坊的如意娘赶不及编新花样,门记的东桃挑不上顶大的了......”
      “你这孩子,慢着些,书院所在,夫子面前,如此狂奔,成何体统?”云眷边说边甩了甩衣袖,月牙儿牢牢握住不放,边跑边笑道:“你是掌事师父,哪个笑你,就打哪个。至于我,笑骂由人,才不在乎,我只在乎那些好吃的不要被抢光才好。”
      二人一路小跑,进了同辉堂,月牙儿将云眷推到妆台前坐好,打开首饰盒,取出钗饰在她发间比划。
      云眷惊讶,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月牙儿一边对着妆镜打量一边笑道:“帮娘亲梳妆啊,娘亲要见的故友不是一别十六载、从未相见么?娘亲也不想蓬头垢面地去见故人吧?娘亲放心,我一定把你打扮得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云眷闻言失笑,无奈道:“只是与故友叙旧,哪来那么多门道?我半生不事梳妆,这样素面朝天惯了,何必那么麻烦?我回同辉堂是要寻一件旧物。你自更衣梳妆吧,我等你就是。”
      月牙儿自入别院那日便遣散了仆妇,诸事亲为,几日下来,打理琐事已颇为熟练,前几日子期见了甚感惊讶,直道她似转了性子一般。
      云眷从床底拖出一只藤箱,打开后翻检一番,取出一只扁长木盒,又寻出一只小巧木盒。小木盒中以锦缎为底,摆放着一对发饰和一双耳饰。
      那对发饰均以半月形玉环为底,坠以银丝流苏,玉环弧形对称,似有左右之分。耳饰上的流苏末端垂挂的碎玉与玉环质地纹理皆似,一看便出自同一块玉料。多年未动,美玉蒙尘,流苏散在锦缎上,看起来不甚规整。云眷微微凝神,仍能忆起多年前这几件玉饰初成时灵动鲜活的模样。
      月牙儿见她翻箱倒柜,好奇心起,站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此时见了盒中玉饰,忙凑得近了些,伸手取出,捧在掌心细看。
      “娘亲,你还有这么漂亮的玉饰,怎么不见你戴?送给我好不好?”
      云眷伸指点点她额头,笑道:“你若喜欢,再去给你买新的便是。这些玉饰是十六年前故人相送之物,今日要还回去的。”
      月牙儿不解,皱眉道:“可是这玉饰不经佩戴,色泽差了些,流苏也黯淡无光,这还如何送还故友?”
      云眷淡淡一笑,道:“若是送还寻常失了颜色的饰物自然是有失礼数,但这玉是他父母定情之物,我收着委实不妥。若无机缘倒也罢了,既能再见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取回月牙儿手中的玉环,依旧在盒中放好,盖好盒盖,心底略略惆怅,喃喃道:“他有女待嫁,虽前几日便知道,但未料还有相见之期,若是能停留数日便好了,我还能备一份贺礼。”
      月牙儿望望盒中玉饰,再看看云眷,眨了眨眼睛,默默不语。
      云眷看她此时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指指一旁那只扁长木盒,笑道:“这盒中有几件钗饰,是昔年离别时诸位同门所赠,虽不及你平日用的名贵精致,但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我简素惯了,不爱妆饰,你若喜欢,尽可随意取用,也不枉费同门的一番心意。”
      月牙儿闻言开心不已,打开那只木盒,见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支簪钗,有的单支,有的成对,仅是材质就分九种。她见过不少珍玩,颇具眼光,眼见盒中诸物用料虽不甚稀罕但纹样或古朴或雅致,显是花了一番心思,拿拿放放,爱不释手。对着妆镜再三比划,方选了一支米珠攒玫瑰花簪子别在发间。
      待装饰停当,云眷端详了她几眼笑道:“我们月牙儿真是怎么都好看,再过两年,再长大些,一定是位极出挑的美人。”从衣柜中取出一顶淡色帏帽帮她带好,紧了紧披风结子,手捧木盒,二人相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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