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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五回 再叙太白 ...

  •   到了山脚,天色渐暗,夜市已开。月牙儿如鱼入水,极是自在,先去街口的张家买了一包炒栗子,进了千色坊,寻来最巧手的如意娘,就着灯光挑了些米粒般细碎的各色珠子,选了图样。
      伙计见她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不敢怠慢,在屋角桌案边竖起一道围屏,与客人往来处隔开,掌起灯烛,请二人宽坐,奉上一壶清茶,配了四色小点。月牙儿不动点心,只慢慢剥着栗子,与云眷分食栗仁,时不时饮两口热茶。
      待到宫绦打完,二人腹中也打了底。云眷看那宫绦以嫩绿为底,鹅黄勾勒,配上银色细丝,花样是穿花蝴蝶,蝴蝶羽翼以碎珠为饰,飘逸灵动,极是美观。
      云眷越看越爱,掏出荷包,月牙儿拦住,笑道:“爹爹在这可以记账,待到月底季末的,爹爹让管家伯伯一并来结算便是。”
      云眷轻轻摇头,笑道:“爹爹的是爹爹的,这蝴蝶上的米珠与你头上的簪子极是相配,簪子既送了你,这宫绦也权做我的一番心意可好?”
      月牙儿听了极是开心,重重点头,两条眼缝向上拱起,便似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一般。云眷蹲身,将宫绦系在她腰带上,将细丝流苏理顺,端详一番,抬头笑道:“真好看。”
      出了千色坊,月牙儿一路向前,熟门熟路地到了门记。云眷正觉名字古怪,那掌柜已迎出门来,还未开口招呼,先是愣了一愣,拱手为礼,笑道:“云眷师父,快往里边请。”
      云眷点头笑道:“难怪叫做门记,原来是你家生意。我记得以前是在巷尾,怎的搬到了这里?”
      进了铺子,见里边货架木格摆放得甚是整齐,一应家什俱是簇新,各色果子旁边还挂着大大小小的粗麻布兜、手编竹篮以备客人装果子用,打理时显是费了些心思。
      大门呵呵一笑,道:“劳师父记挂,以前是在巷尾。年初岳丈去了,留下一笔银钱。今夏闹灾,这间铺面便宜了不少,弟子便和娘子商议盘.....盘下了这间,比原来大了一倍。现在不但有干货,还有时令水果,以后师父常来。”
      云眷点头道好。这边月牙儿自顾选了一只竹篮,挑着最大的东桃往篮里放,时不时抬头看看二人。
      大门问道:“这位姑娘是师父的......”
      “你家师父是我娘亲。”不等云眷开口,月牙儿脆生生地作答。
      “啊,原......原来是小师妹啊。”大门笑容满面,他一开心口齿便不怎么伶俐,却手脚麻利地将东桃挑最大的装了满满一篮。
      月牙儿待要伸手去接,大门道:“小......师妹若不急着吃回头我让伙计送去,要不......挺沉的。”
      云眷点了点头,道:“回去再吃吧,太凉。”心中暗自估了估价,掏出荷包,取出银钱递过。
      大门慌忙摇摇手,道:“师父太客气了,小师妹......不是头次来,前两次弟子不知道她来历,现下知道了怎么还能......我家那小子每年收师父的压祟银,我......”
      “爹爹说娘亲从不贪人便宜,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她是你长辈,你还能不听么?”月牙儿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只桃子在手中抛玩。大门手足无措,憨厚地笑笑,收了银钱,说明日送到别院。
      二人出了门记,月牙儿抱着云眷手臂笑道:“娘亲,这个大门未免厚道得过了头,偌大一个人,话都说不利索。”
      云眷拍了拍她手臂,微微嗔道:“不许取笑,他虽称我一声师父,最多也只比我小两三岁,算起来合该是你长辈才是。他生性厚道,虽然弃文从商,混迹市井,但并未沾染市侩之气,做生意童叟无欺,每每让利于人,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也是我们做师父的教不来的。”说到此处,停下脚步,掀起月牙儿的帏帽,凝视着她道:“孩子,你且记住,为人处事,善则积福,福慧双修才是正道。”
      月牙儿点头笑道:“娘亲放心,我一定记得。不过......怎样才算福慧双修?如果一直有娘亲陪着就好了,有娘亲陪着才算有福气。”
      云眷闻言不语,淡淡一笑,同她进了太白楼。
      多年不至,太白楼格局依旧,桌椅摆设却似刚刚换过,丝毫不显陈旧,连菜牌也新添了许多。甫一进门,便有衣衫簇新的店伴过来招呼,云眷将月牙儿安置在二楼一处临窗所在,另三面以屏风隔开,又为她点了几个小菜,留下若干银钱。再着店伴通报掌柜,被请上了三楼。
      储千松笑意满面,在楼梯口相迎。二人隔阂多年前便已放下,这些年虽往来不多,好在储千松性子随和洒脱,招待故人甚是热情。
      上了三楼便是敞厅,厅中坐席用几面屏风隔开,屏后有灯,茶香四溢。二人闲话家常,云眷问起他家晚辈议亲之事,储千松道甥女定了昌平某家,因与储家是世交,且自己长居此处,便由妹妹与妹婿送女至此。外甥与甥女是一胎双生,甚是要好,干脆一家四口提早回来小住一段时日,除了为甥女定亲,也拜访几位故人师友。
      云眷先道了喜,又问道:“小储姑娘可好?”
      储千松轻轻摇头,抿唇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小储姑娘,妹妹如今已是徐娘半老,眼看着就是岳母大人了。”顿了一顿,看着她慢慢道:“这次妹婿传书给你也是妹妹的主意,妹妹说他十六年前离开时心怀不甘,说是终身不再踏足忧黎,虽是过了这许多年,到底是有心结在,劝他索性趁着这次定亲来见你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也知我与妹妹手足情深,为着她放心,我自然无所不允,所以那帖子虽是妹婿亲笔,我却是知情的,还请师妹不要嫌我多事......”
      云眷看他双眼微含歉疚之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手足情深,原该如此,我又怎么会怪你。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储千松释然一笑,看了看沙漏,道:“师妹你且宽坐,我去吩咐两样小菜。”
      云眷行礼辞过,静候无事,闲看此处陈设。面前这张几案宽大,案头有灯,轻纱为罩,几案两侧有几个厚厚蒲团,一映陈设雅致古朴,俱是常见之物。唯一稀罕的便是窗边那套青铜编钟,钟分三排,钟身扁圆,上为七,中下俱八,钟身大小不一,上层最小,下层最大,同一层中钟身又分大小。烛火映照之下虽不如白日看得分明,但也可知这套编钟已有些年头,这分明是......
      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云眷问道:“这编钟似是......”
      “这套编钟正是昔年书院弟子行冠礼时演乐所用。”声音低沉浑厚,犹如醇酒。
      云眷回头,只见面前之人宽袍广袖,双目斜飞,眉扬入鬓,面容与少年时相比多了方正刚毅,少了桀骜之气,举动间满是自在从容。
      曲溯站定,问道:“云眷师父,你......可安好?”
      云眷垂眸拱手,道:“云眷安好,曲......师弟别来无恙否?”
      曲溯淡淡一笑,温言道:“承蒙挂念,在下一切安好。请入座吧。”将手中提篮放下,取出四道小菜,又摆好碗箸,顿了一顿,轻轻问道:“饮茶可好?”
      云眷点头。
      曲溯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递过,端详对面之人片刻,笑道:“你还是昔时模样,竟似未改分毫......不对,还是与昔时不同。”
      云眷垂头看着盏中茶,笑道:“昔日一别,正值年少。今日再会,已过而立,自然不同。”
      曲溯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昔时你常双眉微蹙,目中含愁,似有心结难纾。今日一见,你眉间清朗,眼神清亮,似有星辰。”垂头沉吟,如梦呓般轻道:“月尚可却,何况愁乎?”
      “承你吉言,如今我诸事安好,或有悲欢,但却无愁。”
      “如此再好不过。听舅兄言道你还是孑然一身,可想过以后么?”
      云眷饮了一口茶,淡然笑道:“虽是一身,却非孑然,我有至交好友、同门手足,还有......还有家人。听说你这次是为令嫒定亲而来?”
      曲溯点头,道:“亲家离此甚近,内子思念兄长,一双儿女许久不见舅父舅母,所以顺路来小住几日。你是问舅兄了么?”
      云眷摇摇头道:“不是,我是听一位故交偶然提起,他是听储师兄说的。”
      曲溯缓缓点头,笑道:“我还以为......哪位故交?是葛师兄还是哪位同门?”
      云眷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是......昔日我在同散堂时的一位故人。”抬头见曲溯望着自己,神态专注,笑了笑道:“其实你也见过,当日我与他在同散堂畔吃瓜饮酒,你......”
      曲溯垂头沉思,点头道:“记得,那日仿佛是你生辰,那时候我过于意气用事了。”
      云眷见他面上含了两分愧色,忙道:“陈年往事,就过去吧。”
      “你和他没......”
      云眷望着纱灯中的烛火跳跃,恬然一笑,道:“那位师兄多年前便已成家,如今岁月静好,安闲适意。”
      “我本以为你们......”
      云眷低眉,饮了一口热茶,沉吟片刻,淡淡笑道:“他与我是君子交,当年本就是你误会。”
      曲溯点点头,轻轻道:“若有机会再见他,请代我致歉,年少轻狂,累及无辜,委实惭愧。”
      云眷笑道:“无妨,他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说不定早不记得这回事了。”叹了口气,续道:“谁人不曾年少?年少何妨轻狂?如今年岁渐长,便是再想轻狂也不能够了。每每看着书院弟子呼朋引伴、射箭投壶、摘花斗酒,哪怕是他们犯错受罚,也是好生羡慕。”
      曲溯点点头,轻轻叹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些年忙于生计,岁月匆匆在指间流过,忽然之间惊觉人生过半。可是就算家财万贯,也换不回年少时光。”
      云眷默然片刻,取出木盒放到案上,道:“这是当年你临别前所赠,还记得你曾说那玉环是令尊令堂的定情之物,放在我这终究不妥。今日得以相见,原物奉还。”将木盒向前推了推。
      曲溯拿起,打开后端详着盒中玉饰,感慨道:“这图样虽是我亲手画就,过了许多年,我竟记不起它的样子了。如今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一十六载匆匆而过,记不得本就正常。”
      “还记得那时为了破玉环为饰,我曾画了不少图样,只想着如何你才能喜欢。后来这几件玉饰制成,清雅端丽,觉得和你很是相配,你必然会长留妆畔。”
      云眷脸颊微红,面露窘迫之色,道:“惭愧,自从那日之后,我便再未佩戴,我......生平不爱这些。”
      曲溯长叹一声,道:“那时候只觉女儿年少,韶华正好,华衣盛饰与你最是相配,所以能够亲手为你妆扮便觉开心至极,但我却忘了问一句你是否喜欢。年少钟情,只觉乐在其中,后来遇到......一些人、一些事,才知道若非两情相悦用情越深越不是好事,伤己复伤人,可惜......等我明白时已伤到了人,也为人所伤。”
      云眷轻轻放下茶盏,慢慢道:“年少之时谁无钟情之事?只是人这一生,本就是相见、道别,遇到一个人、发生了一件事、自己有了心头好......但是时候一到,人会离开,事情会了结,喜好也会变。百年之后,身化飞灰,亲眷至爱尚不得长随,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
      曲溯再细细打量几眼盒中玉饰,依旧盖好,伸手轻轻推回,凝目问道:“我若不想收回呢?这玉饰只是过往岁月余下的一点回忆,你便是送还给我,我也已无处安放。”
      云眷抬头,见他双目之中尽是坦然,微微一笑,点点头,温声道:“诸位同窗临别前曾赠我一套钗饰,这盒玉饰我便与之拢在一处,同门之谊,如玉无暇。”想了想,转过了话题问道:“对了,刚才你提到葛师兄,他怎么样?其他的同门楚师兄、庄师兄等人平日可有往来?”
      说起同门,曲溯朗朗一笑,道:“自离开书院后,昔日同窗大半没有见过。华章与我两家不远,平日我们来往不少。说起来也是凑巧,有回他家娘子去外祖家探亲遇上了小时的手帕交,因回来时顺路就同车而行,他去接娘子时发现那位手帕交嫁的竟是葛师兄。你说巧不巧?”
      云眷笑道:“果然是巧,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位师兄可还安好?”
      “都好,华章刚离开书院那几年四处游历,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已经安定下来,日子过得虽平淡却极满足,他家娘子也是个极温柔贤惠的,夫唱妇随,很是和睦。葛师兄夫妇二人这些年去过塞北,到过江南,并不长居一处,有了孩儿后便带着孩儿四处奔走,日子过得潇洒惬意,连带着孩儿也活泼得紧。”
      “葛师兄家是位公子?”
      曲溯笑了笑,道:“是位千金,天真烂漫,有些......淘气。”比男孩子还费心,以致于夫妇二人很是头疼。
      “那楚师兄呢?也有孩儿了吧?”
      “他家是位公子,性情温和,容貌俊秀,取他二人之长。后来我们三家齐聚,葛师兄见了楚家小公子喜欢得不得了,想着两家孩子年岁差不多,动了结亲的心思。”
      云眷闻言又惊又喜,忙问道:“后来呢?”
      曲溯想了想,笑道:“后来还是葛师兄自己死了心,自家姑娘和人家儿子一比活脱脱就是一只顽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想想还是留着祸害自家吧,反正孩子还小,说不定再大些能转转性子。”
      想到葛柏风念起念断,心中平起一番波澜,云眷已是乐得合不拢嘴,轻轻拍案而笑:“咱们这些同门中我最先认得的就是葛师兄,洒脱豪放,最是不羁,如今孩儿得了他的真传,妙哉。”
      曲溯垂头想了想,淡淡一笑,道:“葛师兄当时还提到你,说你言行可堪典范,孩儿若拜你为师,交由你来教导,绝不至如此淘气。”
      其实葛柏风说的是:“柳师妹的性情虽冷淡了些,但言行可堪典范。为师能教出佳弟子,为母能养出好孩子,若与人为妻,必是良配。”
      云眷笑着摇了摇头,道:“幸好幸好,我向来不得弟子敬服,葛师兄若将孩儿交到我手里,怕是伤了昔年同窗之谊。”
      “怎么会?你这是......”曲溯轻轻而笑,忽地凝神住口,转头望着屏风,沉声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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