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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回 无忧无怖 ...

  •   一日,清晨,云眷用匕首在石壁上划了一道,数了数,长叹一声。阿薛见她神色郁郁,便问缘由。云眷不答,想了想,道:“师尊,弟子想下山一趟办些私事,大约两日才能回来。”
      “去寻安无?”
      云眷摇头:“不是,与书院无关,弟子只是办些私事。”
      镜封见她态度坚决,想了想便准了,道:“那你小心行藏,让阿薛陪你去。”
      “师弟还是留下来照顾师尊,弟子一人足矣。”
      镜封看阿薛一脸期待之状,笑了笑,道:“你们同去我也放心些。再说此处乃是禁地,忧黎弟子不得擅入,正平之前偷偷来查探过,绝料不到我会在此处停留。如今无人来送饭食,此处再安全不过。阿薛熟悉这山上小路,让他带你走僻静处,不必等天黑,午后便下山吧,记得早些回来。”
      云眷开心地应了,用罢朝食便翻了翻随身行李,将身边的银票取了几张,小心用油布包好放在怀里,又换了一身新衣,将头发梳理整齐,以发簪别住。
      阿薛笑道:“师姐很少如此打扮,这是要去哪里?”
      云眷眨了眨眼笑道:“我先卖个关子,去了你就知道。反正少不了好吃的,你且等着,管够。”
      午后二人下山,到车马行匿名赁了两匹快马,辨明方向飞驰而去。
      进了广稷城已是傍晚时分,阿薛从未来过此处,看什么都新鲜,听云眷说城中不许策马,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地方,说什么也不愿走,一定要吃街边摊上里边夹肉、外边撒芝麻的薄脆烧饼,云眷拗他不过,只得应了。
      二人找了桌子坐下,云眷不饿,只捧了碗热汤来喝,看着阿薛狼吞虎咽,一脸馋相,边喝汤边数落:“跟着我走还能少得了你吃的?看看你掉了这些芝麻,这副吃相,有辱斯文!”
      阿薛扬扬手中烧饼,含混不清道:“我去的地方虽不少,这种吃法还是头一遭见,走的时候我还要给师父带两个。”
      云眷笑着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拆穿:“你再顺便沾师尊的光吃个下顿,是吧?”
      阿薛拱手道:“嗯,嗯,师姐英明,掏钱掏钱,我看见你带银票了啊。”云眷看他一脸无赖相,哭笑不得,从荷包中掏出铜钱结账。
      二人牵马沿着街边慢慢走,天已全黑,店铺掌起灯烛,云眷指给他看风景,看街铺,哪家的笔墨最好、何处的灯市最热闹,每每看见什么新鲜食材阿薛也会停下询价,时不时给云眷讲解如何选材能使炖的汤更鲜浓、熬的粥更香稠。
      如此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阿薛望着街景感叹:“以后我若成了亲,每日就窝在家里,给阿七做好吃的,世间最美的不过就是这人间烟火。”
      云眷点头笑道:“不错,若和家人一起,每日一粥一饭,谈谈笑笑,闲时看看传奇话本,这种日子便是神仙也不换。”
      阿薛顺了顺手中缰绳,道:“如此说来,上回给师姐你送礼的那个徒弟倒是真明白你,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也不知道他怎么置办的那么全。”
      云眷想起一事,问道:“他送那么多东西显然是来为我出气的,可是他怎么知道我被囚禁?”
      阿薛呵呵一笑,叹道:“我见过江湖中寻仇的,都是拎着大刀斧头杀上门去,再不济也要痛骂一通,你徒弟这做法倒真别致。至于他怎么知道的,许是听谁说了呗!”
      云眷苦笑道:“听谁说啊,他自学成离开书院从未回来过,只是每年祖师诞辰都会寄一封手书向我问好,不过今年没有......我明白了,他一定有手书给我,但是被弟子截下了,我的事他也是听弟子说的。”她忽地顿住脚步,抬头直视阿薛,轻轻道:“我好久不曾收过家书,会不会......”
      阿薛听她语音颤抖,借着街边灯光看她目中露出恐惧之色,甚是不解,拍了拍她肩,宽慰道:“等陪你办完了事情,师父好些了,我再陪你回趟家看看。”想了想乐道:“咱俩是同门,我又没家人,你爹娘也算我半个爹娘。哎,师姐,你还没跟我说你家在哪儿啊?”
      云眷不言不语,只管牵着马,埋头大步向前。走到一处祠堂模样的所在,二人在旁边树林里拴好马匹,云眷熟门熟路前行,阿薛跟着她行了一段,转过两个弯,到了一所大宅院前。
      阿薛看了看那高墙深院,借着门外高悬的灯笼可见大门光亮,似是刚刚漆过,匾额簇新,题着“柳宅”两个大字,问道:“是去这家么?”
      云眷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门,不知为何竟不敢进去。定了定神,握住阿薛手臂,摇了摇头道:“不是去这家,我......去那边。”指了指旁边一处小巷。
      阿薛只觉她语音微微发颤,手也抖得厉害,不敢再问,只随着她走。那小巷不窄,甚深,没有灯火,望去只觉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
      二人往里走了十数步,墙侧传来门栓声,云眷不假思索,拉起阿薛向上跃起,在墙壁上借力上翻,跃上墙头。云眷随意伸手拂了拂,墙头显是最近修整过,平平整整,连杂草也没有一根。
      阿薛探头向下张望,一扇门打开,有微弱的烛光从门缝倾泻而出。一人道:“老徐,这些杂物看着也不甚旧,扔掉怪可惜的,你说咱们拿回家给婆娘和孩子没人知道吧?”
      那个老徐道:“怎么会知道,你不见他们上上下下忙得四脚朝天。到底是大户人家,这几天光是贺礼就堆成了山,谁在乎这么些破烂玩意。要我说啊,咱们先把这杂物搬到这,后半夜趁着没人,你把你那破车推过来,咱们先挑拣点能用的送家去,明早把这些清走,谁知道少了什么,左右打完杂咱就走。再说咱不偷不抢,怕什么!”
      “好,就是这么办,万一有点什么值钱的瓶瓶罐罐,还能换个嚼裹,冒回险也值得。”
      “你就是胆小如鼠,这冒什么险!柳家是这城里有名的体面人家,三年前他家小姐及笈,整副的头面、成套的簪钗都是从京城定作的,据说笈礼那天半个广稷城有头脸的人家的女眷都来了,为这我婆娘念叨了个把月。他家老爷夫人心善,从不苛待下人,月钱优厚。咱们是没那福分,只能干两天临时的,就算知道咱们捡了东西人家也懒得计较。”
      “那行,再搬两趟就差不多,我去推车。”
      二人将手中的箱子往里抬了抬,随手放下,进了角门。
      刚才借着门内微光,云眷只瞥了一眼便知道是自己厢房屋角闲置的樟木大箱,怔怔看着巷中深处,不言不语。
      老徐他们又来来回回三四趟,陆陆续续抬了几口箱子出来,商量后半夜出来搬,拴好了角门。
      云眷估摸着二人远去,点亮火折,见扔出来的这几口藤箱木柜大多是自己少时之物。拜入忧黎之后添置的衣衫用物全都搬到了别院,家中反而没有多少。
      云眷沉吟片刻,道:“你在这等我,最多两刻钟我便回来。”跃下墙头,跳进院中。阿薛见她神色古怪,不甚放心,便尾随而去。
      眼见她越过两重屋脊,穿过一扇月亮门,到了一处正房廊下。一间屋里亮着灯,云眷缩在窗下不动,听着屋里人交谈。阿薛见院中无人往来,轻轻掠到她身旁,耐不住好奇,悄悄探头张望。窗子上是新换的绢纱,里间烛光甚亮,隐约可见两人对坐,一人站着,似是仆妇。
      “老爷、夫人,按照吩咐,能扔的杂物都扔出去了。除了些文房四宝,私人物件再也没了。”
      那老爷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夫人道:“里外再过一遍,有什么积年的老物件、不光鲜失了颜色的一并打发掉,没几日了,手脚得利落些。”又想了想,道:“明日等人散了,将小姐的婚嫁用物都摆好,摆好后问问小姐还有哪处不称心合意,一并改了。”
      老爷道:“为何这两日不将新居收拾出来?反正也没几天了,明日亲戚朋友看着花团锦簇的也像个样子。”
      那夫人看了老爷一眼,叹了口气道:“明日人多手杂,老爷那些朋友倒还罢了,二弟三弟两家内眷少不了过来看看,你又不是不知你那几个侄媳妇,向来泼辣蛮横,气人有笑人无,珺儿的妆饰全是精工细作,万一有个磕碰可怎么好?”
      老爷闻言,叮嘱那仆妇一应照夫人和小姐的意思去办。那仆妇应下,见夫妇二人再无吩咐便告退出去。
      “夫人,这个采买单子上列的尽有了,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那夫人似是呷了一口茶,想了想,放下茶碗道:“那就都齐备了,等明日你做了寿,再把这些归置一遍就妥了。倒是老爷你,今年寿辰过的恐怕不比往年,明日亲戚们来拜寿,有什么也别往心里去。”
      “哼,那个畜生,平日看她还算恭顺,谁知竟有胆量恃武滥杀,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她做下这等事来,不单是她声名尽毁,还叫你我面上蒙羞,就算亲戚们当面不说,背后不定怎么戳脊梁骨笑我教女无方。”
      “老爷你宽宽心,日子得往前看。你看咱们珺儿,读书虽不成,但是极贴心,如今招婿入赘,能给咱们养老送终。以后她再生下个好儿子考取功名,咱们不但香火得续,还光耀门楣。想开些,舒心的日子啊还在后头。至于外头那个,只当白白养了她一场吧。”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试喜服、订喜饼、给亲戚回礼,云眷不语,顺来路返回,阿薛看她行为古怪,不敢开口,只小心翼翼跟着。
      到了巷子里,云眷点亮火折递到阿薛手中,轻轻道:“帮我照着。”打开一只藤箱,翻了翻,似是一些玩器,又打开一口缺了角的木箱,从衣物中翻出一件斗篷,摊在地上,将藤箱中的玩器捡了几件,用斗篷包好,缚在背上。取过火折扔进那口装衣物的木箱中,眼见衣物起火,云眷忽地将上面几件着火的扔在地上,将火踩灭,低声道:“烧了怪可惜的,是吧?”
      阿薛看她神情木然,知她心中难过,拉了拉她衣袖,道:“师姐,咱们走吧。”
      云眷垂头不语,走了几步停下,想了想,翻上墙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小包打开,手指轻轻抚过玉佩上的灵芝蝙蝠纹样,沉默半晌,照原样包好,放在墙头,一跃离去。
      二人牵了马往回走,看看时辰,城门早已关了,便在城中寻了间客栈住下。阿薛记挂她未用夕食,道:“师姐,让店家给你送碗热粥,吃了再睡可好?”
      云眷垂头不语,过了半晌,摇了摇头,问道:“你买的烧饼还有没有?我想吃一个,明天一大早咱们带新出炉的回去给师尊。”
      阿薛忙将油纸包取来,解开提绳,堆在她面前。云眷拿起一个,掰下芝麻那面的酥皮,小口小口地慢慢吃。
      阿薛凑在烛下,默默看着她,轻轻道:“师姐,你要哭就哭出来。”
      云眷手中顿了顿,抬头看他,慢慢道:“我为何要哭?”
      阿薛愣了愣,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你心里难受。我虽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但是人活着,就得往开处想。”沉默了一瞬,轻轻道:“我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不是现在的这个师父。我师父教我功夫、配药,我十四岁那年,他突然离开,我在山上等了他两年多,他一直没回来。后来我下山寻他,到了山脚的小镇上,家家户户都很热闹,可是街上没有人,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除夕。”
      云眷手中握着一块饼皮,停在嘴边,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阿薛托腮想了想,“后来我就到处走,为了混口吃的,有时候给人充当打手,还......杀过人。再后来被临城书院请去,说好了冒充他们弟子,待够一月,就到认识你的那天。再后来你也知道,我没处去,就躲在忧黎山上,认识了现在的师父。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师父找不到了,可能就是缘分尽了。现在我有师父、有你、还有阿七,还能吃到好多好吃的,就很知足。”
      云眷本听得极为伤感,但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难怪师尊的要求是让你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君子。因为你心性简单,所以你眼中的世事便也简单。”
      阿薛托腮,望着烛火,轻轻道:“我想着以后和阿七成了亲,每年除夕我们一起过,一起放鞭炮、守岁、吃年夜饭。刚下山那时候我就羡慕房子里过年的人,那时候我就和自己说以后我也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过年。”
      云眷望着摇摆的烛火,再望望那双比烛火还亮的双眼,长舒一口气,笑道:“好啊,以后你和阿七成亲,我要送一份厚礼,就当你是我亲生的弟弟一样。我有钱,可不是随口说说哄你开心的。”
      阿薛托着腮,斜睨着她笑道:“多厚的礼?少了我可是会笑话你的。”
      云眷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得意地冲他晃晃,道:“这些,都给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够了和我说,我还有。一生一世的大事,可不能委屈着自个,得置办全套的头面,这些够不够?”广袖轻摆,虽遮住了烛火,阿薛仍然看到,她双目之下,水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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