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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 有亭流芳 ...

  •   这一日,天气燥热,黄昏时分仍是暑热未减,柳洑索性未去膳堂用夕食,吃了几个果子,捧了一卷书,随处闲逛,不知不觉直往那清幽僻静处去,偶至一处门楼,匾额上书怀修园三个大字。
      柳洑来书院虽已大半年,此园却来得及少,因其地处较偏,位于书院最北,且占地甚广,平日不着人工,除了早些年摆放的石桌藤椅,一应花木自生自息,景致天成。年前来过一次竟迷了路,幸亏冬季花叶凋零,远处风景亦依稀可见,靠爬墙上树找到比较熟悉的楼阁辨认方位方才饿着肚子走了出来,后来便再未去过。此时想来很觉好笑,自恃半年过去,对书院较之以前熟悉了许多,且轻功大有进境,好胜心起,一定要试试进去后出不出得来,当下将书揣入怀中,随兴而入,寻幽揽胜。
      走了约莫一刻钟,忽闻流水潺潺,循声而去,树木掩映中有一座小山,以巨石堆成,小山近脚处,一座小亭端然于巨石之上,底基嵌入石中,山阳某处有一小小泉眼,流水淙淙,顺势而下,穿过底基细小的石缝,水势渐缓,向着西南角而去。远远一看,亭子便如站于流水之上一般。
      如此景致,初看悦目,再看赏心,柳洑不由沿石而上,直奔小亭而去,到得三丈外,只见亭南檐眉处刻了两个大字:流芳。
      亭边有围栏,只留了南北两口,亭内有石桌石凳,划痕斑斑,一幅久历风霜的模样。柳洑端坐石凳之上,环视四周,颇为欢喜,不禁连连拍案感叹:“终于有了一个读书的好去处!”
      话音未落,亭北口忽地站起一个人,竟是同门师兄曲溯。柳洑一愣,手再也拍不下去,傻傻的悬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称呼道:“曲师兄。”曲溯点点头,也在石凳上坐下,将手中书放在石案上,柳洑见封皮上写了“西夜”二字,知道他勤于课业,与自己看杂记游侠传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今年年初又添了两位授业师父,一授剑法一授文字,剑法名曰“御风”,是入门三套剑法之一,文字便是西夜语。昔年忧黎先师功法小成后便离开中原游历,七年后回中土时除功法大成外更是携回了一位异族爱侣,名曰修可儿,乃是西夜族人。
      相传汉时西域有三十六小国,西夜便是其中之一,后被灭国,只有一分支部落幸免,远离红尘,逐水草而生,避世而居。忧黎先师游历之时曾遇大风沙,误入西夜隐居之地,与修可儿相识相许。七年后修可儿辞别族人,随他同入中原。又五年后,红颜早逝,为纪念修可儿,忧黎祖师传下的本门精深武功秘籍心诀皆以西夜语写成,怀修园亦是为她而建、因她而名。
      书院中弟子虽非人人可得传授本门精深武功,但均是少年心性,除对异族文字语言好奇外,更为先师与佳人的一段传奇扼腕叹息。少年人情窦初开,知好色而慕少艾,男弟子更是羡慕先师能得一位千里相随的爱侣,希望自己也能有此福分,所以众人倒也学得起劲。柳洑知此传说久矣,此时见曲溯捧了一本《西夜》,不禁心里暗笑。
      曲溯不知她心里转了什么念头,但见她笑得古怪,不禁问道:“柳师妹在笑什么?”柳洑问道:“曲师兄可知本门弟子为何修习此种文字?”曲溯不解其意,只茫然点头。只见柳洑忍笑正色问道:“那么师兄苦学《西夜》是想练本门精深武功心法还是也想去结识一位异族女子?”说到后半句,实在忍不住笑,别过头去。
      曲溯与她虽份属同门,但也只是师父授课时在一处,平日见面甚少,一起用膳也只有年后在膳堂叨扰老崔那一次,加之她是唯一的女弟子,且喜欢独来独往,对她了解着实不多,只觉她人虽不坏,性子却着实古怪,此时没有一拱手离开反而落座侃侃而谈已觉不可思议,如此言笑晏晏更是在意料之外,看着她忍笑的侧颜,不禁呆了。
      柳洑止住了笑,见他表情木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换了话题问:“这个地方曲师兄常来?”曲溯回过神道:“也不甚常来,每旬中不过有一二日而已。这流芳亭清幽安静,看书再合适不过。”
      柳洑好奇道:“这亭名字甚好,却不知有何来历?”曲溯缓缓摇了摇头。柳洑出了亭子,踏巨石向小山而行,山体不大,三面遍植树木,葱葱郁郁,山阴处不见日光,且多年挡住雨水冲下的浮土,土入石缝,石缝中又生出青苔长草,而山阳处仍是堆砌的巨石模样,巨石经多年风吹日晒,部分石面光滑,一眼望去半是人工半是天然。环绕的树木也生得甚是奇怪,叶片甚小,两列对齐。最奇的是那花,颜色虽是常见的粉红色,却不是一瓣一瓣,而是呈羽扇状,花丝细长,微风过时如吹细羽,格外的摇曳生姿,时有花朵落下,沿着溪流或绕过或穿过亭子,顺水而去,流芳亭想必是因此而名。
      暮色渐浓,不留心竟看不到水中花丝,柳洑越看此处越是喜欢,寻了一块离低垂的树枝较近的巨石踏上,仰头看那树上花叶,曲溯也踏上石来与她并肩而立。柳洑忽地想到一事,看了他一眼,道:“我大约知道了。”曲溯望向她,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依稀记得以前看过家叔画的一本图序,那图记不得了,旁注曰:‘南有草木,盛植滇闽两广,叶为羽状,复叶互生,花似细绒,色做粉红。叶触即合,片刻方展,娇若处子,故名含羞。’依文字来看,与此树极似,难道这是含羞树?”
      曲溯听她掉书袋时便侧头看着,眼中满是笑意,听她询问便开口道:“我也没见过,只要你喜欢,便就叫它含羞树又有何妨?”柳洑一愣,连连点头,指着树笑道:“不错,我就叫它含羞树,它不反对我就当它答应了。”曲溯点头,眉眼弯弯。
      暮色更浓了些,柳洑便要告辞,曲溯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正逢望日,明月当空时此处景色甚美,柳师妹何妨多留片刻?”柳洑想想,点头入亭。不多时,明月穿云而来,虽是初升,却明亮圆满,巨石竟似一面面未经打磨的镜子,隐隐泛出月光,清清溪流或漫过石面或穿行缝中,闪烁着银色光芒,树影婆娑,更显清幽,较之暮色初至时,景色越发静美。
      此番月下景致曲溯初看时便赞叹之至,也料到她会喜欢,但见她在巨石间或缓步前行或轻跃流水,一脸惊喜神色,笑靥盈盈,明眸流转,左顾右盼,一双眼睛竟似不够用了一般。此刻,曲溯只觉见惯的美景较之往日平添了一分生动流丽,月色也格外温柔。
      柳洑慢慢走在石路上,行至树下时,偶一抬头,隐隐夜色中,含羞树的树叶竟合了起来,便如人合拢双掌一般,颇为神奇。仰头默立了不知多久,忽觉夜色浓如泼墨,月入云中,这才想起来时候不早,转头望去,曲溯正站在她背后三尺处一块巨石上,见她回头,道:“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吧。”柳洑不语,转头望向山与树,抚了抚仰酸的后颈,恋恋不舍的离开。
      柳洑见夜色降临,本来心下惴惴,怕要在这兜圈子到天亮,却见曲溯不疾不徐的与她并肩而行,对路径甚是熟悉,便放下心来,与他边谈边走。到得园门处,向曲溯拱手轻揖,道:“曲师兄,告辞。”转身向左而行。
      还没走两步,只听曲溯喊了声柳师妹,柳洑回身看他,借着月色与溪流的水光,隐约可见他一脸茫然,迟疑发问:“天色不早,柳师妹你......不回住处么?”柳洑奇道:“自是要回住处啊,曲师兄何故有此一问?”曲溯慢吞吞开口道:“南辕北辙。”
      院中楼阁皆是坐北朝南,怀修园亦然,门口朝南开,泽儒馆、扶芳园分别位于怀修园东西两侧,柳洑出门左转,自是反其道而行,直朝男弟子居所处去了。柳洑在心中默默想了想大致方位,突然明白过来,轻叹一声捂住了嘴,片刻后窘道:“一时走得急了,不曾留意。”终是觉得尴尬,也不抬头,急匆匆转身而行。
      未料,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回头见曲溯仍跟在身后。曲溯见她回头,紧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道:“我送你回去。”柳洑连连推辞,曲溯不语,默默与她同行,只在道路分叉处柳洑每往歧路上走时开口招呼一声或轻拉她衣袖,一路走来已经明白个中缘由,心中暗暗发笑。柳洑则是又羞又恼,恨自己仍是这般不中用。眼见扶芳园大门在望,曲溯远远的便站住脚,只默默看着她,柳洑草草一礼,急步离去。
      曲溯看她气急败坏之状,想若无夜色掩盖,她脸上怕是连胭脂都省了,低头含笑离开。再行至怀修园外时,抬头望月,良久之后,脚步轻快的直向住处而去。
      这日逢十,休沐日。柳洑去山脚书坊搜罗了几本书来,揣了满怀,刚穿过垂衣堂和试剑厅之间的石子路,正要回居所,忽听到葛柏风喊她,道是安无师父集合他们这一年的弟子去试剑厅,问问时辰还有两刻钟,回居所放书怕是来不及,柳洑略一沉吟,说马上到。葛柏风还有其他事务,急急地走了。
      试剑厅往北便是同散堂,往常休沐日宣予整日都在,柳洑便想去碰碰运气。到得堂外,果然厅门敞开,凉风穿厅过堂,伴着淡淡莲香,顿觉清爽。再往里走,恰好宣予从内堂出来,诧异的问:“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柳洑连忙停步,央求道:“师兄帮帮忙,找个地方帮我放这几本书。”宣予愣了愣,扭头道:“跟我来。”
      进了内堂,打开右手边靠墙的一扇橱门,将备用的画笔、卷轴移至一侧,回身从柳洑手中拿过书整整齐齐贴放在内壁,仍将移动的物品回归原处。柳洑站在他身后,看他身上的暗紫色外衫颇显局促,本应过腕却差了约莫两寸,伸长了手臂探身往里放书时袖将至肘,衣长也刚刚过膝,坐卧常摩擦处布料隐隐发白,显是多年旧衣。
      宣予虽未弱冠,身形却已长成。他身量偏高,体形修长,面目更是清雅如池中白莲,如此风采,却生生裹在一袭短小敝衣中。思及他平时不苟言笑,除了课业、练功之外也只是在同散堂关门闭室,困守方寸之地,恐非仅因清高而避世。再看书院中不乏面目可憎的纨绔子弟丝履华服招摇过市,便如金镶玉的名器中放了只狗尾巴草。思及此处不禁心下难过,虽不知他家世,但看模样家境清寒,应是双亲不全更或孑然一身。
      宣予关好橱门,回头见她一脸黯然伤感,淡淡问道:“还有事吗?”边说边在自己座位坐下,垂头看书。
      柳洑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书放这没事吗?”
      “平日这些东西都是我收着,时日长了我也放些自己看的书,除我之外不会有人翻,你来取时我若不在自己拿便是。”
      柳洑点头应下,见他只垂头看书,再不理会自己,低低道了声谢,愣愣的出门而去。宣予望着她的背影,静默片刻,神色黯然。
      到了试剑厅,找到自己师兄弟所在的队列站好。候了片刻,安无从后殿转出,众人噤声。安无看了看众弟子,朗声道:“书院每两年招收一次新弟子,新弟子入书院一年后择一吉日行冠礼,按旧年惯例本当盛夏时分举行,今岁恰逢忧黎先师创派八十载,故推迟至秋初时分,于先师诞辰日贺庆典并行嘉礼。”
      按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后因天子与诸国君多是年少而掌国政,冠礼往往提前,后世因时因地不同风俗各异,男子行冠礼年岁亦有差异,早至十五者有之,晚至二十者亦属寻常。书院弟子入院时多是十四五岁,四年学成,且众弟子只在年节归家,故而多年前书院便成此制,入院一年后择吉日统一为弟子行嘉礼,男子及冠,女子及笄,自此成人。
      弟子们均是少年心性,一同行成人礼除倍感庄严外,更觉同门手足亲切了几分,也不论年纪是否相同,是否合了自己家乡的风俗,均觉兴奋。且众家长将自己孩儿送至书院当然是对书院肯定有加,且随着书院声望日隆,对此也是乐见。个别弟子因出身礼乐诗书世家,规矩繁琐,往往归家后再按规矩行冠礼。不论如何,书院的冠礼却是一定要参加的。由此种种,成人嘉礼在书院中已颇为郑重。
      之后,安无师父又简略提了与书院庆典相关琐事,诸如洒扫庭院、书房剑室、莳花种草,嘱咐完便命众弟子散了。
      葛柏风再跟各位师弟及柳洑交代了分到的课室、庭院,定了打扫时日。出了试剑厅,大家各自散去,柳洑本想去同散堂取书,想想还是决定改日,打定了主意,便绕过同散堂直奔洗剑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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