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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九回 心折骨惊 ...

  •   天气渐凉,又是初秋。秋爽宜学,别院新弟子也陆续到了,园中秋菊已开,每有风过,沁人心脾。过了不几日,更有一个好消息传来:四叔升迁,今上准假,待小登科后赴任。
      柳暮升迁之后官邸在昌平城内,忧黎山所在便是昌平城郊,故而叔侄二人离得甚近。待诸事安排妥当,柳暮又在距离官邸两条街之外买了一处私宅,公务闲暇之时便携新婚夫人居于此间,偶尔还派人接云眷小住。无独有偶,族中新近在昌平城中接手了一间货栈,其他还好,倒是云眷与家中往来收送衣食书信方便了许多。
      再过一些时候,柳叔一家三口也搬到昌平来。因柳叔年轻时颇为辛苦,积劳成疾,柳父念着他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情谊在昌平城中为他盘下一间小小的米铺,让他携妻女来此安闲养老,不必再在祖宅辛苦伺候。云眷课业闲暇时便跑来帮忙照看,若第二日无甚要紧事干脆挤在柳儿房中住下,时日长了来此处反倒比柳暮私宅更多。
      这年冬已至,天气比往年格外冷些。到了岁末年下连下了几场大雪,到处是一片银装素裹。云眷往山下也去得少了,早早备了年货交由货栈送回家中,每日只待在剑阁理理账册、看两卷书,倒也安闲自在。几日前收到宣予手书,道月前出门访友,回常山时取道忧黎,探望故人,但因风雪,日期未定。二人已有数年不见,云眷喜出望外,着意备了些蜜饯、糖果、蕃荷叶茶,以备来日待客之用。
      这日,正与安无师父商议年末书院轮值,忽有弟子来报柳家父女二人求见,现正在待客厅。云眷如遇大赦,放下名册道:“安无师父还是自己头疼吧,弟子告退。”说罢一笑跑开。安无看着她背影,摇头笑道:“还有点做师父的样子么?如此可怎么教徒弟。”
      云眷刚进待客的暖厅便见柳叔与柳儿脚边放着一只大大的藤筐和被褥模样的一卷行李,不由埋怨道:“这种天气柳叔还来,柳儿也不劝着些。店里不是有年轻伙计么,怎么还要亲自跑这一趟?”
      柳儿笑意盈盈,一边背起藤筐、拎起被褥一边道:“前几日山脚下的张大户订了米,爹爹答应了今日送来,娘就赶着做了床棉被,顺路捎给小姐。”柳叔此时才笑着答话:“阿全的娘病了,反正也到了年下,我就让他早早回去了。柳叔还硬朗得很,就算做不动重活,给小姐送些衣食还不在话下。”柳儿拉着云眷道:“爹在这等着,我把这些给小姐送到住处去。”柳叔呵呵一笑,点头应了。
      到了同辉堂,柳儿麻利地把云眷的床上扫了一遍,取出带来的一床褥子、一床棉被,铺得整整齐齐。棉被触感厚实松软,有一股阳光的清新之气,被面用了彤色锻子,边角的蔓草纹仍是自己喜欢的清雅颜色。柳儿边铺床边道:“娘说山上冷,被褥得厚实些才压得住寒气,恰正好年下了,被面不能太素净,颜色得暖些才好。”云眷只觉眼眶热热的,也不作声,只笑着与柳儿一道铺床。
      整理好床铺,柳儿从藤筐中流水样拿出些吃食,有蜜饯、花茶、各色糖果、风鸡、腊鱼、梅子酥、雪花糕、自家腌的小菜,摆了满满一桌。云眷心头暖暖的,拿了空着的藤筐同柳儿出去,送父女二人下山,道问柳婶好,让她保重身子,年节回家时去看她,直将二人送至山脚方回。
      云眷回到住处,将蜜饯糖果糕点花茶挑了几样留下少许,其余用提篮与食盒一并盛了送去给安无师父。安无呵呵笑着收了,眼看酉时将至,便取了一只风鸡两尾腊鱼交到膳堂,途中巧遇清萧、云锐两位,便顺道邀了同进夕食。
      四人寻了一处暖阁,围坐案前,三人对柳婶的手艺赞不绝口。正谈笑间,有弟子轻叩门扉,扬声问云眷师父在否,语气甚急。
      云眷放下碗箸,过去询问情由,因她主理别院部分内务,三人也不以为意。忽见她急急跑回,也不坐下,颤声道:“安无师父,弟子告两日假,分内之事,烦请师父与两位师兄费心。”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眼泪便似珠离丝线般洒落。
      安无与她相识近十载,从未见过她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忙拉住她衣袖问:“可是家中有事?”云眷拎起斗篷,连连点头。清、云二人均道若有需要效劳之处师妹一定知会一声,安无面色凝重,道:“就是这话,你快去吧。”
      云眷奔回住处,翻出素日积蓄,不顾雪夜路难行,策马下山后快马加鞭,进了昌平城中。寻到了仁术药庐,未等入内便见有人在前头提着灯笼照明,几名青年抬着一扇门板随后,伤者口中慢慢流出鲜血,棉被下也不断有鲜血滴出,柳儿随在一旁哀哭,一行人慢慢走来,鲜红的雪滴在暗夜的雪地中,留下一行刺目的暗红......
      那伤者......是柳叔......
      云眷木木地随柳儿上了米铺的马车,柳儿早给家里送了信,柳婶已等在门口,众人将柳叔安顿好方才散去。
      柳婶哭问道:“大夫怎么说?”云眷想塞住耳朵,偏偏抬不起手臂,柳儿的一字一句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生生刺入心底。“大夫说爹摔断的肋骨刺伤了脏腑,施了针,勉强吊住一口气,让爹交代后事。”
      云眷看着母女二人跪在柳叔床前,柳叔的嘴费力地一张一合,柳婶和柳儿不住点头。后来,柳叔说了句什么,二人回头,柳儿拉住云眷,云眷走上前跪在床边,哑声道:“柳叔,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为了给我送吃的,你不会......”
      见爹爹无力地摇摇手,柳儿用力摇晃她,在她耳边大声哭喊:“小姐,你醒醒,爹让我叫你来是为了有事说,你好好听爹说,别让他走得不安心。”
      云眷低下头,把耳朵凑近柳叔嘴边听着他说,慢慢的,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游走在四肢百骸,终至冰冷彻骨。她咬紧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柳叔,柳叔费力地点点头,指指柳婶,道:“你可以问丫头她娘、问四爷。柳叔是粗人,不会说大道理,只盼着小姐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实实在在的高兴,别哭......”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为她擦掉眼泪,终于停在半空中,颓然垂下......
      柳儿和柳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云眷抓起柳叔干枯的手按上自己左颊,喃喃道:“柳叔你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实实在在的高兴。”
      因柳叔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横祸枉死,且时近年节,按照当地习俗第二日便要出殡,云眷和柳儿在仓促搭起的灵堂上并排而跪,还礼举哀。柳叔在昌平城居住日子虽浅,生前也非富非贵,但因为人厚道,生意上童叟无欺,惜老怜贫,对乞丐也常舍些粥饭,来拜祭的人却不少。柳儿央人连夜到柳家送信,第二日天大亮柳父遣的人来致哀,道既然大小姐在此,一切听她吩咐,务必将后事办得风风光光。
      第二日午后,棺起,云眷与柳儿母女随着送葬队伍行至城南郊。因事出突然,多使了一倍银钱买下一处依山傍水的所在给柳叔做了墓地。看着柳叔入了土,盖棺立碑,坟前致祭,众人慢慢散了。云眷向着墓碑道:“柳叔,你放心去吧,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会和柳儿一起照顾柳婶,还会看着柳儿寻个好人家。”
      柳婶哽咽道:“小姐以后常来,我便只当多了个女儿一般,但是有句话我得说清楚,那天柳儿他爹回家的时候是为了买我喜欢吃的花生酥糖才绕到了那条小路上......”柳儿泪如雨下,点点头,扶住母亲肩膀,向云眷道:“爹当时就知道自己不行了,交代我给娘和你送信,他说知道你总把事情压在心底,反复叮嘱娘和我一定说清楚,怕你落下心结......”
      三人慢慢走回城,云眷牵了马,辞别母女二人,道:“我去四叔家。柳婶,以后我常去看你。”
      ......
      回到别院已是酉初时分,还未进剑阁便有弟子来通报有客求见,云眷恍若未闻,缓步慢行。
      昨日安无见她离去前神情大异于常,便交代值守的弟子见到云眷师父回别院立刻通报。此时听弟子提到她大失常态,沉吟一时,将来客撂在书室,独自去了剑阁。
      见门开着极小的缝,轻轻叩门,喊了一声云眷,里面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推门进去,掌了灯摆在案上,就着灯火一看不由心惊,只见她鬓发散乱,双目无神,外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见自己到来,摇摇晃晃起身行礼,下摆处也是一大片血迹。
      安无拉过她手腕,察觉她脉象无力,气息涣散,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云眷张了张嘴,未发一言泪水先下,抬袖遮住双眼,哑声道:“柳叔死了,昨日午后他给我送了糖果、糕点、被褥,雪天路滑,路上车轮卡住,他推车时滑到坡下的乱石堆,砸断了肋骨,断骨插入脏腑......柳叔就这么死了......”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伏案放声大哭。
      安无与她相识多年,初时见她不苟言笑,以为她天性冷淡,万事可过,从不萦怀,近几年来相处时间长了才知并非如此。想到近年来逢年过节云眷送给自己的吃食、她偶尔上身的颜色清丽的衣衫大都是这个柳叔送来,不禁为她难过。
      待她哭声渐止,安无想了想,轻声道:“今日一早便有故人来访,已候了你一整日,我也替你招待了一日,不如去见见他,一起用夕食可好?”
      云眷想起刚才弟子通报有客来访,问了一句是谁。安无但笑不语,云眷看他笑得意味深长,想此人安无师父不但识得且能陪上一日而不尴尬,那只有......“宣师兄?!”
      安无点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安抚道:“他就在我那间书室,你不必着急,先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衫慢慢过来。”
      云眷赶回居所,略略净面,挽了简单的发髻,换上一件银紫外衫,想了想,找出一只小竹篮装上昨日柳叔送的糖果糕点,又是一阵伤心。到了安无师父待客的书室,轻轻叩门而入,有两人正对坐品茗。安无抬头看看她,颔首微笑,居于下首的那人茶盏在桌上一顿,缓缓回过头来,不是宣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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