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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十八回 原是故人 ...

  •   “后来你回了书院可曾受罚?”
      云眷摇摇头:“不曾。那次回去后我向掌门师尊请罪,师尊他老人家甚是宽厚,只叫我闭门一月,修身养性,抄经自省。别院掌事的安无师父知道内情对我依然照顾,有段时日我在别院中抄经洒扫,他将院务一肩扛起,还为我减了课业......”忽地停住,沉吟片刻,皱眉问道:“不对,你怎会知我名号?今日多位同门在此,你知道我是哪派并不奇怪,可是我记得之前两次见你并未同你提过我名号,刚才你又不在厅上。”
      谷子期握拳掩口忍笑,见她对自己怒目而视,忙故作严肃,摊了摊手。
      云眷见他不说,也不好再问,停了一停,轻轻问道:“我想问问你......月牙儿她好不好?”
      谷子期扬了扬嘴角笑道:“极好。她聪明伶俐,出落得很是美丽,就是整日惦记娘亲,你可要去看看她?”
      “我......”云眷蓦地睁大双眼,局促地抓紧裙摆,摇头道:“看有何益,于她,我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以后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自己身世,她有一个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你便是她的父亲,仅此而已......我该回去了。”
      “我与你同去。”
      云眷知道他在此间身份必定不同寻常,也不多问,当先而行,回了席位悄悄坐下,倒也无人注意。过了片刻,谷子期整衣肃容而进。
      梁垣先生见他进来,向堂中众人笑道:“这便是小儿梁垣期,今日他外出晚归,还请诸位海涵。”又道:“子期,快来见过忧黎众位前辈。”
      梁垣初带着弟弟与众人一一见礼,子期态度恭谨,礼数周到。云眷惊于他身份,但转念一想出门在外隐姓埋名实属情理之中,见他神色如常,便只做初见一般还礼。
      接下来几日,忧黎诸人并不常在一处,风成几位师父多是与梁垣老先生谈禅,永华几人与大公子年龄相仿,更为投契,大公子每日除了打理府中事务、安排众人食宿游玩便是向几人讨教剑法。外门剑法本非不传之秘,众人感于梁垣府待客之诚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期头一日还邀了云锐云眷二人共饮,云锐生性活泼跳脱,耐着性子陪坐了一日便一副头疼状,道以后不必约他一起,好不容易离了山门,只想自在几日,子期忙热心指点了当地的名胜名吃,赠了信物以示其为梁垣府贵客,又安排仆从引路。云锐大大咧咧受了这般款待,与子期相视一笑,悄悄出外游玩去了。
      一日午后,子期约了云眷茶叙。二人踏着石径前行,在一处园门前停下。
      云眷抬头看看,感叹道:“又见移情园,前几日初到贵府,我竟不知自己两年前来过此处。”
      子期笑道:“那时你满心凄惶,稍有些心思也只在月牙儿身上,有时我和你说话也是充耳不闻。”
      云眷讪讪笑道:“那时确实失礼了,公子莫怪。”
      子期横她一眼,噗嗤笑道:“岂止失礼,你经常无礼得很。”
      二人沿着游廊到了转角处的凉亭,正闲谈间,一个嬷嬷抱着孩子过来,道:“小小姐要找公子。”那孩子口中不住地喊:“爹爹,爹爹。”朝子期伸出两只小手。
      子期抱过孩子,嬷嬷便退开了些,远远候着。云眷见那孩子肤色白腻,眉目如画,朝自己顽皮一笑的神情依稀有几分眼熟,不禁呆了,颤声问道:“她是......?”
      子期捏捏孩子耳垂,笑道:“说说你叫什么?”那孩子咯咯一笑,伸出小手挠挠自己耳朵,看着云眷,清清脆脆地答道:“我叫梁垣月恒。”顿了一顿,问道:“好不好听?是我娘亲给起的哦。”语气中颇有几分自豪炫耀之意。
      云眷喉头微酸,连连点头,笑道:“好听,好听,真是个好名字,你......好乖。”
      子期将月牙儿往前推推,问道:“你要不要抱抱她?”
      “我?可以吗?”云眷眼见月牙儿睁大双眼望着自己,迟疑地伸出手去。月牙儿再看她几眼,嘻嘻而笑,扑入她怀中。许是天生投缘,孩子也不认生,伸出小手轻轻碰碰云眷面颊,见她对自己温柔一笑更加大胆,时而捉住她垂下的鬓发把玩,时而摸摸她衣衫上的云纹。
      云眷看她小小一团,眉眼甚是精致,配上满脸笑意,便似陶土烧成的福娃娃活了一般,极是可爱。点点她小鼻梁,她用小手捂住,哈哈而笑。拉住她小手,伸指在她手心挠挠,道:“虫虫咬手喽!”月牙儿尖笑,赶紧把小手藏到背后。
      子期旁观她二人玩耍,笑道:“看你平日不苟言笑,没想到很会哄孩子开心。”
      云眷正伸着手指在月牙儿手心轻挠,闻言顿了一顿,轻轻笑道:“我还有个妹妹,她小时候我便是这么逗她的。”
      月牙儿见她手停住不动,握紧了小手,一声尖笑,连连道:“抓住虫虫喽,抓住喽!”
      “月牙儿很是喜欢你,不如......你留下来,好不好?”子期低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云眷一顿,垂头笑道:“此刻我不是就在贵府叨扰么?”
      “云眷,你......”子期将茶碗顿在石案上,叹了口气,道:“两次见你,都是半夜留书,不告而别。你是不是总是这样装糊涂?”
      云眷一愣,低声道:“看到她被你照顾得这样好,我很是感激。只是......我早已许身忧黎,绝不离开。”
      子期面色冷了一冷,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缓缓道:“据我所知忧黎内门弟子并不禁婚嫁,这两日听大哥和诸位师父闲谈,贵派娶妻生子的颇有几位。”
      月牙儿见爹爹面色不愉,从云眷腿上慢慢溜下,轻轻挨在爹爹身边,拉拉他衣角,小声问道:“爹爹,爹爹,我想去采莲,好不好?”
      谷子期转过头对着她柔柔一笑,道:“好啊,让嬷嬷伴着你去,采叶摘花都可以,但不许偷吃莲子,还记得上回肚子疼么?”
      月牙儿想了想,伸出小手盖住肚皮,点头道:“知道啦。”见爹爹点头许可,拉着嬷嬷手一溜烟跑远了。
      云眷凝望着她小小的身影,轻轻道:“看得出来公子对她爱如掌珠,月牙儿......实在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子期目送着月牙儿,轻轻一笑:“她叫我爹爹,对我信任依赖,我自是要全心爱护。”转头望向云眷,见她皱眉沉吟,不知想起了何事,面上满是落寞之色,温声道:“你若肯留下,也能如她一般有福气。”
      云眷神色凝重,与他对视片刻,转头望着别处,良久,缓缓摇了摇头。
      “云眷,你......真的没有心吗?”
      云眷望着莲池苦笑,淡淡道:“没有心不是很好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有什么不好?我孑然一身,早就习惯了。”
      “你以后也不嫁人了么?难道要孤独终老?”
      云眷缓缓摇头:“忧黎是我安身立命之所,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在那度过,我要守在忧黎,绝不离开。”
      “嫁人与留在忧黎并不矛盾,你这不过是推诿之辞。”子期望着远处月牙儿小小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轻轻道:“说到底你还是有忘不了的人或事,心中有憾吧?”
      你虽自欺欺人,却瞒不过我的箫音。
      云眷摇头不答,默然片刻,问道:“那日我离开后你为楚苍梧寻了去处没有?”
      子期知道她故意岔开话题,叹了口气,道:“你离开第二日我便差人安排他去镇上一处米庄做事,离他家近,工钱也比之前丰厚许多。他没答应,每日只守在家中。此处离他家不近,你若想去看他,我让阿平送你吧。”
      云眷点头示谢,道:“有劳。”
      第二日用过朝食,云眷乘车去了楚家。刚到门外楚苍梧便奔过来,局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讷讷寡言,眼中却满是欢喜。
      云眷见他如此,心中甚暖,问他为何不去谋生计,楚苍梧垂下头,慢慢道:“你曾说这几天要来找我,我怕你来了找不到。”
      云眷问道:“你识字么?”
      楚苍梧连连点头:“略略认得几个。不过其他的打水、洗衣、做饭我样样做得来,我......不拖累你。”
      “傻孩子,我又不是收仆役随从,何来要你洗衣做饭?”云眷失笑,略顿了顿,弯腰直视他双眼,慢慢问道:“你愿不愿意读书识字习剑?这样你不必一直靠做体力活维持生计,还能教弟弟妹妹,你可愿意?”
      楚苍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盯着云眷双眼,见她微笑颔首,知道自己没有会错意,一阵狂喜,泪水盈眶,恭恭敬敬跪下,口称师父。云眷赶紧拉他起来,道:“我虽授课业,却从不收徒。因有事还要在此地暂留一些时日,你若愿意,明日起我来教你。”
      第二日,云眷在书坊买了一本千字文带去楚家,先从教字开始。楚苍梧在外谋生计被人差遣跑腿乃是常事,许多字只是连在一起知道是布庄、茶楼,拆开之后便识不准,好在他颇为聪慧,记性甚佳。开始云眷每日教他二十个字,只让他认得记下,自己慢慢练习书写,第二日再问已全都牢牢记住。见他如此,索性每日便多教一些。
      眼见他识字越来越多,自己每日回住处后便绘制图册,将凌云十九式及简单推演画出,又做了简易标注。她本不擅丹青,但因在同散堂中下足了功夫临摹,到了别院又整理剑谱,略有根基,画得倒也有几分传神,任谁一看也是一人持剑做舞动之姿。她教授凌云剑法已三年有余,领会精要不说,弟子习剑时的难点与易错之处也牢记于心,此时整理出来尽得精髓。
      如此过了几日之后,忧黎众人向主人家告辞。云眷因就在此处游历,离开梁垣府后重回青桐镇寻了个地方落脚,每日少了许多奔波。
      离开乐川城时子期曾执意相送,言明青桐客栈那间客房本就是专为她而备,云眷笑着婉拒:“当日不知你来历,只觉你深不可测,未免麻烦只好偷偷溜走。我已将月牙儿与苍梧两个麻烦了你,如今在贵府又叨扰多日,不能再得寸进尺。公子好意,云眷心领了。”子期知她执拗,叹口气摊摊手作罢。
      云眷又在青桐镇停留一月有余,除教楚苍梧识字读书外,还教了简单算数、剑法筑基法门和基本的吐纳导息之术。等他基本功告一段落,算算日子离开别院已近两月。
      这一月之中子期曾来镇上小住数日,见她授业之余暗暗留心镇上店家,知道她在为楚苍梧物色去处。一次茶叙时二人聊起此事,子期让她不要再管,自己之前安排的米庄楚苍梧随时可去。见她推辞,子期忍了又忍,最后叹口气无奈笑道:“你确定再迷路能回得来?这镇子虽不大,路却不是横平竖直,你转了几次,是不是一离开官道就辨不清方向?”眼见云眷神色肃然却脸色绯红,忙闭口不言,偷偷忍笑。
      某日考较功课,楚苍梧已将千字文记下大半,平常一封家书若无甚生僻字大致可流畅读出,九因歌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到一一如一能流利背诵,随便挑出一句便能流水般续背。云眷惊讶于他资质,又去书坊买了些书教他诵读,见他勤奋好学,甚是满意。
      临别之时,云眷拿出那本自绘的《凌云剑谱》交到他手上,封皮上还写了“楚苍梧”三字,温言道:“你既已识文断字,这本剑谱便能看懂。我写了剑法精要与拆解之法,没有机会再教你,你自行参悟吧。切记习武只为防身,不为炫技,更不为欺人,一定牢牢记下,不得有违。”弯腰握袖,擦去他脸上泪痕,拍拍他肩膀,笑道:“以后若再被人无端欺辱,不可一味隐忍。若是误会,能解释便解释清楚,若对方肆意欺凌弱小,能打便打回去,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明白没有?”
      楚苍梧咬唇点点头,问道:“师父,日后我去哪里寻你?”
      云眷沉默一时,道:“日后不必寻我,若有机缘还会再见。我初见你那日与我在一处的是梁垣府二公子,他之前派人和你提过的那间米庄你随时可去,去了好好做工养活家人。若你哪日有了不得已的难处,一路向南,去乐川城内找他求助。梁垣公子仁善仗义,必不会坐视不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苍梧,你好自为之。”
      楚苍梧知道她不肯留下姓名去处,便不再问,将剑谱放入怀中收好,双膝跪地,含泪叩别。云眷与他相处月余,深知他性子厚道倔强,分别在即,心中亦有不舍,但一向清冷惯了,也不多言,拍拍他肩膀,扬长而去。
      回了别院,先去录事阁将游历这两月中发生之事简要整理,写入记事册子,再去拜见安无师父,叙了别情。
      安无拿出一本名册道:“这是别院中近两年来资质出众的弟子,按照惯例要送去书院。正平前两日让弟子来催过,你看看若无疑问便将他们的录事档寻出来,明日不拘早晚,一并送去,再修改别院的弟子名册。”云眷双手接过,打开来看,只见那名册上记着十六名弟子,何从谦也在其中,不禁为他欢喜。
      离开两月,一些不急但繁琐的案头事务安无并未处理,此时一股脑交代清楚,笑道:“这两月你不在,我忙得晕头转向,现下你回来正好接手,我可要轻松几日了。”拿上云眷带回的乡间土产,得意地去了。
      是夜,剑阁中掌起灯烛,烛光将云眷伏案忙碌的身影映在窗上。
      剑阁外,一个身影来到翠柏之下,隐于暗夜之中,凝望着窗上的身影。师父正忙于案头之事,想必无暇烹茶吧?
      想是双目疲劳,云眷起身伸个懒腰,端过一支烛台,书案边更亮了些。稍稍活动双臂,再次端坐,奋笔疾书。
      窗外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截断箭,轻轻抚摸,廊下灯光透过树影,箭镞偶有微光闪过。
      云眷将手边琐事分门别类,先挑急事、再理繁杂,直忙到亥正时分方揉揉双眼,吹熄灯烛,出了剑阁。
      眼见云眷远远去了,那人影从树后走出,对着她背影跪倒,以额触地,心中默祝:“云眷师父,明日弟子要离开别院,不能再侍奉左右。愿您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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