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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回 碧玉年华 ...

  •   一日,门房领了柳暮府上管家前来,道有衙门差官来接老爷赴任,现在府中候着,请老爷回转。下人不敢怠慢,将消息传进书房。
      叔侄二人正在书房作画,听到下人禀报,柳暮手停了停,搁下笔,淡淡一笑,道:“洑儿,这幅绿水春山图......恐怕只能如此了。”
      柳洑知他因年末调任,交接不及,上官体恤,免了拜会,新岁之后赴任拜见上官、拜访同僚礼数上断断缺不得,与前任交接完任内事宜便要一肩扛起,种种琐事更是需要面面俱到,既有人来接,必得尽快启程。当下强笑道:“无妨,我给四叔留着,等......”想到四叔这一去尚不知何时回转,书院年节将尽,三五日后自己也要离开,心中五味杂陈,住口不言。
      柳暮温和一笑:“傻孩子,那要等哪年哪月?题字作画最讲究气韵流畅,一气而成。既是断在此处,不必再续了。”柳洑陪他作画不少,且在同散堂中一年,看几位同门作画甚多,心中如何不知。何况今日四叔这一走,归期难料,遑论续画。
      见她不舍,温言笑问:“洑儿,你闲居家中,左右无事,去送送四叔可好?”柳洑点头,仍不作声。柳暮唤柳儿为她取外裳,自去向长嫂辞行。先告了罪,道仓促赴任,不能面辞兄长,又说要柳洑随同前往宅中取些东西。先前柳暮已提过随时可能启程,柳母并不惊讶,只将几件事先备好的春日夹衣交到他手中,道不必挂心家中,在外只管安心为官,定要勤修家书,以免兄嫂惦念。
      叔侄二人离开柳宅,路上柳暮见柳洑低垂着头默然不语,心中也不好受,拍拍她肩膀,轻轻道:“四叔此去离家百里,离书院却不足六十里,若有闲暇四叔去看你可好?”柳洑知他不过是安慰之语,官差向来不得自由,四叔哪会那般清闲?临别之际怕四叔挂念,便就笑笑,以示开心。
      一路二人絮絮叨叨,倒也不觉寂寞,到了柳府,管家按照柳暮吩咐引她去了内宅,柳暮先去问了上任事宜。差官道自己二人乃是为迎接大人而来,去有司衙门报到须带好任命书、私人印信,柳大人不必太急,明日出发便不晚,可稍做准备云云。柳暮命人好生安顿了两位差官,向内宅而去。
      花厅中管家已将柳暮吩咐的诸般物事打理齐全,除了给柳母备的几色山珍、送给未出世孩儿的一套寓意长命百岁的金器,另有单独一大包是给柳洑的书籍吃食,其中有两坛红曲。其时红曲虽较一年前更为常见,但终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以四叔之位高好酒,除夕夜合族相聚时也只有两坛,未曾想此刻自己便独有一份。柳洑虽素不好酒,但感怀四叔照拂,开心谢过。
      柳暮想了想,终不放心,叮嘱道:“以后是大人了,凡事对自己好些。另外......装束不要太过简素,书院中以学业为重,凡事须亲力亲为,你一力求简倒也罢了,回了家中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柳氏长房大小姐。”见她双唇紧抿,面有为难之态,叹了口气,续道:“族中前几辈接连出了两代无德长子,宗族内分崩离析不算,更险些招来灭族之灾。所以从你曾祖父那代起,柳氏家训祖屋祖产向来是传贤不传长,大哥大嫂得继祖产也与你大有关连。你是父亲唯一见过的孙辈,哪是你那几位堂弟堂妹可以相比的?”
      “你生性纯良,天资聪慧,又入学读书,便是男儿做到你这份上已是不易,父亲若地下有知,定当含笑九泉。”
      “回家这些时日,我冷眼旁观,大嫂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十数人,你身边却只跟了一个柳儿,家中小厮厚道些的还没什么,稍有些势利的便轻慢你。洑儿,这些你不说四叔便不知道么?”
      柳洑听到此处,但觉感激无限,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四叔不必为我费心,我着实不好这些,凡事亲力亲为也没什么不好。我倒是担心四叔,官场尔虞我诈,四叔可要当心才好。”
      柳暮甚是宽慰,温和一笑,摇摇头道:“没想到最后还是你这傻丫头来劝我。等我在任地寻好私宅便给你写家书,你若在书院待得闷了,四叔随时欢迎你来小住。”
      柳洑别过脸去,皱眉道:“只是小住么?原来四叔家只能让我小住啊。”柳暮见她避开自己目光,眼中莹然,知她舍不得与自己分离,一副故作严肃生气之状又说不出的可爱,忍笑道:“你要长住四叔自然是欢迎的,只怕......”
      “怕父母亲怪罪么?”
      柳暮摇头,轻轻一叹:“大哥大嫂要抚育年幼孩儿,哪有时间来怪我。四叔只怕......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柳洑这才知道四叔开她玩笑,又羞又急,道:“四叔也不好好说话,我要走了。”
      柳暮继续笑道:“便是你不走我也要下逐客令了,大嫂还在等你回去,我怕她怪罪。”
      唤过管家,吩咐派个老成的车夫好好送侄小姐回去,又吩咐柳儿将柳洑那份妥帖收好,一定给她带去书院,柳儿一一应了。
      柳洑虽有不舍,但也知四叔尚有事在身,依依拜别。
      回到家中,柳洑将四叔为母亲和腹中孩儿备下的吃食用物一一交待,稀罕山珍倒也罢了,柳母看那长命锁、臂环、手串、脚铃虽是坊间常见之物,但是花样别致,打造得精致非常,尤其边角甚是圆润光滑,显是巧匠而为,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心中极是欢喜。
      过了三四日,归期将至,柳洑也开始打点行囊。回书院前夜,柳儿帮她收拾琐碎细物,因行李不多,便将几件略有颜色的春衫叠好归入其中。柳洑正埋头挑书,偶一抬头,见她将那只盛步摇的盒子与衣衫一并收好,不禁笑道:“我是去读书,又不是去赴宴。你把这步摇装上不是累赘么?”
      柳儿嘟着嘴,用力打着结,道:“放在家里倒不累赘,可那不是辜负了四爷一番苦心?你看看你这装扮,比珈小姐可差多了,她还没及笄,单是簪钗就提早备下那么许多,耳饰之类更不用提,布庄有什么新鲜料子,过不了几日她就能上身。饶是这样,小姐这略精致的小物件也被她搜刮得差不多了。那日四爷送了小姐这个步摇,我在旁看得真切,珈小姐不知有多羡慕,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揉烂了。要不是碍着四爷在,看那神情能直接下手从你头上摘了去。亏得她这些时日去了外祖家,要不然照她的性子,四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能来要,如果要不到也一定会让夫人做主。”
      “四叔送的,不至于吧?就算她问母亲要,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柳儿拎过一个空食盒,麻利的装着各色吃食,愤然道:“小姐你快把那个不字去掉吧,老爷和夫人平素只要一句‘你是长姐,该有长姐的样子’就能打发了你。就算他们不勉强你让出这支步摇,依珈小姐那性子也必然会寻个因由毁了,说不小心给你摔坏了、弄丢了,你还能计较不成?依我说,以后就放在书院不必带回来了,好歹还能保个周全。”
      柳洑拍拍书上浮土,轻轻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第二日,用过朝食,二人把几件衣物、一箱书、一包吃食搬上了车。经不住柳儿撺掇,加之女儿家心思,柳洑由着她梳了发髻,别上那支步摇,配了一身淡紫色裙袄、雪青色披风,拜别了父母亲,直奔书院而去。
      到了山下,柳洑拎着行李与柳叔父女告别,目送马车转弯不见,正要沿路径上山,忽听得背后淡淡一句:“才回来啊?”回身看去,宣予身着一件淡青半新棉袍,肤色白皙几近透明,便似青缎底上摆了一块糯质白玉,清冷之美,沉静无声,只有那灿若星辰的双眸流转时才透出一丝暖意。
      柳洑点头,问道:“师兄你这是从何处来?”宣予笑笑未答,见她正解开一个绳结往肩腰处绕去,脚边还有两个锦袱,便伸手去提:“我帮你拿。”柳洑一手握住绳结,一手去抓脚边包袱,直道:“不用,谢谢师兄,我可以。你还有东西,太重。”
      宣予长叹一口气:“我这只是几本书,能有多重。你这个脾气,哪能交到朋友。”柳洑愣了愣,放开手道:“哦,那有劳师兄了。”只把自己背上包袱打好结,沿着山径前行。
      宣予时不时侧首看看,双唇微抿,含笑不语。自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装扮,及笄之前常梳丱发,及笄后也只用冠带挽个简单的发髻,从无任何妆饰,今日如此,唯觉清丽淡雅。
      同散堂离扶芳园不远,柳洑只让他送至同散堂便了。到了堂中,取过宣予手中包袱打开。宣予见是一只大大的食盒,方知自己一路拎的全是吃食。柳洑掀开盖子,里边露出排列整整齐齐的几个油纸包、两个小酒坛。纸包上用红纸贴着桂花酥、芙蓉饼、荷叶鸡等字样。
      柳洑心中已盘算了一路,当下捧了一坛出来,又请他挑点心。宣予知她心思甚诚,选了一包酥麻糖,盖好盒盖,想了想道:“晚上有约否?一起饮酒如何?”扬扬手中酒坛。柳洑知他仲夏时分便学成归去,以后恐怕相逢无期,便点了点头,粲然一笑道:“好,用过夕食之后,我来堂中寻你。”自携了东西离开。此处离她住处已不远,宣予知她要强,便未再提相送。
      回到住处,先扫了浮尘,又端来清水擦洗桌椅地面。正洒扫间,听到轻轻叩门声,开门见是尚明靥,笑道:“正想不知你来没来,这下好了,省得我跑一趟。”
      尚明靥进了房间,眼前一亮,将手中之物搁下,拉住柳洑细细打量,笑道:“平日总不见你打扮,没想到梳妆起来是这样好看。”围着她转了一圈,点点头,续道:“就是要这样才好,你平日也太简薄了些,虽说这是书院,可也不必时时着弟子服,没有课业时将自己妆饰一番,心情也会好起来。你看我。”转了个圈,又得意地晃了晃头。
      柳洑看她一身簇新的湖绿色裙袄,一对流苏玉叶耳坠子衬得肤如凝脂,面如满月。头上也不知梳的什么发髻,看起来简单清爽,别着的白玉簪子精致非常,随着她晃头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不禁赞道:“你这样才真是好看,尤其这只簪子,真是配你。”
      尚明靥再晃了晃头,笑道:“爹爹和娘亲说以后在书院要注意仪容举止,再不能像从前一般随意不加修饰。还说这是我及笄后的第一个年节,钗饰一定不能马虎,特意请最好的手工师傅打了这支响铃簪子。”
      柳洑点头笑道:“不错,这簪子时下最是风行。这次年节回家我就见过几次,不过还是你这支清爽好看。”合族夜宴时母亲和两位婶母曾各戴了一支,都是金镶玉配着福寿纹,似是一处打造,式样很是华贵。当时珈堂妹喜滋滋地说这是如今闺中女眷最喜欢的饰物,自己也有一支,磨着母亲要了几次才允,因材质贵重,式样精致,要出了正月才能完工,及笄时刚好佩戴。
      柳洑将桌椅擦得干净,净了手,请她落座,打开食盒,向前推了推,笑道:“来,自己挑。”
      尚明靥拿过一旁搁置的小竹篮在手中晃晃,一对梨涡益发醒目,笑问:“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将竹篮放到柳洑桌上,也不客气,在食盒中翻了翻,拿起一包芙蓉饼,取出一片大嚼。两人谈谈笑笑,叙了别情,直到有人叩门道园外有位孙师兄在候着,尚明靥方吐吐舌头,跳起身来,笑道:“我说了他寻不到我就来你这问......这竹篮是我亲手编的,篮里这些都送给你啊。”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打开的芙蓉饼草草包好,又揣了一包雪花酥糖匆匆离去。
      柳洑看她慌慌张张跑远,忍俊不禁。回头看那竹篮,编织技艺虽不甚高明但古朴自然。掀开盖子,见是几个小巧的粗布麻包,除了瓜子、板栗、菱角等干果,另有几枚竹筒粽子,触手温热,心也跟着暖起来。
      心想粽子需趁热吃,索性不去膳房,拿了粽子、干果另寻了盒子装上,将自己装书笔的行囊打开,取了一瓶墨一并装入食盒,向同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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