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58、第五十八章

　　“过年好过年好，哥嫂一切都好吧？。”
　　岑锋很少见到父亲这个模样。在面对自己的兄弟姐妹时，他总是和颜悦色又善解人意，与对待孩子完全不同。他脸上的笑意让岑锋感到格外陌生，又格外地冰冷。
　　“进来进来，二姐还没到呢。来，岑述，都认识吧，这是你叔叔婶婶。对了，你家老大多大了？叫哥还是叫弟啊？”
　　岑锋抬眼看着那个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见岑述，他同他母亲的模样极为肖似，只有那双狭长的眼不如母亲温柔，眸光冷冷，落在岑锋身上。直到他的父亲让他叫人，他这才又端了微笑模样，热热切切地喊人。
　　“这是你小弟，咱家最小的。”
　　按辈分来说，面前这与父亲长相无二的男人和他身边的女人是岑锋的叔叔婶婶，这个叫岑述的男人理应是他表哥。不出半分钟就将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理得清清楚楚也是他的一项本领。他清楚这家的构成——爷爷奶奶一共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其中父亲和叔叔是双胞胎。而不久前，最大的女儿、也就是岑锋的大姑姑去世，留下了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女儿。二姑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叔叔只有一个孩子。
　　这是个庞大的家族，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多的亲戚会让人记忆混乱，即使是岑琛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楚家庭关系，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岑述。
　　“我家老大二十六了，这小子呢？”
　　“那是得叫哥了。”叔叔哈哈一笑，侧身迎人进门，“来快进来，今天我媳妇下厨。”
　　豪爽热情的叔叔没对岑锋两年没有回过家的事情有过哪怕只言片语，他拿了些坚果和橘子摆进盘子招呼客人，和父亲聊的尽是公司的事情。但岑锋清楚地知道二姑家里是不同的，他那自视甚高的二姑夫总会以各种理由教训小辈，甚至对待同辈也如此。
　　二姑一家一进门，岑锋就能明显感受到屋子里蒸腾的热气。二姑的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小女儿也已经参加工作。一下子多了六口人，客厅瞬间显得逼仄了起来。岑锋那素未谋面的小侄女才三岁，走路还是有些歪歪扭扭，被随后进来的二姑夫一把扶住。二姑夫见了岑锋，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还没进门便状似闲聊问道：“这不是咱家的大明星吗，舍得回来了？”
　　岑锋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拘谨地移到一旁，一句话没说。二姑夫换好鞋，把小侄女抱上沙发，随后斜了他一眼：“心都玩野了，现在都不回家了。打游戏打游戏，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打游戏。大人在厨房做饭都不知道帮忙？”
　　岑锋点了点头，“嗯”了两声表示敷衍，但根本没有动弹的想法。他出去闯荡了三四年，从前也是养尊处优，饭是不会做，泡面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倒是样样精通。更何况，厨房里已经挤满了人，他再去反而会添乱。
　　“爸，人家这可是正经体育项目。虽然不是传统体育，花期也短了点，但是挣的钱多啊。”他大表哥拿着蒜坐在沙发上，就着垃圾桶剥蒜，“那月薪可比我多多了，更别提动辄几十万的奖金了。”
　　岑锋也是一路被记者采访过来的，怎么不知道他这个大表哥是什么意思？表面说他挣的钱多，实际仍然抱有嘲讽目的。
　　果不其然，二姑夫一下子又来劲了：“有钱有什么用？打游戏是什么体面事吗？我早就告诉你二舅把人绑回来得了，他非不听，弄那些麻烦事。”
　　岑锋一句话没说，他站在一边，抓了一把果盘里的开心果，剥开果壳塞进嘴里。
　　“为你好”、“不会害你”是他听过的最多的劝解，“没有前途”、“没有正形不做正事”是他听过的最多的讽刺。他在回来前对这些无休止的劝解和讽刺十分在意，甚至可以说是恐惧。但在两年之后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听到这些话语，他反而无所畏惧。
　　“要我说，现在辞了工作回来念高中还来得及，考个大学，找个体面工作多好。”
　　体面的工作是什么？是当一个公务员、教师或者别的什么，拿一个铁饭碗，每个月赚着微薄的工资还要累死累活？还是去当一个大厂的程序员参与007福报？这种事他可不干。
　　电子竞技让他感到快乐与前所未有的满足。任何一个电竞选手，只要看到过、淋到过那金色的雨就再也不会再产生别的想法。从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冠军。
　　“二姑夫，您看过电子竞技比赛吗？”
　　岑锋突然的发问让他有些发愣。
　　“没有。”
　　“选手呢？有了解过吗？”
　　“我了解他们做什么。”
　　大表哥将手上剥好的蒜瓣放在一边，抬眼看向他。这个中年男人眼镜下的眼毫无波动，冷漠而平静地看着他，像一尊无所谓喜怒的雕像。
　　“他们有的人天生不适合读书，初中毕业上了职业高中。有的人甚至不上职高，直接进了社会，为了每个月两千块钱拼命。”
　　“如果我没有这样的父母，或许现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您不可否认的是，是游戏带给他们新生与自身的价值。它并不是一个所谓的铁饭碗能取代的。”
　　“他们只是不甘于现状，又恰好有这方面的天赋才走上这条路。希望您记得不是所有人都擅长读书，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您所要求的轨迹生活。”
　　这话已经非常难听了。二姑夫没说话，大表哥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小侄女呀呀地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被二姑夫抱在怀里拍了拍。大表哥将蒜瓣放进石臼里，拿起了石杵。
　　“你是在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吗？”二姑夫蓦地嗤笑一声，“你学习要是有你打游戏一半认真，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你脑子真是打游戏打坏了，为不努力而找借口，你爸妈真是白为你付出。”
　　岑锋咬碎了开心果，狠狠地用牙碾着。
　　他在忍。
　　他忍住不去骂人，毕竟这是自己的长辈，他如果这样做了更会牵连不必要的人，尤其是父母。
　　“小垚啊，你二姑夫说话是直，不好听，但是也没错。你挣得多有你爸多吗？你还有几年能打？不是我说，就照现在这样，你三十岁能不能有口饭吃还是未知数。”
　　小垚是岑锋的小名。小时候家里人拿着八字找过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金土，就全在名字上找。
　　岑锋本来就是个闷瓜，此时的沉默也在他人的意料之中。他讨厌回家过年，讨厌面对这样无休止的“劝解”。说多了累，人家又不往心里去，纠结难受的还是自己。不如装听不见，闭嘴不讲话才一劳永逸。
　　岑家生存之道其一：少看少听少讲话。

　　薄雪一片。俞穿趴在窗台上，看着雪花落在玻璃上，融化后结成冰霜。
　　他家中的亲戚不多，父亲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各家又都只有一个孩子，总归亲近，也知道怎么叫。因为爷爷奶奶还在世，所以每年春节，俞家这一支都会齐聚于此，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谈谈一年来所发生的事。但今年叔叔领着他的女儿出了国，一时间回不来便只能缺席。
　　此时是在大酒店任厨师长的姑父在做饭，姑姑和杨女士打下手。俞穿按亮手边的手机，所有的通讯软件在此刻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一条消息流入。解锁按开软件，对话也都还停留在今天凌晨守夜的互相监督。
　　他百无聊赖地点开一些开了免打扰的群聊，大多都是电竞选手抱团聊天。他没说话，只是大致看了看在聊什么就又退了出去，按灭手机。
　　在他按灭手机不过三秒后，他又拿起手机，迅速指纹解锁，打开微信点进和岑锋的聊天框，发送等候多时的问候语。
　　Through：今天走亲戚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等岑锋回复，如果要对付亲戚，自然也很少看手机。在厨房做完饭、将菜端上桌后，俞穿才收到了岑锋的回复。
　　Sword：刚刚在吃饭。
　　Sword：还是很烦。我平等地讨厌所有亲戚。
　　Sword：你不被亲戚念叨？
　　Through：还行，都知道我初中那会什么德行，有个能赚的工作也挺不错的。
　　Sword：真好。我家里人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俞穿有些怔愣。岑锋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岑锋从来习惯于让别人配合他，但却没有想到在家人面前他更像是在委曲求全——不说理解他吧，别拦着就谢天谢地了。
　　Through：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你在做什么的。
　　Sword：希望如此吧。
　　俞穿看着那句话，想要打字却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来来回回的输入显示惹得岑锋又问还有什么事。
　　俞穿看着这句话凝住了。他将已经打好的句子删除，重新打字发送。
　　Through：……没事。
　　就像岑锋一般，俞穿也会因愿望一步步被实现而变得越来越贪婪。从前的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甚至一年的别离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家常便饭，像一根针流入大海，激不起波浪。可现在，仅仅三天，他的思念就如同野草般迎风疯长，扬起翠绿的波涛。与发出去的字句相同的字符数，被代替的是一句好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