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57、第五十七章

　　要除夕了。
　　岑锋躺在床上，陌生的浓郁的洗衣液味道飞快包围了他。他太习惯俱乐部，习惯了房间里醒神的清香。在这个陌生的家里，他有百般不适。
　　他不适应过于寒冷的冬季，不适应这个陌生的家，不适应不假辞色的家人，也不适应泛着洗衣液香味的被窝。
　　他也不喜欢上海，太热的夏季、湿冷的冬季以及蚊虫叮咬也让他不适。但不同的是，他可以在上海看到自己的方向与未来，能看到希望所在。有巨大的压力不假，却更有心之所向。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又按开手机。
　　在俱乐部他很少这么放纵自己在睡前玩手机，总是怕自己睡不着。游戏、小说都很少碰。比起和“杀破狼”同类型的游戏，他对手机游戏的选择反而更偏向休闲或经营小游戏。不太耗时又能让人放松最好，烧脑解密也能接受。一直以来红的发紫的几款手机PVP（player vs player）游戏他是一款都没碰，就盯着手机里咖啡店做披萨或者古早祖玛玩，每次都十分克制地不多在这方面花费时间，生怕因此耽误事情。不过现在不一样，他点开了手机里一款解密游戏，决定以此来助眠。

　　“诶，儿子，还不睡？”
　　俞穿抬头看了一眼拿着牛奶的杨女士，狠狠地叹了口气。熟悉的催睡觉，十九岁已成年在外打拼的Through也没有办法逃过。
　　“我不困。”
　　虽说俱乐部的时间表安排将选手的作息时间调整得格外健康，但哪位选手睡前不玩玩手机呢——岑锋那个自律怪除外。
　　时针已然过了“11”这个数字，俞穿垂眼看着手机屏幕。里面的场景好似电影，一幕幕闪过，最后停在一片漆黑。
　　这是一款解密游戏，是俞穿从岑锋那边扒过来的，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在黑暗无光的城堡中探索双亲死亡真相的故事。多的岑锋没细说，只是提醒了他游戏中有血腥恐怖元素，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黑暗的画面缓缓亮起，小男孩在一片眩晕中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小男孩开始走剧情说话，微信接收的消息便自动弹窗，盖住三分之一的屏幕。
　　明察秋毫：俞穿，你们几号回去？
　　蒋秋毫发来的消息。俞穿翻开手机自带的日历，看了看上面标注的车票信息，而后打开微信回复。
　　Through：我初六的票，怎么了？
　　明察秋毫：你锋神初三就要走，他想回俱乐部。
　　明察秋毫：他也没大门钥匙，基地都挂锁头了，咋办。
　　明察秋毫：老板在上海也就不说啥了，他全家都跑去三亚了。你想想办法？
　　Through：……巧了，我之前在普陀区买了个房子，正好他住。
　　俞穿不是上海本地户口，买房不可谓不艰辛。至于房钱，也是他一次次打比赛、从奖金和工资里抠的。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处房产——比起等待继承家产，自己买房才更加安心，更何况房子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嫌多。人类文明在发展，随着开发与变迁，房地产也会逐渐升值。至少从现在来看，房产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更别提国际大都市的房产了。
　　明察秋毫：俞穿同志，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明察秋毫：你装修了吗？

　　岑锋醒的很早，他的生物钟还停留在上海，跟不上他的身体和所处环境。地暖烘烤着他起床的意志，让他下意识想在柔软厚实的棉被里多呆一会，缓解自己刚醒来的朦胧。他挣扎着翻身按开手机——才七点半，这代表他还有半个小时可以赖床。
　　不，不到半个小时。至少父亲会因为他的一点小错误而反复愤怒，起来晚也是一项。
　　他干脆定了个闹钟，屈从于被窝，再睡个十分钟。
　　窗户外的小台稍稍积雪，与新落的雪片缓缓融合，聚成一片。冬季的白昼来得很慢，即使已经七点半，太阳仍旧如同初升。岑锋将身体整个埋入棉被里，不消片刻便再度睡去。
　　冬天里被窝最暖，但美好的时光也是转瞬即逝。十分钟对于睡梦中的人只是聊胜于无，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拿起床边的衣服，钻进被窝里套好。
　　在黑龙江过冬，能起床的人的意志力一定非常强大。
　　今天的早餐已经上桌，粘稠的米粥配热气腾腾的馅饼，还有水煮蛋佐餐，而赵姨正在桌前切开过大的馅饼，露出里面多汁的肉馅。岑锋从楼上看了一眼，步入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还未等他擦干脸上的水珠，赵姨招呼吃饭的声音便传进耳朵。岑锋擦干鼻翼上的水珠，推开盥洗室的门，踩上楼梯下楼吃饭。
　　家里的餐桌礼仪倒并不严苛，岑父坐在餐桌前刷着手机新闻，岑母一只耳朵戴着蓝牙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而岑琛则是回复着各种各样的祝福语和寒暄，餐桌上除了吃饭的咀嚼声与喝粥声、以及鸡蛋敲打在餐桌上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什么声音。
　　岑锋也打开手机，回复蒋秋毫的消息。蒋秋毫回复他初三回俱乐部一事已经是凌晨了，而岑锋那时早已入眠。只见蒋秋毫发了一大串地址，并附上了说明。
　　明察秋毫：这是俞穿买的房子，六位密码锁，密码是他生日。屋里客厅书房啥的都没装修好，卧室和卫生间都能用，厨房没调料。
　　明察秋毫：哦对，俞穿说水电煤气都没缴费，缴费号码发你，你自己用多少交多少别交多了，每个交十块钱都差不多够用。
　　Sword：行，那你们还是原计划？
　　蒋秋毫回得很快。
　　明察秋毫：对，我初六回。这段时间你也歇歇，他家好像没安电脑。
　　岑锋放下手机，拿起一枚水煮蛋，分辨了一下将更圆润的一端在桌子上敲了敲，露出鸡蛋的气室，而后手掌给予鸡蛋压力、在桌子上转了一圈才开始剥皮。
　　他小时候不喜欢吃水煮蛋——当然现在也不喜欢，赵姨就拿一瓶牛肉酱，用筷子挑起酱料抹在鸡蛋上。轻微的辣度和牛肉酱的香气与清淡滑溜的水煮蛋一块，别提多香。而如今，那个牌子的牛肉酱已经退出超市的酱料舞台，他也不喜欢酱料界巨星老干妈，总是觉得不合口味，于是他也不再喜欢水煮蛋。
　　而在家里，他的挑食是不被允许的，桌上的东西一定都要尝试。所以无论是香气四溢的馅饼、还是不大喜欢的水煮蛋，又或是清淡的白粥，他都必须要吃进肚中。毕竟他刚回来，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除了父母外，还有已经许久未见的亲戚。只要看到他岑锋回来，一定会有诸多意见甩到他脸上。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尤其是春节当天，家里人都要去父亲那边的老家过节。他最怕遇到那七大姑八大姨，而初二那天还要去应付母亲那边的亲戚，以至于应付过这两天，他就想赶紧回去，不再受亲戚折磨。
　　而除夕，就是他在奔赴刑场前最后一天快乐日。

　　除夕，大部分人都应该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吧？
　　俞穿看了一眼坐在桌边吃饺子的胥迎泽和他的母亲胥柏安，不禁按了按额角。两家十几年的邻居，蹭饭倒也很习惯，毕竟胥柏安一个人做年夜饭确实太为难人。
　　倒是杨美慧，她从厨房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餐桌，又将刚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边下饺子边招呼：“别客气，就知道你得来，特意多准备的馅。老俞，过来看着点锅。”
　　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春晚舞蹈表演的男人好不容易将视线移开，慢腾腾地挪动脚步，一边回答：“来了来了。”
　　“快点，要不你过来包饺子。”
　　胥迎泽看了一眼慢悠悠走进厨房的俞父，又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小声问俞穿：“你今天和锋神讲话了没有？”
　　俞穿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他初三回去你总知道吧？”
　　“嗯，所以呢？”俞穿夹了一枚饺子，放进酱料碟里沾了沾，“住的地方我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吗？”
　　胥迎泽无语：“你是不是傻，你让锋神一个人在那待四天啊？”
　　“他都成年人了，独居四天饿不死。”俞穿把口中的饺子咽了下去，“不然你觉得他会想和我待在一个空间里吗？我那里可是只放了一张床，沙发都没买呢。”
　　他知道胥迎泽怎么想的，但他并不想那样。岑锋，独狼一个。如果让岑锋选是和俞穿睡一个房间还是去死，那他觉得岑锋会选去死。
　　“你活该单身。”胥迎泽小声嘟囔一句，旁边的胥柏安女士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谁啊？”
　　胥迎泽后背立刻起了一层白毛汗，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谁没有谁。”
　　胥柏安女士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你最好是。”
　　比起母子，他们倒更像是一对姐弟。二人没有对彼此的控制，只有最简单的相处。
　　胥迎泽的父亲在他三岁那年就离开了家，更是解除了和胥柏安的婚姻关系。自那以后胥迎泽就改了姓，关于胥家的讨论在邻里之间也迅速传播。当然，前缀还是——“那个老曲家”。
　　自那以后，胥柏安对胥迎泽的要求便愈来愈高。连胥迎泽为了打电竞跟俞穿跑了她都没说什么，正是因为她根本不会放松对他的要求。打电竞又如何，态度不端正依然要挨打。有她支撑家里，才能让胥迎泽放心大胆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有她一丝不苟的态度，才能让胥迎泽在那么一个小战队里也能获得本该属于他的荣誉。这样的人实在很难让其他人不尊敬她。
　　唯一让人觉得难以尊重的，可能就是她的厨艺了。
　　“让让让让，别烫到你。”
　　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被从俞穿脑袋上递了过去，坐在对面的胥迎泽连忙接住放好盘子，又招呼厨房里的二位吃饭。电视里响着歌曲前奏的声音，红色的灯笼挂在阳台，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他在想，除夕对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当看到零点钟声准时响起时群里发的那条祝福，似乎没有什么比节日、比身边的人更加重要了。
　　在群聊之外，一条消息弹出，提示音猛击心脏。退出群聊界面，他在私聊窗口看到了一句整点整时的“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