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2、第二章

　　岑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餐馆大门。他左手拎一个队友，右手拎一个队友，连拖带拽地和司机一起把这几个人全部拖进车里，活像个干贩卖人口勾当的。
　　岑锋把所有队友都扔上了车，靠在车门旁吹夜风，将衣服上因吃饭而染上的油香味吹散，将脑袋里遇到俞穿的事情吹散。他的双手插进队服的口袋里，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指则在口袋里掏了半晌，随后那白皙的手指便捏起一根细长的烟。路灯暖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影子将他的身量拉得颀长而孤独。烟雾笼罩路灯，模糊了他的脸颊。
　　一群人熙熙攘攘从饭店里出来，几个人聊着天，交谈声洪亮，伴着一声声的笑。岑锋侧头瞥着这群嘈杂的人，微微蹙了眉，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正中，微笑着和人聊天的俞穿。
　　有人看到了岑锋，小声提醒一句“那个是Sword”，所有人都像是见了瘟神一般闭了嘴，仿佛刚刚的嘈杂都是幻觉。
　　众所周知，岑锋，也就是Sword，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提到俞穿。他电竞机关枪威名在外，又素是一副冷面阎王的形象，总会让人下意识展露防御姿态，以抵御他带来的压迫感。这群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将俞穿团团围在中间，生怕岑锋暴起把人按地上就给揍了。
　　不过岑锋比他们想象的要平静得多。这位据说可以面无表情飚手速狂骂睿智队友三百句不重样的暴躁老哥冲着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他抬手将烟凑近嘴唇，张口吸入烟雾。他的脸明明灭灭，在烟雾中显得不大真实。
　　人群被里面的人一个个拨开。俞穿拨开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群，一贯温和的脸上显露几分怒意。他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他人震惊的目光，一把将岑锋指间还燃着火星的香烟抢下，扔到地上踩灭，将那香烟踩成一根皱巴巴的纸卷，一句话都没说。
　　岑锋恍惚能看到他背后那群人惊讶的神情，他皱着眉头轻啧一声，撇过眼不看俞穿。
　　“多管闲事。”
　　而后转身拉开身后车门，长腿一迈进了身后的保姆车。
　　没有打起来实属意外，相安无事自然更好。保姆车缓缓驶出，在夜色的笼罩下前行，而后在寒冷的夜风中不见踪影，只余路灯下弥留的烟草气息。
　　他今天抽的是咖啡味的。俞穿想。
　　“Sword这是转性了，不走暴躁路线了？”有人和旁边的聊天对象窃窃私语，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意味。
　　俞穿将双手揣进兜里，目送着那辆车的离去。他的脸被路灯的光照得不太真实，夜风吹动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俞穿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有点受不了这扑面而来的风，又或是被风迷了眼，还是想看清他离去的踪迹？
　　胥迎泽看着俞穿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冷哼了一声：“你这时候就是变望夫石又能怎样。”
　　俞穿低了头，脚尖控制着脚下只燃了半支的香烟来回滚动，已然是神游状态。他站在路灯下，余留的烟雾也已被夜风吹散。直到这群人吵着要找车回去，俞穿这才回过神来。
　　胥迎泽听见他在小声嘀咕。
　　“我只是……算了。”
　　他小声辩解，却戛然而止。他低头捻着衣袖，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胥迎泽最看不得他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问：“那你回来签哪？老东家Dynasty？还是去Endless？或者其他两家？”
　　“我应该会去Endless吧。”他沉吟一会，说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你要和我一起吗？”
　　“你真是为他回来的？不是吧俞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情种。”胥迎泽的肘怼了两下他，一副揶揄模样。
　　想起岑锋，俞穿低头从嘴里呵了一口气，轻轻弯起唇角。胥迎泽更觉得这是他发自心底的愉悦，是想到喜欢的人而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当然，我们来日方长。”
　　俞穿无疑是个自私的人。胥迎泽认识他十五年，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不为过。他一直都是一个自私自利且有些狂妄的人。无论是去韩国发展，还是选择现在风头无两的Endless，都是他心中的最优选。
　　俞穿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没有人能说他有错，更没有人能改变他。
　　“你看看，昨日的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人家岑锋都拿个全国冠军走向人生巅峰了，你还在这可怜兮兮挑战队。”胥迎泽转换话题啧了两声，“岑锋身边那个给他打后勤的朋友都比你强，人家可比你忠诚多了。”
　　“苏程哪惹你了，这么说人家？”俞穿轻笑，不经意似的摸了一下下巴，“我记得苏程和你没梁子。”
　　胥迎泽翻了个白眼，“苏程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就那个FP的边雪。天天发朋友圈，我烦都烦死他了，你没看见？”
　　“他把我删了，替Sword抱不平呢，真不愧是挚友。”
　　几人打到了车，招呼俞穿和胥迎泽过去，他们只能暂停现在的话题，上了出租车。
　　车子缓缓行驶，路灯的光斑驳地照在俞穿的脸上。不知是不是胥迎泽的错觉，他觉得俞穿似乎有一些失落。

　　车子停在Endless基地门口，岑锋把这几个人又挨个拖进了基地，几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把他累出一身汗。钟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对平日的岑锋来说已经太晚了，可他却睡意全无，干脆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半个小时后，他围着浴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拿起放在储物柜上的手机，边按密码边走向床铺，在床头坐下按开手机。
　　微信在被打开的一瞬间卡住，三秒后，信息就像是洪水一样从发泄口流了出来，嗡嗡嗡响了半天，基本都是祝贺。
　　那些祝贺夺冠的信息他连看都不看，目光放在了置顶联系人上。他的置顶不多，一个是和队内队友、经理以及教练、数据分析师的群，还有一个是他目前最好的朋友苏程。打个人练习的时候，他总会因为不习惯现在队内的后勤而叫苏程过来。而苏程又会叫上边雪这个突击位，边雪又会叫上同战队的另一个突击手。四个职业选手打练习，几乎是以碾压姿态冲的榜。
　　他看见苏程给他发了消息，是在晚上十点左右，Endless那时候还在接受采访，岑锋作为队长根本来不及看手机。
　　Sue：Through那个狗东西回国了，他找你了没？
　　Sue：你要是碰到他别一冲动就碰高压线了，出事喊我一声。
　　岑锋抿唇，把擦头发的毛巾拿下来，按了输入框输入文字，而后把灯关上。手机的光照在他脸上，眼睛倒映着手机里的内容。
　　Sword：你消息真灵通。
　　Sword：在你心里我这么冲动？
　　苏程秒回。他是Dynasty的队员，永远训练到最晚，就是全国赛结束了也没停练，粗略估计，他顶多也就刚准备睡觉。
　　Sue：这不是害怕吗。我没删瓦特，他都回国了，Through肯定也回来了。
　　瓦特就是胥迎泽，岑锋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役职业选手的真名和ID，才想起来他口中的瓦特是谁。
　　Sue：我们教练和经理全疯了，打完比赛不让休息，每天还要加练！！等明天他们火气消了估计才可以减刑。
　　Sword：那你可以试试一个人把去聚餐的所有人拖回房间。
　　Sue：[告辞][辛苦]
　　岑锋按灭了手机，把身体塞进被子里，擦头发的毛巾随意扔在床头柜上，闭上眼睛都是他和俞穿意外碰面的场景，挥之不去。
　　他看得出来，俞穿在韩国混的好像不太行，人也瘦了一圈，眼下的黑眼圈也还没消掉。本来在国内的时候还是个英俊温柔的少女杀手，被Forever硬生生祸害成了颓废少年。
　　手机突而“嗡”的一声，本来想着事情半梦半醒的岑锋被这一声吓得不轻，骂骂咧咧打开手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消息赫然出现在锁屏上。目光转移到这个怎么看怎么都闹心的ID，叹了口气
　　Through申请成为您的好友。
　　他连申请备注都是系统模板，像是懒得再改。本来岑锋想装作没看见，把手机关上继续睡觉。可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锲而不舍地又多发了好几条好友申请。手机嗡嗡响个不停，根本无法入眠。
　　“有病吗……发什么神经。”岑锋嘀咕了一句，直接把对方拉黑，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也不知干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
　　俞穿和他是在前年认识的，每次岑锋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暂时拉黑俞穿。但俞穿倒很有耐心，微信拉黑就打电话，电话拉黑就来基地蹲他，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哄回来，也不怪苏程见他这样会生气骂他。
　　可哪有人顶得住这联盟顶级死渣男的攻势呢？那时候岑锋年纪又太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在这方面又很青涩，热血一上头就不管不顾，被俞穿吃得死死的。
　　果然，俞穿马上就打了电话过来。岑锋经验丰富，秒速挂断，以平生最快手速拉黑电话号码。
　　世界安静。
　　他不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会因为他人的一点好就死心塌地的不懂事的小孩了。他知道保护自己，用冷漠、凶戾和嘲讽让人望而却步。
　　毕竟他双手捧着交出的真心，在俞穿那也不过就值一个“普通朋友”的重量罢了。俞穿上下嘴唇一碰，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就连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他也能熟视无睹，不是吗？

　　俞穿举着手机平躺在床上蹙了蹙眉。翻了个身，打开扬声器听着机械的女声说此号不在服务区。
　　这小孩，闹脾气了。
　　俞穿也知道自己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明明一年前至少还会淡笑的那个队里最讨人喜欢的小孩，现在就变成了一张没有感情的扑克脸。确实成熟了，却也不怎么笑了。他看了颁奖的直播，岑锋那笑得要多假有多假，仿佛有实质一般直直戳在他心上，提醒着他自己的过错。
　　无可奈何，心像被什么东西攫住，喉咙哽住。痛，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说是来日方长，可俞穿没多少时间。
　　俞穿给胥迎泽打了个电话。
　　胥迎泽一接起来就把他骂了，带着困倦和睡意：“什么毛病，住隔壁还打电话？”
　　“懒得动。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会哄人吗？”
　　胥迎泽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声音困倦：“大情圣这是怎么了，搞不定Sword了？”
　　何止搞不定。俞穿暗自叹气，想起被他拉黑的联系方式就觉得憋屈。
　　“何止搞不定。”俞穿的声音闷闷的，“我那套用太多了，他不吃。”
　　胥迎泽叹了口气，困意被驱了个七七八八。俞穿的自私总是给他找难题，如果没有他当年春季赛的一句话，岑锋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他。
　　“那你活该，自己作死，谁能管得住？”胥迎泽翻了个身，“你爱怎样怎样，我睡觉了。”
　　俞穿听着电话挂断的忙音，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