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16、第十六章

　　俞穿记得那句“普通朋友”。
　　兴许是因为Endless战绩不太好，那段时间他的小锋神总爱生气。他那时候不够成熟，两人经常因为战术不和而吵架，岑锋小孩子脾气，吵完消停了也不爱理人，开个自动回复或是干脆离线谁都不理。于是，上海Dynasty的成员俞穿总往Endless基地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请求这位国家级闹脾气选手的原谅。那段时间他也经常和岑锋以及苏程、胥迎泽开黑冲榜，对彼此更是了解。他们四个人的配合其实不该像现在这么糟糕，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非常有默契。
　　而那是一次季度赛结束、接受采访的时候，有个记者问他：“队友说Through经常去Endless基地啊，是找人吗？”
　　他说：“对，找Sword。”他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这话不太对劲，顿时绷紧了神经。
　　“Through和Sword的感情很好啊。”主持人笑眯眯挖坑。
　　俞穿也笑眯眯回击：“朋友嘛，一起吃个饭打个游戏，挺正常的。”
　　谁会不知道他们两个天天黏在一起不太正常？于是他甚至还在采访结束后发了条微博旁敲侧击地说了两句，就是怕人误会。但这样的回应，无疑是在践踏岑锋原本就脆弱宝贵的自尊心，把他的真心实意拿走，还要摔在地上，告诉他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但即使薄情如俞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岑锋比喜欢其他人多一些的。如果不是他这一番发言，他们或许现在还过着吵吵闹闹的训练生活，在赛场上对枪对得你死我活。说不定他们还能作为彼此战队的队长，在总决赛场上相见，再在赛后无论输赢地去吃一顿夜宵，骂对方哪个操作最下饭，再讨论哪个队这个赛季弱了，哪个队是强敌。
　　不过这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伤害岑锋也是“不得已的举动”。他并非不喜欢岑锋，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和岑锋在一起并不是个好选择。而感情却是以心脏为温床日渐生长茁壮的藤蔓，将二人缠在一起。
　　挥刀断情，是很多武侠小说里的剧情。趁藤蔓孱弱时斩断，便不会那么痛了。
　　岑锋也知道那不是个好时机。
　　“杀破狼”刚举办了两三年的全国级别比赛，在整个电竞圈里都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作为职业选手，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往上爬，没有人敢掉队，没有人敢把精力放在别处，更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搞什么幺蛾子出来——毕竟游戏的更新内容就已经够让他们将一整天都时间浪费在游戏上。在Endless还没有换老板的时候，他们一天训练十四个小时，除了吃饭喝水睡觉去卫生间之外几乎没离开过电脑桌，训练时长甚至还要更多。职业选手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谁都生怕被替代，尤其是这些还在上升期的选手们。
　　俞穿不敢，岑锋更不敢。
　　但他更讨厌俞穿用来安抚他的话和行动，敷衍又低级，俗气而普通。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吧，普通朋友也不是做不成队友。但俞穿，还来纠缠着他、哄着他又是在干什么？现在三番五次来找他又是干什么？
　　本来就该结束的，在那天的训练赛结束后，就该给这段尚且在萌芽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但显而易见的是，俞穿并不想。在他眼中，或许那只是一串省略号，终有一天，他们会再度重逢。

　　岑锋躺在床上，基地宿舍的硬板床第一次让他觉得有点硌得慌。这种感觉明显不对，不知是心理作用亦或是身体不舒服，他难得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已经承受不住，即将破碎了的感觉。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掀起捂得暖洋洋的被子，站起来把深灰色的床单掀开，从床下的柜子里找了一张毯子铺在床单下面，又把床单铺好，这才又钻进了被窝里。
　　刚刚被掀起的被子已经没了余温，岑锋一进去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所幸毯子柔软保温，隔着床单将他裹进绒毛，存下他的体温。
　　真冷，像极了那年秋雨带的寒风，冰冷刺骨。

　　俞穿看着微博里众人对自己的讨论，谩骂声讨伐声不绝于耳。他和胥迎泽一样，被打上“赛区叛徒”的标签，被挂在城门上示众。而谩骂他们的人，则是城门下看戏的观众，或是守城门的士兵。
　　他没做错，谁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披着正义外壳的攻击，是无数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士”。
　　他曾差点被埋葬，也曾遭受许多攻击。他没有因此而沉没，也不会被沉没，正如一名优秀的水手不会在浅滩中丧命——所见狂风巨浪，何惧流水涓涓？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嘴上嫌弃却格外温柔的队长在拉他向上。若岑锋是他的船长，那他甘愿作一名副官。

　　两周过去，基地里几个人和两只宠物一直相安无事，新定制的队服也如期送到。如蒋秋毫所料，公布成员时，大家对胥迎泽的反应效果显然不是那么好。虽然蒋秋毫早有预料，也是情理之中，但还是觉得有些许遗憾。俞穿去哪都带着他，大家都习以为常，早就看透了套路。倒是公布苏程之后产生了非常奇妙的效果，毕竟他并没有被挂牌，而是合约到期当自由人，评论自然是对他褒贬不一。
　　一边黑粉骂着苏程说他白眼狼不肯报答Dynasty，一边粉丝护着苏程说他重义气尊重他的选择。两边各持己见，谁也吵不过谁。中间还有CP粉出来搅混水，一时间苏程的热度居高不下。
　　毕竟是国内常驻选手，流量积攒就是比某些出国转赛区的多。但是人们向来只看成绩，拿成绩说话才是硬道理，才是提升自己流量的最有效手段。只要不打假赛、没有私生活问题，真正翻车还是很难。
　　俞穿和胥迎泽深知这个道理。
　　成员公布已经完成，合约也顺利签下，直播合约更是在签约那天就已经有了定夺。只是他们补直播时长的方式有些不同，想凑一个一起直播的时间还是有些难。
　　岑锋的微博私信已经炸了，都是催他既然续了约就赶紧直播的。他看了一下时间，临时编辑了一条微博，发了出去。
　　Sword：晚七点，老地方。
　　Endless的直播合作平台一直都是固定的，是周焚清家族企业的分支，目前也是周焚清在管，叫刀锋TV，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岑锋入队近三年没换过平台。一说老地方，粉丝基本都知道。

　　“诶，你准备播啥啊，咱四个组队练练？”
　　胥迎泽在这两周里和岑锋建立起了格外稳定友好的同队友谊，关系比最开始还要好。胥迎泽偶尔贴近岑锋不会被赶跑，岑锋也会分享自己那份小蛋糕给他，俨然是好兄弟的模样。
　　这两周每日不断的磨合让他们越来越默契，四人之间便也如同被看不见的线扯在一起，建立起了一定的合作联系。这当然远远不够，但在两周之内便有了如此长足进步，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行，把晚上七点之后的时间预留一下，一起播。”
　　四个人的合作和两人之间的合作完全不同。苏程最近都没和女朋友聊几句，回寝室洗了澡躺下就睡。同人文也不看了，费尽心思想办法跟俞穿的节奏。但是俞穿不怎么照顾苏程，像对他有意见似的，也费尽心思，但却是折磨他。苏程也不忍他，告状告到岑锋这了。
　　岑锋没惯着俞穿，找了个人都在的时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俞穿训了一顿。周焚清在旁听了全程，尤其幸灾乐祸。以至于岑锋现在都不肯和俞穿说话。
　　胥迎泽自觉去找了俞穿和苏程说了一嘴，这件事便非常轻松愉悦地定下。和蒋秋毫商量过后，Endless官方也发了一条集合直播时间、地点、房间号的指路微博，并提前运营预热。

　　还不到七点，岑锋的直播间就蹲了足足两万人，兴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直播，粉丝们都比平日里更加迫不及待。更何况今天是周六，人会比工作日更多，到时候的人数可就不仅仅是两万人了。
　　岑锋没有开摄像头的习惯。但蒋秋毫说今天是他转会期后新赛季第一次直播，怎么也得开个镜头，岑锋这才不情不愿地接好摄像头调试，以求最少的突发事件、最准时上线。
　　岑锋准备这次在月初就把整个月的直播任务拿下，他们几个如果为了直播的节目效果而不在意配合，那这段直播训练也起不到什么效果，还不如早早把任务完成，集中训练。
　　他最近纸笔不离手边，就放在键盘左侧，为的是时时刻刻注意并记录团队问题。
　　七点整，岑锋的摄像头画面先出现在了界面中，然后是电脑屏幕的投屏。他戴了副防辐射的平光眼镜，金丝框，甚至配了一条防滑链。这是蒋秋毫那个骚包在西安旅游的时候给他买的，说他戴着保护视力又好看，非要他开摄像头直播的时候戴上。
　　岑锋怀疑蒋秋毫让他开摄像头也是为了展示一下他蒋秋毫的审美。
　　岑锋的眼尾下侧的那颗痣靠近鬓角，眼镜腿刚好在那颗痣的上面横过去，金丝框框将那颗痣衬出，既吸引人又不会太过显眼，朦胧而神秘。
　　“蒋经理太偏心了，我也想要这么骚包的眼镜。”苏程抬手调试摄像头角度，一边瘪着嘴嘀咕，弹幕划过去一串全是粉丝在说“我给你买”。
　　俞穿和胥迎泽的直播间实在是没多少人，作为刚回归还没有积攒起国内口碑的选手，在这种活动中向来带不起什么流量，反而会有许多人闻着味赶来骂他们。但这俩人心境平和，秉承着不咬狗的原则，把显示弹幕的弹窗给关了，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在意有多少人看。既然签了约，即使没人看也能拿工资，何乐不为？

　　“嗯，防辐射的，平时不戴，今天经理非要让我戴。”
　　“去西安的时候买的，挺普通的，上海肯定也有。”
　　“还行吧……算不上特别喜欢，但是挺好看的。”
　　“还要我再说吗？俞…Through挺听话的，训完的都不犯，也没有谁不服谁的。他是个很有实力的突击，和他配合不费劲。”
　　“我是队长，训个人很正常。我也被教练训。”岑锋顺手把苏程俞穿和胥迎泽都拽进游戏队伍里，点了匹配。
　　【又开始了，队霸行为。】
　　岑锋蹙了蹙眉，直接喊了房管禁言。粉丝跟着帮腔，让岑锋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这种人最好不要在直播间膈应我，微博随便你怎么骂。”他都会怼回去的。
　　【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锋神教做人#话题。】
　　【那完全是个怼人集锦吧，怼得浑身舒爽。】
　　【咱电竞机关枪名不虚传。】
　　地图随机到了军工厂，五队的大图。军工厂地形错综复杂，各种杂物、集装箱的堆放构成了四通八达乱七八糟的军工厂。从概率统计来说，军工厂的物资和补给箱一般都会给岑锋几分薄面，开出来的都是好东西，算是本命地图。
　　他们四个的配合虽说有了联系，但真的打起来还是欠点火候。岑锋和俞穿的配合最是“下饭”，他俩一旦协同作战就必出窒息操作。俞穿别岑锋枪口、岑锋拉俞穿挡枪这种事时有发生。但看镜头下岑锋的表情却没一点不自然，镜片下的眼睛明亮清澈。
　　顾叶皱着眉站在岑锋身后，手中板夹上夹着的纸写着每局游戏的数据。岑锋在这么多强力队友的加入下依然坚持自己以狙击手为核心的打法。但显而易见的是，岑锋已经不是主要输出了。
　　岑锋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盯着电脑画面，手上不停敲打键盘。他自己当然也观察到了，只是他不愿意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