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穿心》澹岚

14、第十四章

　　钟爱奶妈后勤的俞穿选手在第二局就彻底抛弃了苏程，打得小心谨慎，尽量将自己隐藏。副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职业选手，ID旁边挂了个职业标。本来是打正手的，看见俞穿给他个面子让他打正手，自己则去打了副手。结果没想到他打的这么畏畏缩缩，干脆临时换了位置，让俞穿滚去打副手。
　　“噗，曾经的国服第一突击也有这么一天。”苏程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俞穿一挑眉，淡淡开口：“就你话多。”
　　“你俩怎么都爱说我话多。”苏程接过队友的头盔修补，嘴就没停过。
　　“为什么新的电竞机关枪得主不是你？Sword跟你比起来，他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号。”
　　“我哪会骂人啊，密度够伤害也不行啊。你是没见识过Sword骂人，他去年刚当队长的时候生生把一个替补小姑娘骂跑了。”
　　那件事俞穿有所耳闻。那段时间岑锋的脾气根本控制不住，颇有些火山爆发的意味。小姑娘是个网络主播，打后勤位，有点人气，实力也还可以，是辅助天梯第67名。因为意识跟不上被岑锋一通骂，被骂跑后发微博哭诉，给岑锋狠狠地招了一波黑。岑锋也不给小姑娘留点情面，根本不惯着她，微博直接开嘲，闹得沸沸扬扬。
　　至今岑锋微博个人简介还挂着“不要废物”四个大字。
　　岑锋骂人从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一视同仁。操作不行、意识不到位，就是要骂，从来不会惯着谁。人家是无情铁手，他是无情铁嘴。
　　俞穿没搭腔，只是抽空觑了一眼岑锋的脸色。

　　“嘶……你退点啊，人！”
　　岑锋淡定地转了视角一枪即中，不等换弹便掏了冲锋枪把摸后的敌人消灭。
　　自从被俞穿偷过之后他就长记性了，一点点声音都要去看，以防偷袭。
　　“我没那么容易死。”岑锋迅速换了位置架枪，狙中了对面冲得太快的后勤。
　　“大哥，你这样挺吓人的。”胥迎泽控制着身材娇小的水蛇，灵巧地在各个小地形区之间来回游走。
　　岑锋很少配合胥迎泽，他的位置有点靠后，常常不能第一时间对敌人进行有效打击，因此总会往前靠。而胥迎泽又觉得后排就应该老老实实当后排，从不会把后排放进危险里，所以他才会叫岑锋后退。
　　但是，岑锋从不会听话。
　　他是一个指挥，一个合格的指挥，不然Endless不一定会拿下今年的冠军奖杯。他进退自如，因为前队友的听话甚至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队友。打法粗暴，风格莽撞，这就是岑锋。
　　胥迎泽想管住他，但他不会被任何人管束。
　　不过这场的岑锋打得很不痛快。他必须要屏蔽胥迎泽的语音才能好好打。他无疑是自负的，觉得胥迎泽不听他的话，有点难缠。
　　换队友跟换对象似的，什么都要磨合。胥迎泽在游戏里一直为皇上干着急，但他却也是按照自己的风格打，只不过节奏有顺着岑锋来罢了。
　　岑锋没有特别多的耐心，一局超过一个小时他就要掀盘了。为了针对岑锋这一特性，有的战队还特意弄了个磨人的打法，专门用来对付Endless。但同样的，很多队伍一局游戏时间太长也会操作变形，很容易被逮到机会。某些意义上，磨人也是个难题。
　　“别这么急，才半个小时。”
　　泠泠清泉。
　　周焚清站在胥迎泽身后，声音顺着麦克风和网线传入岑锋耳中。他敛眸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早，一个好的猎人是戏弄猎物，而不是被猎物戏耍到暴怒。”
　　周焚清的声音很好听，清透而冷冽，和岑锋第一次和周焚清说话时完全不同。
　　岑锋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走远了，连忙敛了心神，认真对待练习。
　　俞穿抬眼瞪了周焚清一眼，像一只要保护自己所有物的老虎。
　　周焚清回他一个微笑，用口型对他示意。
　　“慢慢打”。
　　岑锋很容易被一些细节打动。哪怕相处像是朋友，只要他能感受到有个人对待他和对待别人不同，他就会很快被带跑偏。而他偏偏心细敏感，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这是他难得柔软的地方，也是俞穿最喜欢他的地方。
　　俞穿不理他，苏程催着他再来一局。马上到午饭时间，一局可能也打不完。
　　Endless每天的训练几乎是定量的，早上时间比较少，最多也就打四五局，有多余时间就复盘也不开新局。而晚上基本就是连轴的训练，除了吃完饭的三十分钟再就没有成块的休息时间，直到晚十二点睡觉。
　　“别打了，快吃饭了。”俞穿摘了耳机，往身后一指——墙上有一张时间表，清清楚楚写着时间安排。苏程回头一看，摊了摊手：“那就算了，我还想多磨合一下呢。”
　　他俩根本不适合——这是俞穿在磨合过后对他俩下的定义。
　　岑锋和胥迎泽也很快结束，离吃饭只有十分钟，顾叶也准许他们稍微休息一会。

　　“Sword，我有事和你说。”
　　整个基地几乎没有人叫岑锋为Sword，只有这位老板。岑锋也没多想，毕竟他是Endless的队长。岑锋起身就准备和周焚清走，却被一只手一下子拉住。
　　像极了很久以前，被蒋秋毫撞见的那次拉扯。
　　岑锋的内心有些波动，心绪闪回至去年的夏季。那只手的指尖冰凉苍白，像冰冷的手铐，拷住了岑锋。仿佛要将他锁在身旁，用枷锁与桎梏。
　　“有事吗？”岑锋将丝般的回忆缓缓收回，淡淡开口。他头也没回，只是轻轻一瞥，而后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腕。
　　周焚清回头，看着俞穿，微微笑着，带着些许的挑衅。他的眼儿稍稍眯起，画出弯月般的弧度。唇角轻翘，勾起些许狡黠。
　　俞穿的眉头狠狠一跳，却只能装作不在意。他将自己蹙起的眉头抚平，尽量不动声色：“没事，有点脏东西，已经掉了。”
　　岑锋没吭声，扭头就和周焚清一起去了隔壁空的训练室说话。
　　岑锋一离开视线，俞穿就没来由的烦躁。他喜欢岑锋，周焚清那样的态度似乎也视岑锋为“猎物”，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俞穿像一只守护财宝的恶龙，此时的他已经感受到人类注视财宝的、贪婪的视线，便总担心自己翅膀下好好藏着的宝物会被人抢走。一股烦躁非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心口，让他有些憋闷。
　　他想和岑锋在队里好好相处的。他想和岑锋在游戏里好好配合的。他本来，也想和岑锋好好在一起的。
　　俞穿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看着电脑屏幕中的游戏角色，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也许这就是“失去才懂得珍惜”的含义。
　　是岑锋亲手把回忆删减，告诉他“我没有怪你”，告诉他“我不知道”，却并不愿意和他和谐共处，甚至是与他两断。
　　这是岑锋的自我保护。他缩进一个壳里，怯怯地向外看，对威胁到他的人亮出了他的獠牙。
　　却不见当年清澈的眸子了，有的只剩一口锋利森然的獠牙，正冲着他展露自己的凶恶。

　　“找我什么事？”岑锋开门见山，他将身体靠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由微笑变为认真表情的老板。
　　周焚清敛了眸，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岑锋。
　　“下届全国赛，你有多少把握？”
　　周焚清的声音，除去拿腔拿调的油腻感，还真挺好听的。岑锋想。随即他耸耸肩：“看配合度吧，这个阵容夺冠应该是没问题的。但配合上，难说。”
　　他特意加重了“阵容”二字。周焚清眉毛一挑，打断岑锋接下来的话。
　　“下届要是夺冠了，奖金除去俱乐部分成，其他的都会都划给你，其他人的奖金我出。”
　　“我知道你不缺钱——岑小少爷。就当是作为老板对老员工的福利吧，你哥前段时间打电话问过你的情况，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如果我知道了务必给他打电话。”
　　岑锋一噎，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岑锋是个非典型富家少爷，家里是做地产开发的，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打输比赛也不用回家继承家产，全是因为他还有个哥。
　　自他上了高中后他和他哥就开始不怎么对付了，从周焚清口里听说自家哥哥向他老板打听他，他第一反应居然只余不知所措和尴尬。
　　“那你怎么说的？”岑锋开口讲话很是艰难。
　　“我说你很让人省心，作息时间规律，每天还会晨跑，健康得很。”周焚清轻拍了拍岑锋的肩，却只是手指轻触，并未用力：“Through是个很好的选手，有你带他们，我很放心。”
　　岑锋心说要是真的放心你就不来了。周焚清好像读懂了他，弯起唇角笑：“但是我不放心你。”
　　这句话说得暧昧至极，一不小心就会往别处想。岑锋有些僵硬，有点想拿手机翻翻万能的网友面对职场骚扰的妙招。
　　只听周焚清又开口，他那双狡黠的眼儿总有些捣鬼的意味，语气轻松：“你和Through势同水火，我有点担心。更何况，作为老板不来看看员工才不正常吧？”
　　岑锋的心防瞬间卸了大半，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窘迫，生怕对方下句话踩到了他的尾巴。可对方又是给自己开工资的老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受得很。
　　“好了，该吃饭了吧。”周焚清抬起手腕。他似乎习惯于看腕表，会要求自己对时间的掌控。岑锋倒不会在意吃饭这种小事的时间准时与否，但此时也只能和周焚清一同从训练室出来，一起下了楼。

　　吃过午饭，Endless甚至还有一小段午休时间。成年人自然不可能还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被老师看着躺在床上睡觉。岑锋的懒人沙发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午睡道具。往上面一躺，眼罩一戴，只要足够困就能迅速睡着。
　　而其他人，要么就是靠在沙发上，要么趴在桌子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倒不是有多困，而是总觉得不好好眯一会下午就会犯困。不过对于永远睡不够的人来说，小睡甚至比不睡还要痛苦很多。
　　下午的训练是意料之中的不顺利，倒也在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等到他们训练结束，周焚清才将订正过后的合同拿出来，一式两份。他们捧着合同看了半天，确认无误才敢签字画押。
　　“欢迎加入Endless。”周焚清微微笑着，把签过字的合同拿给蒋秋毫复印，“尤其是Sword，欢迎你继续担任队长一职。”
　　“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岑锋看了看身旁的队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有这样一群活跃且不听话的队友，岑锋的指挥只会越来越难，队伍只会越来越不好管理。
　　还不如让先前那群傀儡队友回来，他们好歹听话，也不乱跑。
　　周焚清笑弯了眼，想伸手拍他肩，唇瓣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谁料俞穿却一下子上前，挡住了他的手。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周焚清收回了手，笑意不减，却不达眼底。那双狐狸眼中的笑意随着俞穿的强硬而渐渐消退，定定地看着俞穿。同时面对敌人和喜欢的人，他们总会不动声色。
　　俞穿现在有点暴躁，像只奓了毛的猫。
　　一个猎人是不会喜欢有另一个猎人来抢他的猎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