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别跑》说书人说

67、第六十七章

　　碎琼驾马车赶路数日，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灵山。

　　灵山山脚的镇子，名为灵山镇，这里距拈花湾还有一小段路程。

　　今夜他们决定宿于灵山镇。

　　灵山位于太湖之滨，山中层峦叠翠，清晨和深夜有雾气朦胧，本地人谓之仙气，让灵山的灵字更添加了些可信度。

　　有说，这仙气乃仙人下凡，为免冲撞，当山中雾气升起时，周围的百姓通常不会在山间行走。

　　也有不听劝，就在这月，有一壮汉，硬在起雾之时往山中乱闯。结果，天亮雾散，横死的尸身就躺在山道中央，七窍流血，死得可怖。

　　老百姓都当是这人冲撞仙人，更是不敢在起雾时胡乱出门行走。

　　李谪仙小声切了一声打断跑堂小二的话：“哪座山不是早晚起雾，我看是父母怕孩子乱跑，才编了这话哄小孩。”

　　小二大概是习惯这样呛声的客人，只是友善地笑笑，并不反驳。将托盘内最后一碟菜往桌上放下，欠身离开。

　　碎琼笑笑，放下茶碗：“看来谪仙小时候也被骗过。”

　　真被碎琼说中，李谪仙道：“那是，小时候，我爹怕我…”

　　李谪仙觑一眼汪临风，停下话头，咳一声才道：“小时候的事，不说了，不说了。”

　　碎琼瞟一眼汪临风，心下了然，岔开话题：“不知毒和秦公子，什么时候才到。”

　　听提到秦玉树，一直默默吃菜的汪临风停下筷子，不多时，又复拿起筷子，继续吃着。

　　“我估摸快了。”李谪仙将一粒花生用筷子夹住优雅地扔进嘴里，换来一阵狼狈的咳嗽。

　　“慢点，没人跟你抢。按日子来算，毒公子应该早到灵山了。我们方才已经将所有客栈打听了一圈，都没发现他，也不知是不是路上遇见什么事情。师哥，我倒不担心。没别的了吧？”

　　汪临风说到一半已经放下筷子，碍于自己的语言习惯，导致行为与话语总是脱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么久以来，除了早熟悉他的秦玉树，李谪仙、碎琼、毒公子想来也练就了听汪临风讲话，抓关键字的好习惯。

　　李谪仙暗暗将那句慢点，认作是对自己的关心，心里有丝丝甜。这种暗自的情愫，谈过恋爱的小人儿们都能明白。

　　又想了想他的话，在桌面用手肘支起脑袋，啪一声手肘在桌面落下。

　　他怎么有一半话在关心毒，只有半句话在关心我，登时向汪临风甩过一个眼神，双眸中竟有些恼怒。

　　将一切收进眼中的碎琼不免叹口气，开口道：“我们在此等上三日，还不见毒和玉树，便先去拈花湾吧。”

　　“好。”李谪仙赌气似地偏转头不去看汪临风。

　　碎琼扫一眼，汪临风也不知明是不明，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

　　待他们用过饭，客栈外的天幕已拉上黑色的绒绸。

　　他们选的这家客栈位于进往灵山的唯一路口。当然，如果不走山路，穿爬树林也能进山，不过，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店小二收桌的当口，又劝道：“三位客官，虽是一身功夫，但听小的一句劝，夜黑起雾，千万别向山中去。”

　　碎琼嘴边挂着最为客气的笑容：“多谢小哥提醒。”

　　擦净桌，店小二才离开，他走出不过几步，便叹口气，心道，这几位客官一看就不是听劝的主。

　　跑堂的店小二见过太多往来的旅客，练就一双毒辣的眼，他估得是真准。

　　“谪仙，这样不好吧？”碎琼一脸尴尬，“撇下汪公子去山里，要是被发现…”

　　碎琼硬是将后半句话活生生咽下去。

　　“怕什么，再说，山中也可能就是普通起雾。”

　　“不是。山中的雾气很是奇怪，一般来讲，山中有雾大多是清晨傍晚，或者气温骤降，骤升之时。深夜起雾的情况虽也有，却不算多，加之仙人杀人一说，摆明是不想老百姓在深夜和清晨随意出门走动。不如去看看？”

　　李谪仙知道被汪临风发现行踪，反而邀请道：“那我们去看看。”

　　说着要去搂汪临风的脖子，汪临风侧身一闪，闪避过去，李谪仙讪讪收了抱住空气的双臂。

　　还好，碎琼没有看见。李谪仙不知道，碎琼在听见汪临风声音的那刻起，就刻意不往那边看，一来是心虚，二来还是心虚。

　　“等等。”李谪仙叫停两人，“还记得店小二说那壮汉是怎么死的吗？”

　　碎琼回道：“七窍流血。”

　　“你的意思是…”碎琼望着远处的山间，“中毒？”

　　七窍流血这种死法最常现在中毒这一项，从未听说哪种兵器能叫人这样死去。山雾有毒，贸然前去，不知会怎样。

　　“还是小心一点，等毒公子来了再去。”

　　“万一毒已经在拈花湾。”

　　碎琼提出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可能，李谪仙思索片刻：“保险起见，今夜还是先回吧。”

　　转身扯过汪临风，两人拉拉扯扯这么走远。

　　不对，不对，碎琼回过味来。

　　方才不是李谪仙闹着要夜探，现在怎么又转性，说着保险起见。一定是因为汪临风。

　　碎琼猜得没错，那一边，李谪仙舔着脸：“不是故意避开你，你也听见，我是怕这山雾有毒。”

　　汪临风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拽出。

　　不必他讲话，李谪仙已经能感觉到他的不快：“哎呀，我错了。”

　　于是嘻嘻笑着，嘴上柔声、软声、轻声这么说着：“我保证，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不避你。”

　　说完，他自己砸吧砸吧这味道，甚是满意。

　　“这可是你说的。”

　　李谪仙还在等他接着说，他却收声往客栈去。

　　汪临风并没有生气，一切是李谪仙自己心内小剧场戏太足，不过他也乐得捞到个承诺。

　　次日一早，碎琼天不亮便起来，依店小二所讲，清晨的雾气也会杀人。
　　“公子，早呀。”店小二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向他问好。

　　“小哥，向你打听个事情。”

　　店小二一边将门板卸下，一边回道：“您说。”

　　“灵山附近住得人多吗？”

　　“不多，特别是这十几年，每年人都在减少。哎，这还不是赖拈花湾变成了坟场嘛。”

　　店小二整理好卸下的门板，将它们统一挪到靠墙的角落：“公子，其实我听我娘说过，拈花湾以前有一个传说，在灵山这一带很盛行。”

　　碎琼捧场问道：“什么传说？”

　　“说拈花湾是仙人所居之处。”

　　碎琼在心里笑着，这一带的传说怎么都离不开仙人，天上的神仙是有多喜欢这里。

　　店小二还在说着：“所以，拈花湾外人不能进去。我娘小时候贪玩，无意当中寻到过拈花湾的城楼，听她讲城楼十分雄伟。可惜，后来整个拈花湾都废了，现在的谁还愿意去。”

　　只听说拈花湾是坟场，可究竟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倒没听人说分明。

　　“小哥知道拈花湾现在什么模样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店小二又一欠身，“公子，我先做事去了。”

　　碎琼微微点头，门外的光线逐渐亮起，山中的大雾缓缓散去，深浅不一的翠绿勾勒出灵山的景致。

　　他还在望着出神，身后木梯传来脚步声。

　　“早呀。”

　　碎琼闻声并不愿回头，在他的听力中辨别出了两人的足音，只是回道：“早。”

　　这一日分头在灵山镇收集打听，说分头不够准确，是碎琼和他们分头。
　　午正一刻，是三人约定客栈碰头的时间，碎琼跨进门槛，靠窗临溪的方桌旁，那两人相对而坐。

　　方桌上摆着还没动筷的餐食：一道清蒸白鱼，一道银鱼莼菜羹，一道盐水白虾，一大碗酱排骨。

　　碎琼腹中早咕唧一团，便在条凳上坐下，两人极有默契地转头看他。拿起筷子，碎琼只顾往嘴内塞着食物。

　　填饱肚子，碎琼停箸，美美喝一碗羹：“周围住的人，说来讲去，和店小二告诉我们的差不多。”

　　“嗯。”李谪仙认同道，“我们打听到的也是这样。”

　　灵山，拈花湾没听说藏着什么珍宝，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散播流言？散播这些流言又为做什么？

　　除非...

　　“你和我是不是想的同一件事？”李谪仙看着碎琼眨一下左眼。

　　碎琼双肘从桌面撑起：“谪仙讲讲看。”

　　“谁会对这里的死尸感兴趣？除了一个人，我暂时想不到谁对尸体有这么大执着。”

　　“你是说军长，他在找将军的埋骨之地？”

　　“只是。”李谪仙曲指轻叩桌面，“他怎么确定将军埋在哪里？”

　　“如果说，他不确定，只是故意这么做呢？”汪临风捏着下巴，“也许，他知道我们会来拈花湾，所以先一步派人散布流言。等我们到达这里，或多或少都会听闻此事，那么很有可能会猜测出是他在背后有所动作。也许他还有别的目的？”

　　李谪仙接过汪临风的话，继续讲道：“接着，我们就会去细查，他再派人盯着，我们自然会帮他确定将军是否埋在此处。”

　　碎琼补充道：“他这一手，可进可退。派来的人真查到什么，便可趁着起雾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没查出什么，还能等着我们来接手。”

　　李谪仙忿忿道：“真是机关算尽。传些留言也就罢了，还杀人做什么！”

　　店小二哎哟一声，李谪仙的衣袖差点往端来的面里闯。

　　“小二。”李谪仙问道，“那个冒犯仙人，七窍流血而死的人死在哪里？”

　　“喏。”店小二指着客栈前的山道，“沿着山道往里走上几里就到了。”

　　碎琼问道：“小二哥，死的壮汉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应该是外地。”店小二想了想，“死在山道上一整天都没人收尸。当时这件事不到午时便传遍整个灵山镇，要真是本地人，不可能没人去收尸吧？”

　　“多谢。”碎琼摸出碎银递过去。

　　店小二笑嘻嘻接过：“多谢公子。”

　　这些碎银对他来讲算是笔巨款，碎琼趁机又问：“小二哥，这些流言是从什么地方传出去的呢？”

　　“我们店。”店小二讲完，一拍手，怕三人误会，解释道，“出山入山必得走门前那山道经过。发现壮汉死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有个清晨上山祭拜的妇人一面喊着一面跑下山来，很多人都听见她在喊叫。”

　　“她喊的什么？”

　　“不就是死人，白雾，杀人什么的。我估计那妇人被吓得够呛，当时话都说不了整句。”

　　“后来呢？”

　　“后来，她摔倒在客栈门前，有位住店的夫人将她扶进来。说起来，她脸吓得惨白，得亏穿着茜色的衣服还能显得像个活人。”

　　店小二回想起那日的光景，双肩一个哆嗦。

　　嘭，一声摔响，众人循声望去，客栈外的地上趴伏着一个茜色的身影。